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
尽欢帝一手抵着逝水的膝盖,一手揽着他的肩,低了头看着逝水,面色比来时还阴霾上了几分,自己不过就是稍稍诱导了一下,皇儿居然敢,居然敢亲口说出,进殿是为了那个‘墨雨’!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不会让皇儿进去!
“父皇,父皇说,说儿臣如果说了缘由,父皇便放儿臣进去的。”
逝水感觉尽欢帝心情非常不好地松了松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尽欢帝的衣领,平衡了一下就要掉下去的身子,然后很努力地抬起头来想着要说服他。
“父皇说的是,父皇斟酌一下再放逝水进殿,刚才父皇斟酌过了,逝水不能入殿。”
“为什么?墨雨她——”
“禁卫说得对,火势太大,逝水进去恐有性命之忧,现在父皇听了逝水的缘由,为了区区一个宫婢就将生死置于不顾,逝水太鲁莽了,父皇要带逝水回殿等候。”
“不要!儿臣进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逝水当自己是武林高手么,就算是,如此大的火势,逝水还能力保自身安危么?”
“儿臣就要进去看看!”
逝水咬了咬牙,然后松开了尽欢帝的衣领,不去看自家父皇比天空还要黑的脸色,也不顾自己的身体就要横空掉下来,很努力地就在尽欢帝怀里挣扎起来。
“逝水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吗?”尽欢帝的声音变得很冷。
“儿臣要去殿上看看。”
“逝水这是在违抗父皇的命令,是在抗旨,逝水为了一个宫婢,在抗旨。”
“若是父皇如此认为,那儿臣,就是在抗旨。”
“好。”
尽欢帝冷笑,却没有松开手,只是就势将逝水的身体一抛,像是抗麻袋一般将他横放在了肩头,而后更加坚定地向着永溺殿的方向走。
——“主人近日,对大皇子殿下似乎太好了一些。”宿尾眨眼看着尽欢帝。
——“会么,不过,让我相信逝水的人不是宿尾么,为何现在反过来提醒我不要对他太好了?”尽欢帝看着不请自来的宿尾,难得地没有冷眼相看。
——“宿尾不敢,只是宿尾担心这份好,会让大皇子殿下陷入权位之争,明里暗里都会受人记恨,主人大概,也不希望大皇子殿下受到伤害吧?”
——“宿尾为何如此关心逝水?”尽欢帝的眼神跳过宿尾的帽檐,有些惑然了。
——“宿尾只是提点主人,并无其他意思。”宿尾凝眸,脸色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波动。
——“那宿尾无需担忧了,我就不信,世间会有人,在打上了我空违的烙印之后,还需要担心会不会被人伤害的。”尽欢帝眯起眼来,莫名地笑了。
——“既然主人已经肯定了大皇子殿下的地位,宿尾自然无话可说。”
想着前几日的场景,尽欢帝偏侧过头来肩上看着有些懵了,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逝水,而后加快了脚程。
打上了空违的烙印之后,不许别人伤害,更不许,他的心有其他归属!
第七章:宫人易主
在宫人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神中,尽欢帝几乎是扛着逝水一路到了自己的寝房前,而后稍稍俯下身把他放下来,另一手就去推门。
“父皇!儿臣想回去看看!”
逝水稳了稳心跳,面上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方才以那样的状态被扛了回来,只觉得脸红心跳,虽然有心要下地冲到自己殿中,却根本想不出半点挣脱的方法,只能一路憋屈着纠结着被迫回到了永溺殿。
但是到了殿中,父皇却还不肯放自己下来,只是一路走啊走的,也不送自己回房,居然走到了父皇的寝房前。
自己可,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啊。
逝水低着头说着要回殿,脚下却犹犹疑疑半点不知道怎么动,尽欢帝看着看着突然笑了:“逝水不问问,父皇带逝水来这里干什么的么?”
“啊?”
