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短暂且无聊的监狱生涯中,这位监狱长似乎是唯一能给他增加一点乐趣的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浴室外面的走廊上,苏禾走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身体一晃,整个人往旁边倒去。他及时伸出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扶上了自己的腰。
刚才梁竟摔到地上的那一声巨响中,其实也夹杂着他的骨头错位的声音。
好吧!办公室坐久了疏于锻炼是他的错,但是他绝对不会就这样放过那个流氓的!
咬着牙,苏禾又用力擦了两下嘴唇,在心里发誓。
深夜,监狱牢房里,月光朦胧地从高墙上的小窗里透了进来,在地上洒下一小块白。
上下双铺的铁床上,梁竟躺在上铺,双手枕在脑后靠在被子上闭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什么东西递到了他面前,睁开眼,是根烟。
侧过头,床边站着他下铺的犯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发现男人身材不过普普通通,五官也没什么特别,眉眼中也看不出有多机灵的样子。但越是普通的人,就越是容易被忽视。某些情况下,“普通”也是一个很好的保护。
没有去接烟,梁竟重新闭上眼,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男人也没有什么不满,把烟收了回去。
“以后不要多管闲事。”梁竟突然说了一句。
对方微微一笑,只说了声是,但是过了几秒又补了一句:“我只是尽我的职责而已。”
梁竟皱了皱眉,没说话。
“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去了——”男人压低声音,语气中略有一点讨好的意思。
“够了——”梁竟缓缓侧过头看了男人一眼,“不用搞得我像刑满释放一样,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男人耸耸肩,不再说话,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梁竟翻了个身对着墙壁,闭上眼开始在心里计算着。
第六章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苏禾“折磨”梁竟的行动还没来得及酝酿,他就因为扭伤了腰而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其实倒算不上多严重,但是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别人面前扶着腰或者弓着背的样子,有损他监狱长的形象。
在家中安然地度过了几天的假期之后,一早,苏禾脱掉了穿了几天的宽松休闲服,换上了英挺的警察制服。站在镜子前打好领带之后,他对镜子着里面的人看了几眼,表情漠然地移开视线。
客厅里没有餐桌,苏禾坐到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盒脱脂牛奶和一袋普通的切片白面包。
他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两口,随后拿过牛奶喝了一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早饭,没有太大热量和脂肪。喝了两口之后,苏禾皱了皱眉,把牛奶放下了。曾经,为了减肥他一天三顿几乎只吃燕麦面包和水,恶心的他有好长一段时间看到这两样东西就倒胃口。
现在,他不必再为减掉一斤,哪怕是一两的脂肪而像疯掉一样拼命的节食运动,但是却也没有多少欣喜,就像是机械地完成了一项使命。当初的目的是什么,他仍然记得,但是结果却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如意。
甚至,连点边也不沾。
接受了无数人的问候之后,苏禾终于回到监狱长办公室,几份文件整齐地放在桌子上。他没有急着去看,能在他桌上躺这么久,就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看不看区别并不大。
坐到椅子上,窗外的阳光洋洋洒洒地射了进来,让白色的墙壁几乎有些刺眼。苏禾发现自己一坐到这个位子上就想抽烟,仿佛他来了就只有这件事可以做。
像是消耗自己的人生一样。
在别人看来,他现在像是一只斗败的狮子一样,躲在窝里独自舔拭着伤口。其实苏禾挺喜欢这个形容。
上午的时间用来处理了一些公务,午饭之后,坐在办公室里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搭配,苏禾总算找回了一点请假前的工作态度。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和宽敞简洁的办公室,一种从无聊种寻找乐趣的纨绔子弟的心态让他有了新的打算。
这种突然的坏心眼,倒不如说是有口气憋着难以下咽。他苏禾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大人有大量”这种事,见鬼去吧!
苏禾站起来拿起帽子戴上,双手一起稍稍调整了一下之后,有点“意气风发”地往牢房方向走去。
犯人的开饭时间要稍晚一些,一上午的劳动之后,热量不高味道也不算好的食物也让人期待起来。
苏禾跟在两个狱警身后,从楼上沿着走道缓缓前行,看着下面食堂里一群犯人狼吞虎咽着。
尽管灰色的囚衣千篇一律,但是在低着头黑压压的一群人中,苏禾还是很快找到了那个男人。
梁竟坐在稍靠墙一点的位置,比起周围人,他的吃相可谓优雅。左手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有条不紊地吃着,几乎像是千金小姐一样吃一口嚼二十下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他好像不是在坐牢,而是在阳光低下享受一份火候到位的牛排。
苏禾皱眉,眼神中是淡淡的不屑。
而梁竟旁边的人似乎跟他已经很熟了,大概是因为王彪的关系,虽然没有王彪是梁竟杀了的证据,但是牢里的人几乎都已经心照不宣地认为这事跟他肯定有关系。
有胆子大的曾经偷偷问过梁竟,他也只是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四两拨千斤的的打着太极,梁竟手不沾血,却实实在在地让牢里的人都惊悚了一把。
怕和敬有时候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苏禾看到有人堆着满脸的笑把一罐啤酒之类的东西偷偷塞给梁竟之后,心想梁竟难道已经代替王彪了?
