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江阳城中,湘北王樱木亲领着军中重将以及鱼住等被擒的陵南将领全副仪仗,浩浩荡荡迎出城去了。
自植草与湘北一方订下和议以后,即将所携来的珍宝全部留下,然后飞马赶回京城,筹备赔偿给湘北的财物。
陵南王大喜之下,立时选定三皇子为质,于数日间倾举国之力筹备财物,,倾力将大批财物送到江阳城来,同行的尚有陵
南三皇子。
虽然一下子不可能完全筹出那么多的财物,但已拿出了一大半,其他的在湘北退军后将会分批送去。湘北国原也无意久驻
陵南,自然也乐得大方答应。
樱木还人情做到家,以帝王之尊亲自领人出城迎接陵南的三王子到湘北做客。
而自和议订下之后,鱼住等被擒将领都得到了极好的礼待,只要湘北军一接到人质,退兵之时,自然会放他们还朝,此番
他们身为人臣,自然也要跟着一齐去迎接王子。
江阳城的百姓自然知道王子一到,湘北军不日退兵,他们的苦日子也可以到头了。
虽然湘北军并不欺凌百姓,但被异国军队控制实在让人不舒服,此番眼见大难将过。俱都聚在街前,静看湘北国君臣仪仗
的盛况。
琉璃馆前弥生仙道也一样怀着欣喜之意,看这一排排仪仗在眼前过去。
弥生原本满心高兴,可眼光一转看身旁的仙道眉头深锁,全没了平日的笑容,不免笑道:“我原说这场和议算是你间接促
成的,怎么倒不见你高兴。莫非到现在才开始担心植草怀恨在心,他朝报复于你?”
仙道冲弥生笑笑,却没了平日的逍遥自在的洒脱:“流川枫没有来。”
“那又如何?”弥生若有所思地望向他。
“湘北王这次姿态做足,亲领百官相迎三王子,流川枫是朝中重臣,又是湘北王最宠信的大臣,按理说,他没有理由不随
驾亲迎的。”仙道的眉峰一直没有展开。
弥生明眸流波:“难道……”
“弥生,我向你借一件东西。”
弥生霍然变色,对着忽然间目闪异芒的仙道没好气地道:“不借!”
仙道料不到自己才刚开口,就被冷冷堵住,讪讪地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东西呢?”
弥生冷笑:“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心思我岂有不知的。想当日,你中毒时,我忍痛割爱,取了助你疗毒,你倒存了殉城之
心,一意不肯用,令我白讨一场没趣,如今你倒说说,如此珍贵之物,我还能借给你吗?”
仙道亦知自己的要求确实过份,只得苦笑一声,才要另想法子,忽觉一阵异香扑鼻,一只小小锦盒出现在面前。一个千娇
百媚粉脸儿凑到他近前巧笑倩兮地说:“我不借给你,我送给你。”
瞧着眼前这个往日里聪明机变,如今却被她震得说不出话来的逍遥候,弥生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借给你,你还得起吗?
拿什么还?倒不如送了你了事。”
仙道伸手接过锦盒,低声唤:“弥生……”
弥生皱眉:“怎么这么酸,这哪里是向来淡定闲适,笑看红尘,万事不脱掌握的仙道候爷,你也不怕把人别扭死。”看仙
道目中再无一丝笑意,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方才正色道“你知道敬重英雄,我弥生虽是女流,也懂感恩图报。他即
甘冒大险保我们琉璃馆脱一大劫,我又岂能不报。此物虽珍,终是有价,而知己之情,救命之恩,却是无价。你快去找他
吧”说着转身往琉璃馆内走,
走了几步,感觉仙道仍在原处凝望她,回转身来,风情万种地一笑“傻呆着做什么,你还不快去。
流川枫自当日中了仙道一击之后,一直重伤未愈。他本来体弱,仙道下手又狠,虽得樱木百般珍护,终是难以痊愈。上次
带病到琉璃馆,已然使得伤势加重。只是他知议和之事,近在眼前,所以歇力掩饰,不令樱木发觉。与植草的议和,大为
伤神耗力,所得的结果,又令他颇为失望,心情自然糟了不少,在这种种情况之下,伤势急转剧烈,竟致起身都是一件很
困难的事。
樱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日在他床前打转。流川无论如何都赶他不走。但流川很明白,这样下去,军中将士会有无数
微言的,所以在知道今日陵南三王子要到后,费尽唇舌劝樱木亲自前去迎接,这样大家都有面子。
樱木原要不肯,又不忍流川伤神,只是临行之时,一再叮咛将士好好照应于他,还留了自己的的贴身护卫静彦服侍流川。
这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流川枫少了他在耳边聒噪也觉松了口气,闭目在床上养神。没多久,听见外头略有些动静喧闹,微微皱眉低问:“什么事
?”