“父皇新近换了一个贴身宫婢,想给逝水看看。”
尽欢帝眯起眼睛来,而后推开了眼前的门,再扭头看着逝水的表情,在望向门后的那一刹那,瞬时呆滞。
门里端端正正站着,睁大了眼睛往外看的青衣宫人,正是墨雨。
“哎呀,孤居然都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尽欢帝假作恍然的样子转身看着墨雨。
“回皇上,奴婢墨雨,纸墨笔砚的墨,细雨纷飞的雨。”墨雨亦很是配合地欠身,恭谨地作了答。
“啊呀。”尽欢帝异常惊诧地转过身来看着逝水,而后戏谑地道:“孤的新宫婢和逝水要找的宫人,名字听起来是一样的呢,实在是太巧了,逝水觉得呢?”
“父皇。”逝水面色逐渐转好,看着眼前低垂了眉眼的墨雨,说道:“看来父皇的新宫婢,和儿臣要找的,正是同一人。”
看来,父皇从一开始,就将墨雨带到了永溺殿,而后才命人放火烧了自己的宫殿,所以方才自己在着火的殿旁和那些禁卫们纠缠,挣扎着想要进去看看的时候,墨雨就在父皇的房间里,很是安全。
父皇这么做是何用意,要看自己的笑话么?
“啊呀,那正好了,逝水要找的人也找到了,逝水今晚就不用等禁卫灭火的消息了,可以踏踏实实回去睡觉了。”
尽欢帝笑起来,而后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拢了拢眉,又为难地道:“但是这么一来,怎么办好呢,这个宫婢本来是逝水的宫人,但是父皇也挺喜欢她的,这可如何是好啊,逝水说,怎么办好呢?”
“自然,是做父皇的宫人了。”
“咦,父皇看逝水那么急着要进殿去找人,还以为逝水很喜欢她呢,怎么现在又让给父皇了?”
“儿臣只是看着禁卫灭火不及,救人心切,与殿中是什么人无关。”
逝水面色平和下来,再也没有看到墨雨那边。
现在,大概也只有和墨雨划清界限,才能让墨雨安全地留在永溺殿了吧。
几个月前,自己刚从牢房出来,父皇就曾经拿墨雨要挟过自己,现在若是强行要将墨雨留在自己身边,继续当自己的贴身宫婢,恐怕自己,是完全没有保护她的能力的。
既然如此,那父皇想怎么样,暂且,就怎么样吧。
“夜色深了,父皇早些安歇吧,儿臣跪安了。”
“也好,不过,逝水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睡了哦,现在不是夜色深了,而是天色快亮了呢。”尽欢帝看着逝水起身欲走,又低低说道:“真是可惜,今晚还想着让墨雨侍寝的呢,看来,还是来日方长吧。”
说完尽欢帝看着逝水更迅捷地离开的背影,笑笑着踏进房间,而后阖上了身后的门。
进屋后立在当地,看着眼前娇小玲珑,乖巧服帖的墨雨,尽欢帝收起了笑容,在万竹叩门时,这个宫人就在自己的房里,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或是问上几句话,就被万竹打断了。
原先,这个宫人是手脚被缚绑在椅子上的,也亏得她伶俐,居然在自己去了趟皇儿殿上的功夫,巧巧地就尽解了那些个看起来挺繁琐的绳结。
想到这里,尽欢帝眼神下溜就看向了墨雨的手腕,墨雨觉察后立即大方地举起手来,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被麻绳勒出的青紫色淤痕:“皇上,并无大碍。”
“那就好。”尽欢帝看着墨雨细瘦白皙的手腕上触目惊心的青紫,再看看墨雨毫无所谓的表情,说道:“若是留下了什么疤痕,你原先的主子可就要追着孤唠唠叨叨的了。”
“皇上说笑了,大皇子殿下怎会为了我一个宫婢,就和皇上闹翻呢。”
“是么,孤方才,可是在皇儿火光滔天的殿上,看到皇儿奋不顾身地想要进火场去救你一个小宫婢呢。”
“殿下方才不是说了么,殿下是救人心切,不管里面是谁。”
“呵呵。”
尽欢帝坐下来,抬起眼帘看着墨雨,见她杏眼桃腮,黑亮的眼睛顺从地低垂着,看起来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光景,但是怎么样都有种陈府过深的感觉。
可是暗卫都已经调查过了,这个宫人身世毫无可疑之处,那么,她就该只是个普通的,因为陪伴了皇儿很久,所以皇儿才会喜欢的宫人吧。