就在他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低下的梁竟再次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样,抬起头四周张望了一下,没几下就发现了他。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苏禾没有躲避,因为不需要。现在的情况就如同他们的位置一样,他完全可以优越地看着梁竟,甚至是鄙视后者。
倒是梁竟非常友好地朝他一笑,甚至有股不易察觉的欣喜,但更多的是让人尴尬的视线。
苏禾暗自咬了一下嘴唇。几天未见,仍然是副讨厌的样子。
这时下面又有动静了,一个身材纤细的犯人端着餐盘走到了梁竟旁边,一旁的人很快笑嘻嘻地给他让了位。
梁竟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笑容未变。
苏禾看着那个长得还算清秀的年轻男人坐到了梁竟身旁。在没有女人的牢里,男人跟男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对方一脸的羞怯表情让突然让他觉得倒胃口。
只是单纯的排斥而已,当然,梁竟也在内。
收回视线,苏禾转身慢慢离开,结束了和梁竟短暂、而事后又让他觉得有点诡异的再会。
第七章
梁竟看着苏禾冷冷地别过头离开,一如既往的冷漠、高高在上,俯视他的表情也透着一股淡淡的不屑。
低下头,他拨弄着自己盘子里的饭菜,觉得有几分可笑。他也许应该庆幸这位监狱长的“大度”,但如果只是这样,未免少了不少乐趣。他的牢狱生涯里,就指望着这点乐趣活着呢——
这时突然有其他犯人凑过来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
梁竟收回思绪,低下头看似随意地听着。有了“作料”的一餐,味道似乎也不再那么不尽人意了。
吃完中饭,休息时间过后,下午的劳动时间对大多数犯人来说是个难熬的过程。有些人虽然已经习惯了监狱里的劳动量,但是午后顶着太阳在半干河里挖沙子绝对不是件悠闲省力的事。而梁竟正好分到这一组的犯人里。
几十个人在两队狱警的带领下来到河边,排成几排听候安排。梁竟倒是对工作没什么挑剔,只是觉得有点无聊,正在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风景的时候,不远处,苏禾和一个狱警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监狱长亲自来监督劳动,这倒是难得。
狱警们向苏禾敬了个礼,后者点点头,视线朝几十个犯人那里扫了一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看到梁竟之后,苏禾轻轻挑了一下眉,冲梁竟扬了扬下巴,后者玩味地盯着他。
苏禾朝梁竟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后者,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这工作不适合你做。”简单一句话之后,梁竟被调到了别的岗位。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这种待遇,但是不用在大太阳低下炙烤,还是让其他人羡慕了一番。只是梁竟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苏禾突然的体贴,他的新工作就让他咂舌。
一群大男人坐在一起织毛线,是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画面。近几年为了保证犯人的生命安全,监狱里不再让犯人去干危险的工作,工作量也不算很大,但是时常翻翻新花样,除了一些体力活,最近像织毛线、给布娃娃缝眼睛等手艺活也越来越多了。
按理说这是件相对轻松的工作,虽然,少了点男子汉气概。
“快点干活!今天不把任务完成谁都别想回牢房休息!”狱警站在前面喊着。
梁竟看着面前的一球球各色的毛线和精细不一的针,忍不住扬起嘴角。他说得没错,那位长官,实在是太坏了——
此时,苏禾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对犯人动私刑什么的肉体折磨他没有兴趣,血腥的惩罚在他看来不过是种变态。而一个类似小小的恶作剧,无伤大雅,却意外的能让人愉悦。
无聊的这么久,第一次“滥用职权”,苏禾觉得真是不错。没有去看那个男人的表情,因为想象的空间来得更丰富。他似乎又找到了学生时代的感觉,像是偷吃一块糖的喜悦,而吃完之后,又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
苏禾,你现在似乎只能靠欺侮弱小来打发时间了。
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他像是没了斗志,萎靡的白天在监狱混日子,晚上去酒吧喝酒买醉。
再次低头喝茶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传来新短信的铃声,已经安静了好几个星期的手机响起的时候,苏禾还真愣了一下。而当他翻开手机看到来信内容的时候,刚才的一点愉快心情也一点点地消失了。
上任一个多月以来苏禾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而到今天,他也才收到这一条短信。短信是来自他的父亲的,短短几句话,连问候都称不上,甚至可以说是抱怨。
抬起头,苏禾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回桌上。看似不尽人情,却只是不想再给别人增加不快,到头来,他只是个给家族抹黑的角色,仅此而已。