身旁卫士忙低声道:“不知为什么,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陵南的逍遥候,要见尚书大人。静彦统领正在外面应付他。
”
流川啊了一声,便要起来,却觉身上虚弱,难以支撑。
卫士吓得白了脸:“尚书大人,你有伤在身,不可起身,否则圣上怪罪下来,我们吃罪不起。”
“他即特地来寻我,可见是看重于我,我岂能不见。”流川皱眉支起身子,只觉一阵晕沉。
卫士想拦又不敢拦,却又知道绝不能这样让他起身出去会客,越发急得满身大汗。
流川略定了定神,正欲喝令卫士扶自己一把,抬眸忽见另一名军士手捧一个锦盒,正站在门前,便问:“何事?”
军士进入施礼:“陵南的逍遥候仙道彰说送了药为尚书大人治伤。静彦统领把药收下道谢原想打发他快走,可他不肯走,
硬是想亲自见你,劝你吃药。静彦统领怕他恼了闯进来。一方面暗派人去通知圣上,一方面让小人把药拿进来。只对仙道
说是拿来给尚书大人服用的。可是仙道彰好象还不太放心,仍不肯走……”
军士本来还在叙述,见到流川枫的眼眸渐转冷森,吓得低头跪下,不敢说话了。
“胡闹!”流川枫冷着脸冷着眼冷着声,冷冷地低斥。
城门之外,湘北的大队仪仗整整齐齐排开,看着远远的车马喧尘,知道陵南王子就要到了,大家都已暗暗准备好见面时必
须的皮笑肉不笑的客套文章。
樱木人在这里,心早回了帅府,恨不得这官样文章快快结束。眼看对面车仗将至,正要迎上去,忽听后面有人大叫:“圣
上!”
樱木脸色一变,猛然回首,看一匹快马冲近,一看马上的人,立时色变,扭头催马迎上,大喝一声,把在场的所有将领都
吓了一大跳;“流川怎么了?”
就连那报信的军士都吓得傻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樱木也不等他回答,拔了马头就往城里飞奔。
在场无一人来得及拦阻他,一连串惊惶的呼叫跟不上他那奇快的马蹄,一众将士就只能傻着眼,瞧着他们的皇帝,就这样
把国家大事扔掉,跑得没影了。
所有的将士们张口结舌了半天,然后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一个人。
水户洋平心中发虚,自此才知道当皇帝的知心好友,特别是碰上这位最最冲动的皇帝是一件多么倒霉的事。明明做错事的
不是他,可大家不敢对皇帝发火,所以的矛头都自然针对他,勉强笑了一笑:“各位将军,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麻
烦各位迎接陵南王子吧。”说着也急急忙忙催马回头,在一众将士杀人的目光中,逃命也似地去了。
帅府之中,静彦和仙道彰都是如坐针毡。
因着主事的人物大都出城去迎接陵南王子去了,静彦不得己出面应付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应付的如此大级别的人物,越是如
此越是战战兢兢,怕出半点差错。如今大人物都不在,仙道彰的来访太令人怀疑了。大家都知道仙道彰击伤流川的祸首,
若说不对他怀怨是不可能的。但如今已然议和,大家都笑着说双方是“友邦”了。“友邦”啊!总不能把“友邦”的候爷
关在门外吧。可要真拿仙道的药给流川吃,他也是万万没这个胆子的。
同样的,仙道也知道众人对他的疑忌,但他那药却是极珍贵之物,只担心这些人不知轻重,太过多疑之下反把药毁了。专
以坚持要见流川枫,想要对他当面说明,解释一番。
他越是坚持越是不肯走,静彦就越是怀疑,越是不敢让他进去。
双方正在僵持之间,只听得一声大喝直传进帅府中来:“狐狸!”
