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算是答应了?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愣了半会儿,何弼学总算反应过来女媪那抹笑容代表的意义。如果事情这么容
易解决,那之前他们又愁又烦那么久算什么?搬个家就OK了,那索亦他们和魆是战辛酸的吗?
「如果换成殷坚提出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但是我不能拒绝一个白净的灵魂提出要我考虑的请求。」
仍是那么平静温柔的笑容,只不过女媪的话听得殷坚与何弼学两人又是一愣,互看好几眼后仍然摸不着头绪——什么叫『
白净的灵魂』?何弼学吗?这家伙不是只有外貌正直纯良,实际上是个色胚啊!
「你……你说的是我?」心虚的干笑几声,何弼学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会相信你的灵魂有多干净。寻常人有的累世罪孽,在你身上根本找不到。」轻柔的笑了笑,女媪朝着何弼学伸出手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最有资格跨出那一步。
面对女媪莫名其妙的友善,何弼学下意识的退到殷坚身后;倒是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看了看何弼学,再看了看大唐
公主李珺,意有所指的冷哼一声。所谓的『白净的灵魂』根本是作弊吧?大唐公主李珺没去投胎,那个准备好的身体——
何弼学来到人间,他就是他自己的第一世,哪来的『累世罪孽』?
「你少用那种眼神看他。他这辈子还没过完,没那么早西归!」心底突然警铃大作,殷坚紧张的盯着女媪,担心何弼学这
个对啥都有兴趣的笨蛋,会因为好奇而傻呼呼的跟着去。
「笨蛋!」瞪着殷坚霸道拦到身前的背影,何弼学佯装生气的踹了他一腿,眼眉之间的笑意却满溢。有时觉得殷坚这类十
分幼稚的占有欲很、可、爱。
这头,殷坚与何弼学两人在那里眉来眼去的打情骂俏,那头,索亦与元岚丹夏等人在那里低头窃窃私语讨论着未来方向。
女媪扬起手,原本让她夺去的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自白雾中显形,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全神贯注的盯紧她的一举
一动。
水晶灯无声的碎裂,跟着化成粉末,最后重新凝结而成一面镜子。殷坚跟何弼学两人倒吸了口气后互看一眼。那面镜子得
回女媪注入的力量之后,闪耀出银色的光芒,仿佛液体般流动着,就好像当初他们俩在古墓里穿透而出的水银墙面一样。
「这……这就是界之镜的本来面貌?」张口结舌了老半天,何弼学有些失礼的伸手指着界之镜。他有种强烈感觉,只要穿
透过去,可以轻松到达另一个世界,也许就是阳间。
「是的,这也是最后一面界之镜。我在送你们离开后,就会毁了它。」平静的说着,女媪再次扬起纤细的手臂,大唐公主
李珺紧握的日月星权杖,就这样脱手飞回她身边。柔和的霞光愈来愈盛,亮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要送我们回阳间?」没想到问题解决得太容易,殷坚不太敢相信的瞪着女媪。若不是要顾及他常年维持起来的冷静形
象,大约会像何弼学现在那样兴奋失控的大呼小叫了。
「不,阳间已经没有可以供你们通过的界之镜了,我最多只能送你们到……你们认知中的那个阴间去。」
「啊?阴间?」
***
浓烈的离情在众人之间回荡。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是幽恶峡的子民与何弼学和殷坚跟莫林高原的朋友们,全都建立起
深厚的友情。即使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这是段以分离为前提的旅程,真到了这一天,所有人还是难掩伤心和舍不得的心情。
「嘿!你确定你应付得了?」拍了拍索亦肩膀,殷坚仍然不改冷静帅气的形象,除了他很能硬撑之外,个性比其它人冷淡
也是因素之一。
「恩,可以吧?」低沉的笑了笑,索亦刻意的垂下头去。身为部落领袖,他不能让其它人瞧见软弱的一面;只是朝夕相处
这么久了,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一时之间难免红了眼眶。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底殷坚早将索亦他们视为朋友视为家人,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平安。
女媪虽然同意渡他们到极乐世界,但这毕竟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幽恶峡仍然受到魆的威胁,光是这一点,殷坚就十分放
心不下。
