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生子）上——晨樱

穿过中心喷泉广场的时候，季涵恰好碰到一群来秋游的小朋友。看个头像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男孩女孩手拉手，排成一对往前走，带队的老师摇着小旗不时维持着秩序。扮作卡通人物的工作人员从他们身旁走过，引起孩子们的阵阵欢呼。

其实小孩子很容易得到满足，因为心性单纯，所以很小的事情就能带来快乐。

在负责人的指引下向前走，季涵一边听着园区工程师对园林绿化方面的介绍，一边随意的扫视着周围的景观。

人工湖旁的林荫道上，不时走过结伴出行的游客。年轻的情侣更容易被热带雨林主题公园和海洋公园吸引，来这里的，大多是带着孩子的父母。

高大的父亲把儿子驮在双肩上，娇弱的母亲把女儿抱在双臂间，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走着。季涵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父母也是这样带着自己和姐姐出游的。后来，他还曾经多次想象过和祁浩伟也能组成这么和睦美满的家庭。可惜，都是梦了。

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心中压抑，胸口烦闷，季涵深吸一口气，咽了口津液缓解口中的酸涩。在喉咙间传来作呕的感觉时，季涵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掩住口鼻，用咳嗽来掩饰。

鼻间是柠檬淡淡的清甜，比化学合成的香味单薄许多，但却带着些草叶的芬芳。方旻确实是个用心的人。

呕吐的感觉被驱散不少，季涵稍稍喘了几口气，装作无事一般收回手，带着一行人向另一头的草坪游乐区走去。

“园区内的草坪并没有禁止游人进入，不涉及明火的野餐也是允许的，只要不是恶意破坏，公园内都会给大人和孩子亲近自然的机会。另外，这一片草坪规划内是要覆盖两个小山坡，现在……”

工程师还在尽责的解说，季涵并没有踏进草坪，只是在一旁的石子路上漫步。草坪内有一群群的孩子正在嬉戏，一旁或站或坐的年轻女孩子，应该就是他们的老师了。坏天气似乎并不影响孩子们的兴致，他们或是围成圆圈丢手绢，或是排成一列捉小鸡。明黄色的小帽子戴在头上，随着他们的奔跑在人们的视野中带出一道明亮的风景线。

欢声笑语在园内回荡，稚嫩的言语更是让人心生怜爱。最热闹的当属那队玩老鹰捉小鸡的孩子们了。小黄帽组成的长龙随着“老鹰”的奔跑不停摆动，每一次惊险的躲避都留下叫喊和欢笑。再定睛去看，才发现那只“老鹰”分明就是蹲在地上的大人。他明黄色的T恤上印着“新华蓝天”四个字，想来是个老师了。一个大人蹲着跑跳，那动作难免有几分笨拙，几分滑稽。突然，他快速冲过去，长臂一伸，搂住了一只“小鸡”。

“噢，捉住咯~”他欢呼着把小胖墩抱起来，双手撑在他的腋下，让孩子在空中转了一圈，“老鹰带小鸡飞天咯~”

被捉住的“小鸡”本来很不甘心，可特殊的待遇又让他兴奋起来，被老师举到空中，踢踏着两只小短腿，开心的咯咯笑，倒不像是被敌人捉住的样子。

把小鸡仔往地上一放，任由他冲进队伍里去，“老鹰”站直身子，用手背揩了把汗，揉揉鼻头，“啊，老鹰又来啦！”

“季总？”一行人突然发现大老板停了下来，眼睛望向那群孩子，看得入神，连声的呼唤都不曾让他回神。

那个人看孩子的眼神，和祁浩伟好像。那目光里，有珍惜，有疼爱，还有欢喜。结婚典礼上，祁浩伟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被他举得高高的自己的小外甥，然后和自己说，“孩子真的像是奇迹。”

季涵觉得，有这样眼神的人，都是喜欢孩子的。

祁浩伟是这样，眼前的方旻，也是这样。

嬉闹的游戏仍在继续，天公却不作美，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下雨啦，小鸡回家啦~”

