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这么凄惨了,还不走吗?”
虽然知道Phoenix是故意讽刺他要逼他走,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忍不住地心寒。
到底为什么,怎样都不肯走呢?
以爱为名,就必须卑贱到这种程度吗?
krantz闭了闭眼,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Phoenix……你在里面吗?”
他敲了敲门,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他能不能听见。
“……我回来了。你在里面吗?”
他会开门吗?
如果……还是不允许自己进入呢?如果他再一次拒绝……我还有勇气抛弃一切地靠近他吗?
沉默无声。
krantz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很想笑。
没有回答吗……?这样看来自己还真是可笑。
可是……再等一秒。或许他也在犹豫。再等一秒,或许门就会打开。
再等一秒,或许我就下定决心走了……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krantz盯着那个门把手,微微笑着。
笑得想哭。
忽然,仿佛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门轻轻地打开了。
是从里面开的。没有解锁的声音。
krantz怔了怔。
“门没锁。你就不会自己开门进来么?”
Phoenix的声音很近很近地传来,从那道翕开的门缝里。
突然觉得……很开心。
很开心……很开心……
krantz扯了扯嘴角,走了进去。
Phoenix就在门边,坐在地砖上,他靠着墙壁闭着眼睛,胸口的白衬衫上有湿过的痕迹,隐约可以看见一点暗红。他的左手随意地放在膝上,指缝里还有血迹。手边丢着一块卷起的毛巾,或许就是用它沾了水洗掉衣服上的血。
krantz俯下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似乎在忍耐。浅栗色的柔软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薄唇微抿,胸口起伏非常缓慢。
“还在痛吗?”krantz低低地问着,顺手把门关上。
Phoenix睁开眼。玫瑰灰的眼珠里一瞬间流露出淡漠茫然。他瞥了瞥krantz,又很快移开眼,仿佛望向很远的地方。然后淡淡地反问道。”你说呢?”
听到他不客气的答话,krantz却忽然心安起来,轻轻笑了一声。”真是难得见到你这种样子。”
“以后你会见得更多。”
“那也不要紧。”几乎是抢着说出这句话,krantz微笑地看着他。突然有一种想吻他的冲动。”只有我能看到的,对不对?就像是,Phoenix,这个名字只有我可以叫。”
Phoenix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角。那里一丝血迹也无,或许他只是在不安。”不过是一个病人,有什么好看的。”
“病人,当然是没什么好看的。”krantz握住他的手腕,拿下毛巾。轻轻靠过去,不敢太用力压在他身上。仰起脸,轻笑道,”你现在岂不是没力气反抗?那我做什么都可以?”
Phoenix从容地笑了笑。”你想做什么?”
我爱你。
krantz吻了吻他的脸颊,心里轻轻地念着。
我爱你,我爱你,Phoenix。我想要对你说,我爱你,Phoenix。
我,爱,你。三个音节。然后是你的名字,Phoenix。
此时此刻,你不会相信,我想要做的只是说一句话。
可是我不会说的。将它说出口,那不是我。
如同你从未对我宣布愿意我走近你,却打开了这一道门。
你知道我会走进来的,你也知道我明白的。
我也如此,Phoenix。我知道你也明白的。
此时此刻,我是如此爱你。
“你是不是在期待什么?”krantz咬了咬他的耳垂,细细地笑起来。
“是你在期待才对。”他微微侧过脸。krantz感觉到他嘴角似乎有些温柔的笑意。
Phoenix的身体却又在忽然一瞬间紧张起来。他用力地握了握krantz的肩膀。krantz再次察觉到他无声的笑容。
“krantz,我烧成灰,你认不认得我?”
每一个字都有抽痛意味,处于沉重与轻柔的分裂极端。
每一个字触动耳膜,都将痛楚从那个人的身体里,经由言语,经由空气,经由这一个人的身体血管,传进心脏。
于是那里也开始产生腐烂一般剧烈的痛。
krantz眨了眨眼睛,轻声地说。
“我烧的,我就认得。”
“呵呵……还真是……不留情。”他就连呼吸都变得不均匀起来,krantz忽然觉得他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指,像是……在求救。
无声而绝望的求救。
Phoenix,我看到你这么痛。那个器官已经痛得不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是埋在你身体里的一丛炸弹,一颗颗的自我引爆起来。
而你又将在哪一天被彻底毁灭。
我知道这是你我必须面对的时刻,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你岂非,也丝毫没有留情……”krantz勾起嘴角,对着自己微笑。
我同样也知道啊,这是代价。
你所隐瞒的,是你的过往,你的情感你的痛你的绝望……
如果我渴望了解你,那么这些也是我必须承担的。
为你的痛而痛,为你的绝望而绝望。
你也丝毫没有留情,你终于将这一切展现于我。
这样我会痛到流泪,绝望到微笑吧。
我很开心。Phoenix。
……
肩上的力道渐渐放轻。
krantz闭了闭眼,低低地笑出来。
“我很开心啊。”
Phoenix没有放开他,把他按在怀里,温柔的不可置疑的力道。
“哪一天我痛死了,你就开心死了。嗯?”
