“皇上的意思是——”古妃有些似懂非懂。
“孤的意思啊,”尽欢帝一手将古妃已经沁出薄汗的纤手捏在掌心,另一手抚慰着她紧颦的眉心,一字一句地说道:“便是爱妃必要之时,全权代表孤,垂帘听政。”
第二十六章:略备薄礼
逝水托腮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恍惚着感觉寒风打着卷儿吹过,又吹过,然后突然间意识到,前些天立春已经过了,冬天结束了。
逝水又发了一会儿呆,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挡住尽欢帝打过来的书卷,只是手停在虚空之中,不尴不尬地什么都没有遇上,再愣了一下,知觉尽欢帝已经许久没有回永溺殿了,也许久没有陪自己攻书了,自然不会再有人,在自己发呆的时候敲打书卷提点自己了。
“唉——”
逝水叹出一口气来,近日里尽欢帝专宠古妃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御花园的宴席也办了,现在又不顾满朝文武的抗议,两人亲亲我我轰轰烈烈出去游湖了,这让满宫的妃嫔已经跨过妒得眼红红这个阶段,直接到恨得牙痒痒了。
那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心里空落落的,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早些时候身子刚刚不酸痛时,就想着要去墨雨那边探探情况了,但是几天下来都懒得去。
“这样不行,倒是越拖越不想动了,还是今儿去一趟吧。”
逝水自言自语着站起身来,把毛笔搁在一边,扫了一眼空白的宣纸,而后走到门口,对着侍立在旁的万竹说道:“随便去找点送的出手的东西,打理好了,本皇子要去荔香宫给墨妃娘娘请安。”
“墨妃娘娘?”万竹讶然。
“是,快些去找吧。”
逝水似乎是怕自己后悔般快速出口,看着万竹点头,转身就找东西去了,便也折身回房,稍稍整理了一下。
不一会儿就听得万竹在门外说道:“殿下,东西备好了,殿下要看看么?”
“不了,送什么礼比较合宜这方面,万竹倒是厉害多了。”
逝水边说着边跨出门来,看见万竹已经收拾妥当,两手里小小心心捧了个小匣子,紫檀木的,精雕细琢,正前方两沿还有错金纹的有凤来仪,两厢对称,鬼斧神工,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是看样子倒是分外体面的。
不过看大小,该是手炉配饰什么的吧,可倒好,父皇就喜欢赐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赐给自己之前还拿在手里把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像个捡到宝的小孩子一样。
逝水浅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地问了一句:“小栗子呢?”
“回殿下,那边晒着太阳呢,看那样子,殿下去趟荔香宫再回来也指不定没挪窝儿,殿下不用担心。”万竹腾出一只手来遥遥指了指庭院,果见一只肥嘟嘟黄色斑纹的猫蜷成一团在太阳下,睡得昏天暗地不亦乐乎。
“把它带上。”
“啊?”万竹再次讶然。
“没事儿,墨妃娘娘也认识小栗子,还挺亲的呢,小栗子去了也许讨喜。”
逝水说着就走过去,拍了拍睡意朦胧的小栗子的脑袋,看它分外懒怠地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就一把把它抄在怀里,抬眼看了看清朗有余的天空,非喜非忧地扬起了唇。
不久,荔香宫。
墨雨听到通禀便即刻跑了出来,也不顾贵嫔的端庄矜持,俯身抱起了撒着欢儿抢先跃进殿来的小栗子,而后一脸笑意地看着在面前躬身请安的逝水,袅袅回了一礼:“殿下无需这么客气。”
“历朝的规矩,逝水不敢怠慢,对了,逝水略备薄礼,只是不知娘娘是否喜欢,还请娘娘笑纳。”逝水说着递了一个眼色给身后的万竹,后者立刻上前一步,垂头将盒子递了过去。
“什么东西啊,怪好看的。”
墨雨抿唇敛眉,悠悠从身边的宫人手中接过了万竹递上的匣子,看着上面错金纹路的凤凰,很是好奇任小栗子跳到了地上,转手当庭便将匣子打了开来,而后拈起里面唯一的一个小瓶子,困惑地歪了歪头。
那是一个细长颈的黑色瓶子,放在掌心盈盈一握之大,触手温润冰凉,瓶身幽深地还泛着墨黑的森寒之光,从瓶腹至瓶口蜿蜒地盛开了一朵冰莲花,有花有叶,全株纯白,正好与瓶子黑白相和,对比鲜明,好似是出尘不染的上届仙物。
墨雨也没细细看,只是轻轻拨开了瓶塞,瞬时芳香四溢,那味道清冷却分外有渗透力,不半晌整个正殿便弥漫了瓶中所盛之物的气息,而且和着清香,连瓶子上的冰莲花都像是活了一般。
墨雨好奇地眯起眼睛轮番冲着瓶口看了看,见是粘稠的半固体,好像是冰糖莲子羹的颜色,很勾人的食欲,墨雨思量了许久也没猜出这是个什么,想着大概也就是玫瑰露茉莉膏什么的好吃又养生的东西,但又不太确信,于是就要倾斜着瓶子倒些出来看看,冷不防逝水那厢突然唤了一声:“娘娘不要!”