想着尽欢帝说道:“皇儿那句话是搪塞,这点孤清楚,你也清楚,无需拐弯抹角的,孤的意思是,‘墨雨’这个人,在皇儿心中,地位似乎太重了一些。”
“奴婢不敢。”
“皇儿不会喜欢毕恭毕敬的宫人,你原先在皇儿殿上是怎么样的,在这里还是怎么样,什么‘奴婢’不敢这种话,以后少说,孤不想皇儿喜欢的那个‘墨雨’,在永溺殿消失了。对了,明儿一早随孤一起去看看皇儿,他挺想你的。”
第八章:远程对话
翌日清晨,一宿未眠的尽欢帝抖擞了抖擞精神,带着利用了有限的那么两三个时辰,却睡得很足的墨雨,立在了逝水的房门前。
因为逝水素性不喜太多宫人照料,一来是性情,二来也是习惯,故而尽欢帝吩咐下去,小小的庭院里长住的也就只有万竹一人,其他端茶倒水清理屋子的宫人都是趁着逝水离开了,方才在万竹的指引下开始料理琐事。
现下这大清早的,连着几个房间一道长廊,还有小小的房前小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地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尽欢帝驻足听了听动静,目测了一下自己到房门的距离,而后自然而然,熟练异常地退回来一步,偏头瞥了一眼墨雨,命令道:“上去敲门。”
墨雨先随着尽欢帝恭谨地后退了一步,听到尽欢帝话之后抬眼,很是惊诧地看了看他。
“孤说了,上前去,敲门。”
“是。”
墨雨敛回探寻的眼神来,从尽欢帝身边绕到门前,而后屈起手指来轻轻叩了几下门,房间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而后门便被推开了。
转瞬间一只虎皮斑纹的猫精神十足地跳了出来,映衬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弓起背来伸了个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而后走到墨雨脚边,很是亲昵地用肥肥的脑袋蹭了蹭她的鞋子。
墨雨有些惊诧,然后俯下身来摸了摸它的头,冷不丁那只猫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退到两丈开外,神情漠然的尽欢帝,耀武扬威地‘喵’了一声。
“小栗子,不要乱跑,当心吓着人了。”
逝水一边叫着一边走出门来,习惯性地眺望远方,果然在长廊尽头看见了尽欢帝,再回头在门口又看见了正和小栗子亲亲我我的墨雨,惊喜与困惑交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当初对父皇说,小栗子是自己养在小宫殿的野猫,但是事实上,小栗子是自己在罗网中养的,墨雨根本就没有见过它。小栗子性情慵懒怠慢,不是熟悉的或者是喜欢的人,根本就不屑理会,现在为什么会主动亲近墨雨?
难道墨雨以前见过它?在,在罗网见过它?!
“奴婢给殿下请安了。”
墨雨蹲在地上,毫无拘束地散漫笑笑,一边给小栗子顺毛一边给逝水请了安,而后很是奇怪地看了看仍然站在远方的尽欢帝。
逝水瞬时收回心神,应了一笑,算了,反正墨雨身上的秘密也不在少数,如今不过是又多出了一个而已,根本无需计较。
不过这样也好,小栗子若是与墨雨亲近,就当真像是在自己殿上养过一般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了。”逝水站在小栗子身边看着尽欢帝。
“逝水今早睡得可好?”尽欢帝瞥了一眼享受着的小栗子,却没有走上前来。
“谢父皇关心,儿臣睡得很好。”
“那就好,逝水昨晚在父皇寿宴上的剑舞,很是不错啊,父皇竟然不知道逝水居然还有这等身手。”
“父皇过誉了,不过花拳绣腿而已,儿臣曾向宫中善剑舞的歌舞伎讨教过,只是不到一月的时光,也学不来太多,父皇见谅就好。”
“呵呵,逝水的贺寿节目,可是父皇见过最好的。”
……墨雨一边抚摸蹲在身边无比乖顺的小栗子,一边好笑地看着遥遥相望,你来我去聊得不亦乐乎的父子俩,终于憋不住开口插进话去:“皇上,殿下,早膳的时辰到了罢,小栗子似乎也是有些饿了呢。”
“啊,小栗子饿了?”