静彦本来崩紧的神经终于松驰了下来。
仙道闻声回头,就看到眼前那一身金甲的魁梧男子象风一般冲了进来。看那冲过来的气势简直就象一头喷火的狮子。
樱木见了传讯兵后不及等他说明就快马飞奔回来,一冲进厅就看到一个身材修长气度高华的男子,想也没想就问:“你是
谁?”
静彦才要说明,仙道已微笑长揖施礼:“外臣仙道彰,拜见湘北王。”
一瞬间,足以毁灭一切的火焰就在樱木眸子里燃烧了起来。
这个家伙原来就是把那只狐狸弄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很好,我从看狐狸受伤的那天起,就想把你捉来把骨头一根根拆
开。偏那只倔狐狸不让。你乖乖躲在琉璃馆倒也罢了,现在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樱木的手脚几乎是同时一时间开始发痒。
仙道也感觉到这种可怕的杀气,脸上虽仍带笑,但人已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三步。
静彦做樱木的贴身护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立刻知道主子要揍人了。就算他是个护卫也明白,那里刚定了和议,这里就把
人家客客气气上门来的候爷打一顿有多么不妥当,忙壮着胆子说:“圣上,逍遥候是听说尚书大人抱恙,特来探视送药的
。”
不提流川枫倒也罢了,这一提之下,樱木的火气更是往上冲,什么抱恙,还不是你造的孽,你能送什么药,毒药吗?
自流川受伤以来,樱木就对仙道彰耿耿怀恨,至今恨毒已深,人家送上门来,哪有放过的,相也不想,一拳挥出。
仙道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不过基本上也全变成苦笑了。任他再才智机断能言善辩,碰上这个根本不听他说话的冲动皇帝也
是没办法。眼见一拳挥来,只得闪躲。才飘身闪开,第二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来,侧身飞退,第三拳又直打到眼
前。强吸一口真气,连换三种身法再闪,流星一般的拳头还是追了过来。此时胸口已有些隐隐做痛了,仙道也快笑不出来
了,勉力提气往旁侧退。
事实上他被流川以毒匕首刺中,中毒受伤,又被洋平打成很重的内伤,若非内力深厚,哪能行动自如。此刻真要动手,本
已不及樱木,更何况,两国已然议和,以樱木湘北王的身份,自己也不便出手反击,在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情况下,
被樱木狂猛的拳势所逼,本身被压下来的伤势和毒力更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而樱木却是一拳比一拳猛,一拳比一拳快,拳势如狂风呼啸,中上一着,保证要胁碎骨折,小命玩完。
满堂的兵士虽然知道事情不该这样发展,但现在,皇帝就是一条狂暴的火龙,有哪一个嫌命长敢上前阻拦的,只能惨白着
脸,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战局。眼看着仙道的脸色在狂烈的拳风中渐渐苍白,眼看着他再也不及提气闪开樱木那足有千钧之
力的铁拳,眼看着一道青影闪到两人中间,他们这才懂得惊叫出声,这才记得应该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仙道万万料不到樱木的潜力竟然如此之大,他一口气闪过了七十多拳,可是樱木的每一拳击出仍和第一拳一样有力一样快
,而他自己的身法却是越来越迟滞,终于被逼到墙角,闪无可闪。眼看一拳击来,再无闪避余地,却觉眼看青衫一闪,一