「不用了!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我们应付得了,况且,这趟旅程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元岚丹夏、认识了莫林高原的
朋友们。我们两边若能不再敌对,少些仇视,少些战争,相信很快就能去到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拈花微笑的世界。」
挺起胸膛,索亦虽然舍不得殷坚离开,但是他却不自私,知道唯有自己坚强起来,那个外表薄凉,骨子里其实很热血的男
人才会放心离开,让他无牵无挂的回到自己的世界,这是索亦身为『家人』唯一能为殷坚做的事情了。
「是啊!我们会互相照顾的!」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元岚丹夏漾开热力十足的笑脸回答。她跟何弼学这两个性情中
人毫不客气的抱头痛哭一番,哭过以后,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我们……真的要走了吗?」一步一回头,大唐公主李珺纠结在额前的双眉始终无法松开。她自己也许没看出来,可是明
眼人全都看得出来:她和席路之间绝对不简单。
前世,对大唐公主李珺而言已经太过遥远,找寻前世的情人仿佛是一种信念,最后也仅仅只是种信念,再也没有当初那种
深刻的情感;也或许,早在当初就不是,只不过她太年轻,感情来得太快结束太快,让一切看起来绚烂无比;如今,几百
年几千年的找寻和等待,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公主了,和席路这段旅程中的相伴,交织出一段不逊于前世恋情的火花
。
「傻公主,你可以选择啊!没人规定你一定要傻乎乎的继续找那个前世情人嘛!尤其是对方很可能早就喝下孟婆汤、早就
投胎转世、早就忘记这段感情了。」朝着席路方向挤眉弄眼,何弼学不断劝说着大唐公主李珺珍惜眼前人。他相信不管她
是什么形态、是人是鬼,席路都会爱她、疼惜她。
「大哥……」不知该如何下决定,大唐公主李珺有些为难,求助似的看向殷坚。再怎么说,她仍是来自于唐朝的公主,就
算当时再开放,她脑子中还是存有从一而终才是对的死板观念。
「别看我,只有你自己才能下决定,没有人能左右你的人生。你可以选择和我们回去,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跟何弼学
那种很爱乱牵红线的个性相反,殷坚冷淡的回答。别人的恋情、别人的人生与他何干?管好自己就行了!
「我……我要和席路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大唐公主李珺勇敢的说了出来,甜甜的笑脸对应着她飞红的双颊,模样说有
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那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像是得到特赦令一般激动的回望着她,跟着紧紧的将半虚半实的身躯拥在怀里。
「太好了!太好了!」个性鸡婆到家的何弼学笑得十分灿烂,殷坚同样也微微笑,无声的张口拜托着,要索亦他们好好照
顾这名来自大唐的断头公主,也相信他们绝对会一视同仁的对待她。
「好了!牵完红线了吧?可以上路了吗?」
「OK!OK!出发!」
***
刺骨的冰冷感受硬是渗透入七经八脉当中,当你正想牙根发颤时,全身上下各个细胞又像是被撕个粉碎,来不及尖叫,又
重新拼凑起来。
何弼学猛吸了口气,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白茫一片好一会儿,直到听见身旁的殷坚同样也不大对劲的小声喘气,所有知
觉才慢慢回到身体里。
「我的老天……这种感觉还是少来几次为妙,我快不行了……」全身还处在僵硬状态,何弼学松不开与殷坚紧紧交握的手
——事实上,他也不想松开。前一回两人才差了几秒钟,结果就天差地别;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开手了。
「阿学,你没事吧?喂!你这个笨蛋,不要随便乱逛!」本来很担心何弼学的身体状况吃不消,毕竟他只是个平凡人,不
像殷坚那样有着与生俱来的特异体质;可是话才刚出口,就觉得自己的担忧很白痴。何弼学这个凡事都好奇的家伙,完全
让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丝毫没将殷坚的话听进去。
其实不能责怪何弼学,只能说,眼前的景象对他而言太特别了!他跟殷坚穿过了界之镜,莫名其妙的站在山壁前,身后是
一座自天际流下的飞瀑;除去那座飞瀑自天而下稍显夸张外,坚硬的岩壁、蜿蜒的山路,对经常上山下海的何弼学而言,
实在是太平常了,平常到万分诡异……听说这里是他认知中的阴间啊!不该是鬼气森森、阴风阵阵?风光明媚到就差没鸟
语花香会不会太随便?