逝水仿佛才想起来墨雨的存在,连忙低头看了看被忽视许久的小栗子,小家伙委屈地抬头,而后一卷尾巴持续不断地‘喵’了起来。
“父皇也有些饿了,逝水随父皇去用膳吧,那只猫就留给墨雨就好。”尽欢帝忙不迭地跟过来一句话,这种可以同时甩脱两个讨厌生物的一箭双雕的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父皇,墨雨一个人,恐怕照料不来。”
逝水拢眉,小栗子嘴太叼,三言两语是交代不清楚的,就算墨雨和它熟悉,但若是没有亲自照顾过,所以她绝对不会知道,一只猫还会对喝的水挑剔,对餐具有特殊的要求,而且若是略有差池,便是当机立断地甩尾掉头离开,别说委屈着吃几口了,它连嗅都不会去嗅一下。
“咦,这只猫不是逝水殿上的么,墨雨怎么可能照料不来?”尽欢帝在远处挑了挑眉。
逝水哑然,正无言以对,却听得墨雨那厢脆生生地应道:“殿下放心吧,晚月泉的水,白釉的碗,不带一点装饰,无论炒拌炖烧还是凉菜,都不能加香料葱花,奴婢照料得来,殿下放心去吧。”
说着墨雨还笑起来,单在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甚是狡黠。
尽欢帝见着逝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很急切地说道:“墨雨都这么说了,现在逝水可以放心走了吧?”
“墨雨记得对,但是其实这宫中晚月泉的水不多,小栗子已经可以喝寻常泡茶用的水了,还有啊,经过我一个月的培养,小栗子也不一定要用白釉的碗了,其他色调的也可以了,只是不要有装饰,通体都是同一种颜色的就行,还有啊……”
“逝水。”尽欢帝在长廊那厢微不可查地跺了跺脚。
“来了,那墨雨暂时就这样吧,对了,如果它不肯吃的话一定要尽快来通知啊,东间或是书房,就是往左看隔了三间的那个,或者是让万竹领着去御书房,如果都不在那就是在御花园,还有就是狩猎场……”
“逝水!”
尽欢帝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忍受着小栗子熠熠生辉的眼神,一把揪过絮絮叨叨的逝水就往东间走。
第九章:三子贺寿
尽欢帝坐在永溺殿正殿的座椅上,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带着十二万分慈祥的表情,看着正前方跪了一溜串的四位皇嗣,伸手做了个免礼的姿势:“好了,起来罢。”
刚吃完早点,居然就撞上了延年天钺菱儿的集体拜见,而本来乖乖被自己抓着手的逝水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就走到天钺的身边,俯下身子来咬了一会儿耳朵,而后笑着撩起下摆,和另外三人齐齐跪了下来,甚是恭敬地贺道:
“儿臣等恭祝父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尽欢帝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厌其烦地向温文地笑着的逝水使了个‘找个借口我要离开’的眼色,却被逝水直接无视,后者甚至错开眼去,偏头看着延年,鼓励般点了点头。
延年浅笑,而后直起身子来,秋瞳剪水,樱唇微启,其声竟如碎玉:“父皇昨日寿宴未曾竟席,儿臣等随准备了贺寿的节目,却不及递呈,故而今日延年与天钺,菱儿相约来永溺殿,献上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