这个短信让苏禾接下去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好心情,白天坐在办公室里翻着一叠叠的文件,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晚上也没有心情去酒吧喝酒,直接回到租的房子,看看电视很容易打发时间。
梁竟,似乎已经被他暂时遗忘。或者说根本不应该记在心上。
而几天之后,苏禾收到了一个让他几乎是有点惊讶的消息。
梁竟马上就要出狱了。
时间是后天。
看着手里的出狱人员名单,梁竟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像是一个失误。苏禾记得,那个男人的刑期似乎是二年。
“他的案子翻案了。”当他问起的时候,监狱里的文职警员解释着,“被告的证人被查到是作了伪证,前天梁竟的律师上诉成功了。”
多么简单而又幸运,苏禾皱着眉,怎么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像是被误判入狱,反而——像是特意来监狱里走了一圈。梁竟那坐牢如同度假的态度,像是早就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出去一样。
放下名单,苏禾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第八章
当天晚上,似乎终于回到以往的生活轨道,苏禾在酒吧朦胧的灯光里寻找着半梦半醒的感觉。酒的气味其实并不那么吸引人,让人向往的是酒精麻痹神经的短暂快感,当然,宿醉后的不适感远远超过前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吧的气氛渐渐进入佳境,苏禾没有专门挑特殊的店,比如只为男人提供服务的。但是有时候同一种圈子里的人似乎都会散发出相同的气味,吸引着四周的陌生人。
坐在吧台的角落,玻璃杯折射出的光晕是昏暗灯光中变得暧昧起来,苏禾低着头看着已经见底的酒杯,喝完最后一口,他就走。
周围有多少对他蠢蠢欲动夹杂着探视的目光,他并不是没有感觉。但也并没有兴趣。
喜欢男人这件事,苏禾并没有去深究。喜欢一个人是件简单的事,单就这份心情就不用他去反复的捉摸。只不过,有时候喜欢和被喜欢是不能两个赞同的概念。
他有放纵的理由,但是没有放纵的冲动。至少今天没有。
仰起头喝光了最后一滴烈酒,他稍稍用力地放到吧台上,起身离开酒吧。
托那两杯纯度很高的酒的福,他睡了个好觉。
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是让他难受的拧起眉。在洗脸池一遍又一遍地往脸上扑着冷水,头痛的感觉没有多大改变,但是至少清醒了不少。
换上制服,苏禾看似与平时无异地去上班。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状态不好,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到了监狱之后,那感觉越发的强烈起来。苏禾坐在办公室里,有些烦躁地翻着文件,签字笔在指间反复地转动着。
时间是上午十点,天气晴朗得让人眩晕,
“报告!”
没有敲门,苏禾抬起头,看着慌张冲进来且面色紧张的狱警,后者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说:“长官,C区的犯人暴动了!”
苏禾眉一皱,站起来拿起帽子飞快往牢房走去。
监狱的暴动可谓难得一遇,但有时候也来得突然。上午犯人在点完名准备去劳动的时候突然起了争执,一开始参与的人数不算多,但是压抑已久的犯人很快便有更多人参与了进来。
苏禾赶到暴动的C区时候,大批的狱警已经在镇压了,很多犯人已经被狱警按到了地上,还有一些被拦在一起。叫喊声和各种物体的敲打声响成一片,场面一时间仍然处在混乱之中,但还算没有更严重的趋势。
看着混乱的场面,苏禾问现场的狱警:“怎么回事?”
“出来集合的时候一个牢房的几个犯人突然打起来了,然后就——”
一个牢房的犯人突然打起来?苏禾一皱眉,问:“调了多久人过来?”
“从另两个区调了差不多一半的人。”
想了想,苏禾说:“让大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我去另两个区看一下。”说完转身指着旁边靠他最近的一个狱警抬头也不抬地说:“你跟我来!”
感觉到身后的跟上来了,苏禾加快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往另一区奔去。狱警大部分都在牢记那里,平时有人站岗的地方此时无人看守。就在苏禾想问身后的人是哪个区的狱警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脑后冰冷的触感,虽然陌生却并不是不知道。
“别动!”身后的人低声说了一句,“不然,我可能会不小心打暴你的头,长官——”油腔滑调的语气,透着一股淡淡的威胁,却让人无法忽视。
双手缓缓握成拳头,苏禾咬紧牙关,拧起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梁竟——”
身后的人轻声一笑,微微抬起头,帽子下面露出的大半张脸,是梁竟没错。
男人穿着警服比囚衣要好看多了,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警察身上扒下来的,袖子明显要短了点,也没打领带,衬衫的扣子大大咧咧地开着,多亏刚才的混乱苏禾才没看清他这身不合格的衣着。
先不去管为什么犯人的男人会变成警察,苏禾被人用枪抵在脑后,已经足够他悔恨交加一阵子了。
“你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声音,真是让我受惹若惊啊长官!”梁竟笑着说。
“你在干什么?”苏禾几乎是吼出来的。
“越狱啊!”梁竟理所当然地说。
苏禾脸都绿了,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你明天就要出狱了竟然还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