krantz仰起脸,勾出一个笑容。”对。你痛死了,我也开心得死掉了。”
Phoenix微笑地望着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你烧的,就一定要认出来,知道吗?”
krantz怔了怔,忽然不安起来。”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已,无须多想。”
玫瑰灰的眼瞳里是温柔的笑意。
温柔至哀伤,哀伤至疼痛。
疼痛至深掩的绝望。
第97章:墓地(正文 41)
从市区开车去sech的墓地,要一个小时。
开车的时候头还是有点晕,我想如果出了车祸,就可以更快地见到他。
我会死的,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任何事故都可以结束我的生命,就算包裹在钢铁之内,人也依旧脆弱。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挡风玻璃上。如果不开雨刮器看不见路,会增加出车祸的可能性吗?
踏上墓园的土地,冷冷的风就吹过来。锁好了车胃又开始痛。
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时常会干呕。我想要是吃了点什么,那么就真的有东西可吐了。
去见sech还要走一小段上坡路。看着路边苍绿的松柏,我突然开始疑惑。
等我死掉,还可以和他合葬么?
sech的母亲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sech的后事几乎没有什么是我可以插手的。
还好她告诉了我准确位置,让我可以在无人之时来到这里。
森白的墓碑群中,很难一眼找到他。我细细看过一排排墓碑,也细细念过坟墓主人的名字。
他们就是sech的邻居了。或许将来我也会对他们和熟悉。
sech在第五排左起第三位。看上去比其他的碑更新一些。我对自己笑了笑,慢慢在一旁蹲坐下来。为何刚才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要他看着我找过那么多地方,才找到他的。是不是等急了呢。
“我应该准备祭品吗……”我伸手抚摸着那块十字碑,”不知道该带些什么……不要怪我,嗯?”
sech的母亲生活方式很西化,大概也是个基督徒。sech却从未对我说起他的信仰。
圣经里并不承认同性恋,认为那违背了上帝造人的初衷。
“你现在是在天堂,还是去了轮回?”我对着自己轻轻笑起来。
雨越下越大,已经察觉不到冷。空空的墓地里只有我在说话。
那些亡灵们,是否也在静静地听。
我凑近了那块十字碑,不想让他们听见我对sech说的话。
“不要劝我回去,嗯?就这一次,就三天……让我发三天的疯,然后就会好。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不会再淋雨不会再饿着自己,衣服不能穿得太少,不要一杯杯地喝咖啡……”
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总是不听你的话,不肯好好照顾自己……是我不爱自己。不爱的东西要怎么去珍惜……sech,我还是不成熟……明知道你会担心的,让你担心也是我不愿意的……为何总是想不到这一点,你是不是总对我气到不行?”
“我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多话想对你说。又或许是,以前总觉得我们有无限的时间和无限的将来,有什么话可以不必急着去说……果然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么。sech,我是否总对你寡言少语,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漠?”
“……是因为得不到回答吗?我想,如果可以,我会在这里一直坐下去,一直对你说话。我知道你听得到的。你要何时来入我梦,给我你的些许回答呢……”
忽然有鸟扑打翅膀的声音。我睁开眼,四顾却找不到一只生灵。只有庄严的墓碑群在雨水中静默肃穆着。
胃狠狠地抽了一下,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如果他在这里,又要骂我了。一定是要拉着我避雨,不肯吃也硬塞东西下去的。
如果他在这里……
我眨了眨眼。没有眼泪。
抬起眼睛望向天空,雨水打进来,下意识地合了眼,眼中终于湿润了些。我知道那依旧不是泪。
哭不出来。
“sech,我长大以后,几乎没有哭过。遇上的事情,不是无足轻重,就是沉痛到眼泪都流不下来……只要我还可以笑,就能让身边的人放心一点吧……这两天我住在父母家里。我们的家,我呆不下去。你的所有痕迹都被清理一空,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过你这个人……我呆不下去。明明是充满回忆的地方,从我认识你直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为何能被清理得如此彻底。我去找过,很多东西都不在了,都被拿走了……sech,我真的……呆不下去。”
“父母知道你的事,也知道劝不了我什么。他们很好地照顾着寝儿。sech,如果我沉浸在悲伤里而忘掉他们,是不是不懂事呢?”