“什么不要?”墨雨眨了眨眼睛,一个激灵把瓶子又竖直了。
“娘娘不要倒出来,是宫人失礼,不小心带错东西了,这个瓶子不是逝水备好了的,若是娘娘不介意,逝水可否用先时备好的礼物换回娘娘手中的瓷瓶?”
第二十七章:疑窦暂消
逝水看着看着那瓶子,觉得有几分眼熟,心里猛然间就涌上来某些不好的猜想,只是这猜想还没成熟呢,冷不防墨雨眼疾手快就挑开了瓶塞,霎时清香四溢,沁人心脾,但凡站得近些的宫人都是神清气爽,并且食髓知味间不由自主地抽起了鼻子。
逝水一嗅之下却是差点跳脚,这不是父皇前些日子从库房里尽数取出,让自己涂抹在后庭的冰莲凝香膏么,自己没留神,这万竹好拿不拿,自己殿里拿得出手的东西也不在少数了,她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东西当见面礼了!
墨雨却是全身心投入到了瓶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研究中,颠倒着瓶子就要直接倒出来看看,听见逝水突如其来的叫停只觉得分外惊讶,又听到逝水要换回瓷瓶的话,便很是直率地回了一声:“送出来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殿下这么大个人了,可不能耍赖皮啊。”
“娘娘有所不知,这本不是逝水要送的礼,只是宫人来时急切了一些,不小心拿错了。”
“但是本宫对这个小玩意儿喜欢的紧呐,不知大皇子可否割爱,将错就错就这么送了?”
“娘娘不可!”
“这当真是大皇子珍爱之物么,连本宫亲自请求都不行?”
墨雨捏紧了瓷瓶,死不松手,而后一副小孩子撒娇的表情仰视着逝水。
逝水无奈,回身瞥了一眼有些云里雾里不知就里的万竹,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口气来。
冰莲凝香膏是治疗外伤的,万竹必然也不知道自己拿它是做什么用的,只觉着它稀罕,外表又体面,可能还挺实用的,就顺手带出来当见面礼了,现在墨雨好奇心正盛,自己又一副被踩到尾巴了的样子,以墨雨丫头的脾气,轻易是不会还给自己的了。
既然如此,就算了吧,反正也就是一瓶药膏,送了就送了。
——自己再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反而容易让人想歪了去。
“娘娘折煞逝水了,若是娘娘欢喜,就送给娘娘了吧。”
“真的啊,那本宫谢过大皇子了。”
墨雨琢磨着逝水平和下来的表情,有些不过瘾地继续倾斜了瓶子,将里面透明粘稠,冻状的东西倒了一小部分在掌心,凑到鼻子边细细嗅了一下,而后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一下嘴唇,逝水见状连忙制止道:“娘娘,这个不是吃的!”
“不是啊。”墨雨抬起头来,一副好可惜的样子看了看手里的半固体,说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它是冰莲凝香膏,外伤用的。”
“是药膏啊,疗效怎么样?”