个人冲到了面前来。樱木的一拳倒似是向他打去的一般。
樱木的一拳如疾风掣电,拳风已令得来者的衣袂发丝飘飞,亦令得仙道连来者容颜也看不清。但他心中却很自然地知道对
方是哪一个,几乎是想也没想,脸上变色,强提丹田中几近涣散的真力,也不管自己是否还有力量接得住樱木一拳,便欲
出手硬挡。否则如此铁拳,此人哪里挨得下来,而樱木这一拳之快之速,更没有可能说收就能收回的。
三十八
樱木大喝一声,震得人人双耳欲聋,那风雷呼啸的一拳硬生生止在流川鼻尖前一寸处。樱木脸上飞闪过一抹异红,不过因
他本来就气红了脸,所以倒也看不太出来。
厅中所有卫士俱都双腿发软,暗中松了口气。
追在樱木身后回来,刚巧赶到的洋平也把一声已到了嘴边的惊呼咽回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扑过去,站到樱木身后,以备
在必要时阻止这位皇帝不合适的举动。
樱木气急败坏,更恼流川不知死活,竟然冲到这里来,不过看到流川站在面前,脸上竟有着许久不见的红润,终是欢喜,
暂时把满腹的不快先压下,瞪大眼盯着流川问:“狐狸,你好了?”
流川背对着仙道,很不客气地横他一眼,这个家伙,不知道有没有身为皇帝的自觉性,若是自己不是见到情况危急飞扑出
来,还真不知道要让他闹成什么结果,因此语气便也冰冷一片:“幸得仙道候爷的良药,果然一粒回春。”
仙道眼眸一亮,樱木却大叫出声:“人家拿来的东西,你也不多想一下,就吃下肚吗?”
流川枫暗暗叹了口气,扭头不去理他。不是他不想在外人面前给皇帝留一些面子,实在是这个皇帝的脸丢的也够大了,再
说当日琉璃馆中,他与皇帝的过份亲近,仙道也曾看在眼中过,如今倒也不必演戏,直接回头就往仙道看去。
仙道此来原是要救治流川枫,即见他已然服药,便也不欲多留,再加上,樱木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如果再呆下去,搞不
好自己的小命就得留在这里。当下也不等流川开口,施礼笑道:“即然尚书大人无恙,在下就告辞了。”不待流川回答,
已如行云流水一般走出十几步了。
流川目光奇异望着他,忽道了一声:“候爷且慢!”
仙道停步回身;“尚书大人有何指教?”
流川见他无意再靠近过来,或许是害怕樱木再发狂吧。当下便徐步向他走去。
仙道送来的药确有奇效,流川服下之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好得如此之快,可以行动自如,直走到仙道面前,忽然压
低声音问:“和议之前,你是否见过植草?”
仙道本来含笑的眸子忽然一点笑意也没有了,也同样低声说:“果然难以瞒过尚书大人。”
流川本来就是聪明人,自植草入城以来的一言一行都有报到他耳边,因自知有了把握方开始和谈,谁知临时却生出那样的
变故。虽然当时他震惊之下还理不清思绪,但事后细思,岂有想不到的,此刻突如其来一问,仙道竟然立刻直承,全不闪
缩推拖。
流川的声音极低,但语气里的逼人之势却丝毫不减:“纵然你能见到植草,时间也必然极短,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他甘冒
大险,以强横的态度来和谈的。”
仙道脸上的笑意渐渐又自然起来:“还能用什么方法,自然是晓以大义,以国家重责相托了。”
流川没有说话,只平静望着仙道,目光锋厉如烈火中淬炼的宝剑。
仙道只含笑相对,眸子里的笑意,越发温和了。可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竟如宝剑互击一般,凌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