对着他低低说话,也不知过去多久。
有持续的晕眩感,恍惚是在梦中。如果是梦,我就可以看见他站在我面前。
手机响过一次,在口袋里拼命震动着。我以为没带手机出来,或许是遗留在外套里忘记拿出来。
不想接电话,就让他一直响着。想要关机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没电。krantz打了很多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
似乎也让他担忧了。我应该回复他一句让他放心的。
雨不停在下。全身早就湿透,对寒冷也已经麻木。
仿佛身体越冷,就越接近死亡的界限。
刻骨铭心地记得他最后的温度,冷得不像他……怎么可能是他呢,sech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那么冷的身体怎么可能是他。我那么熟悉的他的肩膀和胸膛,为何再也无法给予我温暖……为何只剩冰冷,为何连我的身体也无法让他再暖起来……
可是我明白我失去的是什么。
怎么办。你给过我的这么多温暖,在我这剩下的半生里要全部溜走了。我抓不住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若我同你一样,再也没有温度,那也是好的……地下会不会很冷?雨水会渗进去吗?”
我抱了抱那块十字碑。
“我在这里,sech,你能感觉到我吗……你陪过我好多年,余下的生命我用来陪你,够不够?我可以为你做更多的事吗?我会帮你照顾你的母亲的,我会让寝儿好好长大……我也照顾好自己。真的,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再担心我了……不,不是在今天。只有这最后的三天,让我放纵自己……如果这些还不够,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sech……我觉得做什么都不够……做再多都不够了……”
四周只有岑寂。我的声音显得颤抖无力。
这样还是夏宁远吗?为何会如此脆弱。
不。我不是夏宁远。
望着他的刻在石碑里的名字,我忽然又沉默下来。
我想要一天天我们一起变老,我们一起看着寝儿长大,一起在湖边散步,在树下休息,一起看书一起吃饭,一起把我们的时间耗尽然后一起走向结局……我想要我们一起,感受确认彼此的存在,以及对彼此的爱……
如果真的可以,那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我一直以为先离去的那个会是我,我害怕亲手结束这一切的是自己……
如今我却庆幸着,这种生离死别的痛,是由我来承担。如果是你,sech,如果是你看着我死去,你是否也会悲痛欲绝。
还是由我来吧。我接受你的给予已经够多,这一切的痛让我来承担。
而你安息吧。我是否总让你操心?我知道你仍爱我但你可以不必再为我劳神,你可以放下我可以不再那么累……
我心中念着要你安息,手指却还握着你的墓碑不放。你不用管我。你可以随性轻盈地飘去,不用管我。生者所纠结的是执念,那是不应当再牵绊你自由的东西。
sech,安息,我的爱人。我生命中的爱人。
请原谅我……放你不下……
……怎么放得下,怎么放得下。sech,七年的朝夕相处,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放下。
何况我的爱已刻进生命了。
sech……安息……不要管顾我,随风去你愿去的地方吧……不要为我停留……
“……夏宁远。”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吗?
不要打扰我,不要打扰他。谁都不要来打扰我们……
“夏宁远,你睁开眼睛。”
身体被用力摇晃着。那个声音很熟悉,我却忘记是谁。
“你疯了,夏宁远。你真的疯了……为什么不回电话?我找了你整个上午。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
勉强睁开眼睛,看见krantz责备而担忧的神情。
“你……也不用管我。”我缓慢地眨去睫毛上的雨水,低低地说。
“我不管你,还有谁管得住你?连你爸妈都拦不住你,你知道他们有多担心?”他一用力,想把我拉起来,却忽然一惊,”你身体这么凉……难道一直在淋雨?走,不能再呆在这里。我知道你……”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大的力气,竟挣开了他。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恳求地看着他,”给我三天时间,让我留在他身边,让我陪在他身边……三天以后,夏宁远就恢复正常了……给我三天时间……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