“若是娘娘的话,大概是知道‘了痕’的,冰莲凝香膏与了痕不相上下,只是一个药性烈,立竿见影,好得快,另一个药性缓,但很温和,适合涂抹在……”逝水一梗,看着墨雨小小声说道:“抹在脆弱一点的地方。”
“那真是好东西了。”
墨雨扬了扬眉,看着手里的膏有些无措,这该怎么办才好?丢了可浪费呢,一品红那个死老头子费心费力才制出‘了痕’,这个和‘了痕’不相上下的东西,丢了就是暴殄天物,会遭天谴的。
——不过话说,殿下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啊,又不是在罗网打打杀杀的,如今在宫里和那个皇帝过着太平日子,要这个玩意儿没有用啊。
哼,没用还不肯给自己,果然是有了老爹就对以前的人小气起来了。
“对了,大皇子今日怎么有空来给本宫请安呢?”
“只是得空过来看看而已。”
“皇上那边,不介意此事么?”
“当然不会,而且逝水来此,便有几分是父皇的意思了。娘娘,近些日子父皇没有来荔香宫,娘娘可有什么消遣的法子?”逝水开始旁敲侧击。
“前时本宫为宫人时怎么过的日子,现下还是照旧的过着,倒也不甚介意皇上来不来此了,也不怕殿下笑话,本宫现下除了这身行头大不一样了,其余都没什么变的。”
“娘娘说笑了,娘娘如今身为贵嫔,张口便可以使唤宫人太监随便做点什么事情,哪会没什么变的呢。”
“呵呵。”
墨雨听着逝水的话,搁下手里的瓶子,也不顾掌心还残留着凝香膏,两手互击便拍了起来,两颊陡生笑靥,明媚地仿佛还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本宫看出来了,大皇子是来荔香宫打探本宫的。”
逝水一愣,还未来得及说些辩解的话,墨雨就紧接着说道:“拿人家的手软,本宫也不能让大皇子带着这么好的东西白来一趟了,本宫呢,这些时日守着这偌大的荔香宫,闲暇时就赏赏花,看看后宫其他妃嫔,和宫人们随便聊聊,可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大皇子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说着墨雨躬身抱起了软在一边,被冷落许久的小栗子,轻轻顺着它头上柔软温暖的毛,也不看逝水的脸色。
“娘娘这日子,也过得太清闲了些。”逝水将信将疑。
“本宫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大皇子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是没有人逼迫的话,也没有人会丢弃清闲的日子,去过那十面埋伏草木皆兵的生活,现在没有人迫着本宫了,本宫当然乐得清闲。”
“既是无人逼迫了,那逝水希望娘娘,天天都如今日般逍遥自在。”
逝水觑着墨雨的神色,突然释然,正欲道声告退,召回还在墨雨手下的小栗子,就见墨雨巧笑嫣然,含义不明却是语调坚决:“大皇子可没有本宫那么优哉游哉了,那小栗子本宫就暂且‘扣押’了,这样一来,大皇子也可以趁着来看小栗子的当头,好好来巡视巡视。”
第二十八章:顾而不入
立春已过,森冷消散;惊蛰在前,万物复苏,现下一月初时的雨水时节却仍然是寒气逼人,宫中若非长青的林木,尽皆都还光秃着树丫,遒劲的枝头沉默着直指苍穹。
尽欢帝久居牵凤宫已逾一月之数,期间虽然偶尔会回永溺殿看看情况,但都只是在逝水小庭院的十步之遥徘徊良久,而后扭头就走。
在牵凤宫事事拘束,还得对着爱意的古妃装出流连忘返的样子,实在太过辛苦,怕是稍稍接近皇儿,心神一松,便过回了前几月优哉游哉,全真性情的日子,再也没有一丝欲望回去做那专宠爱妃的多情帝王了。
有这样的担忧,甚至都没有敢问问禄全皇儿这些时日里的行踪。
每当想到这里,尽欢帝都会轻轻叹口气,他此刻叹气的姿势与当年的十三皇子已经相去甚远,那种高处不甚寒的,举目四望无处可寻对手的叹气,那种能游戏人间,玩弄他人情感于鼓掌中的叹气,尽欢帝已经许久没有做出了。
——这样的有了‘天下兴亡’职责之外的牵绊,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这晚,尽欢帝终于鼓足勇气,先是‘依依惜别’了脉脉深情如胶似漆的古妃,移驾回了永溺殿,然后特地挑了晚膳的时辰到了东间,还想差禄全去请大皇子陪同用膳,当先却是有些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皇儿他,可有问过孤最近在何处,为何许久没有去看他?”