「坚哥、坚哥!就算这里没有刀山火海,可是平常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太夸张呀?搞得像风景区一样,以后诅咒别人下地狱
都没啥说服力哩!」夸张的放声笑着,何弼学好玩的想翻背包中的DV出来拍摄,这才惊觉自己将整个包包留在索亦他们那
里;幸好还记得将豆芽菜随身携带,否则他大概会哭着回去。
「第一,地狱跟阴间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你还是可以继续诅咒别人;第二,我又没到过阴间游历,别忘了上一回,我根本
就魂飞魄散啊!阴间长成什么样子,我哪里知道?」
将人揪回身旁,殷坚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受不了何弼学的粗神经,为何不管到哪里都可以玩得这么畅快?虽然来到这个
他们认知当中所谓的『阴间』,这不代表他们马上就回得去阳间,何弼学实在松懈得太快了吧?
「说实话,结局有点出乎我预料,没有跟魆生死相拼,也没有跟女媪大战一场,相反的,还得到她的帮助来到这里……如
果是电影情节,我会给它零分哩!」
贼兮兮的笑了笑,何弼学压抑不住飞扬的心情,脸上始终高挂着稚气可爱的笑容,故意耍娘的挽着殷坚走在狭小的山路上
,惹得后者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的回瞪着他;不一会儿那张俊朗的面孔也被感染似的漾开笑容,总觉得走到这儿了,离阳
间也不远了啊!
「幸好不是你导的电影。人生还是平淡一些比较保险,我一点都不想要跟魆生死相拼、一点也不想跟女媪大战一场。能这
样皆大欢喜的收尾,非、常、好!」轻刮了何弼学脑袋一记,殷坚长长的呼出口气。本来嘛!他又不是超人,更不是神,
不要每次地球快自爆了就要他跳出来扛,他只是个天师,还是很贪钱的那个。
「你说……我们这样一直往前走,会遇到什么?」
「我可以选择什么都别遇上,风平浪静的回到阳间吗?何弼学,你这个白痴给我收敛点!」
不知算不算风平浪静?殷坚与何弼学两人走没几步,一个拐弯,沿着岩壁而开的狭小山路,景象豁然开朗起来。两人眼前
有座不大不小的高台,高台正对着一座峡谷,峡谷内飘着白茫一片的浓雾,不知为何,远远望去有种气吞天下的震憾感。
「坚哥!你看!」站在高台前,殷坚正在研究着这附近的地势时,何弼学愕然的瞪着一盏一盏朝他们飘近的灯笼。
他见过这些灯笼,就在孟婆看管的那座奈何桥上,那名年轻貌美兼火辣的孟婆说过,这每一盏灯,就代表一个灵魂。看来
,他们真的到了那个所谓的阴间了。
「别太靠近了!」下意识的想掏出符纸,后来才醒悟自己其实是在那些鬼魂的地盘上。殷坚将何弼学拉往身后,退了几步
,戒备的注视着那些灯笼。
一盏一盏冒着幽幽青光的灯笼有秩序的排列整齐。为了继续往前飘去,灯笼不得不通过那座高台。第一盏飘上高台的灯笼
,青光开始延伸,何弼学与殷坚不能说不惊讶的互看一眼。青光照过的地方出现人影,一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提着那盏
灯笼站在高台上。
「他在干嘛?」何弼学小声的询问。殷坚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名年轻人仿佛在笼罩着峡谷的白雾当中瞧见了什么,开始呃
呃喔喔的惨叫着,跟着青光的范围退回到灯笼本身,那名年轻人消失不见,而灯笼则忽上忽下的往前飘去,就好像有个看
不见身影的人提着它往前走着。
「不知道,不过要继续往前走,一定会经过那个高台;到时,你跟在我身后,如果有危险你就退回到瀑布那里。」不容反
驳的命令着,殷坚已经习惯了当保护者,而何弼学也很认命的点点头。这时候就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万一出什么纰