“回皇上,殿下不曾问起。”禄全躬身,看皇上这话问的,近日里古妃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这宴席也办了,游山玩水也过了,整个皇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大皇子殿下也是明眼人,还用得着问么?
“这样啊。”尽欢帝没有想到这一层,便是有些失望,看了看排成一溜规规矩矩上菜的宫人,说道:“那你去请皇儿来用膳吧。”
“大皇子殿下去了荔香宫,还没回呢。”禄全摇了摇头,没有动身。
“荔香宫?是墨妃的殿上么?”尽欢帝拢眉,自己离开之时曾许诺皇儿,但说的是他可以去荔香宫,不是非要去荔香宫啊,皇儿现下以大皇子身份去看自家父皇的妃嫔,而且那妃嫔还是他以前的贴身宫婢,这个怎么想怎么别扭呢。
“是墨妃娘娘的殿上。”
“皇儿这些日子,常去荔香宫么?”
“是。”禄全思量了一下,又纠正道:“也不全是,殿下上月中旬时才开始去的荔香宫,听说墨妃娘娘非常喜欢殿下养的那只猫,就留下了,所以殿下接下来就三天两头往荔香宫赶,只是不知是去看猫呢,还是与墨妃娘娘闲话呢。”
“皇儿什么时候会回来?”菜都上桌了,再不回可就凉了。
“这个,老奴不知。”禄全有些为难。
“怎么会不知道?难道皇儿是不回永溺殿来吃饭的么?”尽欢帝有些急了,皇儿是怎么搞的?难道那么尴尬的场面,他还能流连忘返不成?!
“殿下的膳食,不归老奴管着,皇上不在的这些时日,殿下用膳皆是在西间的,老奴也没有时时看着殿下,所以真的不知殿下什么时候会回来,要不老奴让人把万竹找来,皇上亲自问问,或者若是皇上等得了,那老奴就直接差人,就去荔香宫把殿下找回来?”
禄全感觉尽欢帝有些怒气,赶忙提议,尽欢帝却是闭了口,冷冷瞥了他一眼,而后站起身来,也不让人去寻万竹,更不看满桌还热乎着的玉盘珍馐,只是一展衣袖毫无拖沓地就往东间门口走了出去。
好不容易回殿一趟,满心期待地就等着皇儿回来了,谁料得却是这样的情形。
既然皇儿仍然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那便让他三天两头借着那只破猫的借口,往荔香宫跑好了,自己也落得眼不见为净,可以心甘情愿去牵凤宫‘郎情妾意’。
只是不知皇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当着如许多宫人的面,和那个女人恭谨相谈,矜持相视而笑,掩去所有已经不能容于世的情愫;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能在明明已经满心愤懑,甚至想插手禁了皇儿足的情况下,只是选择不出一言,抽身离去。
大概是因为羊谷事急,朝纲繁乱,又要提前部署好暗卫的职责,自己已经没有余心余力再顾念其他了吧。
这样想来,大概也快到了要操练兵马的时候了,先君们开国立业的那些将士的后嗣们,在这太平盛世,不知已经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相较之下看来,常将军虽然耿直,但对自己弑常妃,抄常司马一家的不留情面,大概一直怀恨在心,又与君民同心尚未甘心并入朝中的羊谷处了那么些时日,这两方约莫已经是同坐一条船,共进共退,暗地里已经筹备地七七八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