漏反而会连累殷坚。
耐心等待着那群灯笼飘远,殷坚警戒的一步一步踏上高台。突然间,峡谷内风起云涌,白雾激烈的翻滚着,最后像片帘子
似的左右分开,峡谷很宽很深,底下有条河川,景色愈来愈清晰,而殷坚的脸色却愈来愈苍白。
「坚哥,怎么了?」跟着殷坚身后的何弼学,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探脑。看清了峡谷内的景色后,不由自主的连连深吸好几
口冷空气。肺叶里充塞着恶心刺鼻的血腥味。
「那、那个是……」指着峡谷内莫名突起高耸山丘,何弼学心底发寒的疑问。这绝不是他眼花,只是那个景象若是真的,
峡谷内发生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惨烈。
「人头……」什么鬼怪没有见过?满树林乱飞的人头都可以神情自若的面对,可是这一回连殷坚都惨白了脸色——究竟要
砍下多少人的脑袋,才堆的出这座高耸的头颅山?
七孔流血的人头全都死不瞑目、双眼圆瞪,浓稠的鲜血仍然不断啵啵、啵啵的往外流,汇聚成一条小河流入川中,染红了
周遭的泥地与河面。
「我们一定要通过那里吗?」强忍着恶心感,何弼学努力不让自己想掉头逃跑。本来很平常的东西,原来累积了一定数量
之后,会变得如此可怕……何弼学没办法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丧心病狂,才能用砍下的人头堆出一座山丘来。
「看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张望了半天,殷坚无奈的长叹口气。这条蜿蜒的山路一直通到峡谷内,虽然他没发现那些
灯笼是怎么离开的,但就是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除了回头之外,就只能咬牙认命的经过那座头颅山了。
从老远的高台上向下看已经够震撼的画面,如今走近了,何弼学只能说,他这辈子休想忘掉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光是踩
到附近的泥地上,都能挤压出鲜血,完全无法想象那些人头到底流出了多少血液,才能渗透到泥地里、才能染红整个河面
。
「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频频回头查看何弼学状况,殷坚关心的询问,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是身为平凡
人的何弼学?
「在这里休息?你疯啦?是说,为什么没有交通工具可以搭乘?这要走到哪时啊?」就差没有真的呼天抢地的哀嚎,何弼
学皱着眉头、捂着口鼻,想尽办法的快速通过。
他的鞋子、裤管全沾上了血渍,肺叶里吸饱了这股恶心的气味,再不快点离开,他怕他会晕倒在这里。
知道自己的提议确实不太好,殷坚无奈的苦笑两声,拉着何弼学快步走着。一路上,高耸的头颅山时不时有人头滚落,让
那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的人头盯着看,就算是见多了鬼怪的殷坚,也忍不住觉得背脊发寒。
突然间,何弼学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些不太对劲的景象,下意识的握紧殷坚的手;后者先是一愣,跟着停了下来,两人正巧
走到头颅山的正下方。
就在此时,不知是哪颗头颅先发难,张开嘴、瞪大眼睛,七孔流血的更加厉害,跟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嘶吼着『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