那个大男孩招呼着孩子们跑到凉亭下面去，自己又把孩子们的背包一个个拿好，送回亭子里。其他的老师也纷纷招呼孩子们避雨，不一会儿，十几座凉亭下就站满了孩子。突来的大雨打断了孩子们的游戏，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扫兴。

方旻好像也看出来了，他挠了挠头，弯下腰和孩子们说，“小朋友们，还记得老师昨天教给大家的《小雨点》吗？”

“记——得——”

“现在刚好下雨了，我们一起来唱好不好？”方旻给孩子们起了调，小孩子们却有些想不起来了，各走各的调，还唱得不亦乐乎。大男孩无奈的摇摇头，跑到自己的包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嘴边。

雨中的世界变得很安静，口琴的声音并不很清越但曲调很欢快，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孩子们纷纷张口，悦耳的童声在开阔的草坪上响起。

再看吹琴的那人，眉眼弯弯，头一晃一晃的跟着打拍子，吹得很开心。为了让更多的孩子听到琴声，他走出凉亭，一边走一边吹。雨滴打湿了他的衣襟，飘逸的发丝也黏在额头上，可他兴致不减。

这样的方旻，很特别。

季涵稍稍挪动脚步，头顶上早有下属撑起的雨伞，他回身和刘愈交代，“给孩子们每人发一套雨衣。”

刘愈正要交代公园主管，却看到已经迈开步子那人微微回首，轻声说，“还有老师。”

8、在乎

从卡通主题公园出来，季涵一行人又驱车赶到千盛旗下的另一个主题公园，海洋公园。由于海洋公园是除了大门都在水下，他们不必担心淅淅沥沥的雨丝，可以继续缓步巡视。

千盛海底公园是千盛集团运用国际领先技术，在地下开发的一座集游乐用餐休闲观赏为一体的人工海底城。地处内陆地区，为了给海洋生物还原一个最接近他们生存环境的新家，千盛不惜重金从海滨城市运送海水及浮游生物。水下观光梯，海洋摩天轮，海下蹦床，各种新奇的游乐项目甚至吸引了滨海城市的游客来此游玩。

这里没有热带雨林公园的刺激尖叫，也没有卡通乐园的嬉闹欢笑，海底的公园里安静不少，不止有来增长知识的孩子，还有来散步欣赏的老人。

这里，多了一种叫做分享的温馨氛围。

三代同堂的一家人，一个爸爸开着轨道电瓶车，另一个爸爸抱着孩子，爷爷奶奶则坐在后排。车子走走停停，抱着孩子的爸爸在给孩子解说的同时，还会碰碰爱人，让他也一起欣赏。相依的老两口看看小孙子，又看看新奇的海底生物，也是乐在其中。

这里，是个更适合家庭聚会的地方。

半天的视察终于在傍晚时分画上了句号。几个副总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次的巡视让他们看到了很多和爱人孩子相处的幸福场面，这对于一天到头忙碌工作的人来说，是个很大的触动。季涵了然他们的心情，也没再安排工作餐，让他们各自安排行程去了。

开车回到家里，方旻竟然还没有回来。自他入住以来，已经快有两个月了，这是季涵第一次在他之前回家。本想质疑他当初承诺的，不会因为同时做两份工作耽误家务，但想想他今天是带孩子去秋游，也算是个例外吧。

走上楼去换衣服，季涵刚刚把衬衣脱下，就听到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三心二意的保姆回来了。

耳边是那人咚咚咚的脚步声，跑上来，很快又跑下去，季涵不由感叹家里地板硬度够强，否则迟早被他踏出个窟窿来。慢慢的换好家居服，季涵推开门，刚踏上楼梯，就听到楼下厨房里传来敲打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混杂着某人的哼唱。

这小子在搞什么，做个饭难不成要把厨房的顶给掀了么？

季涵满心狐疑，蹙着眉头走到厨房门口，只见那人扎着围裙，正用一个木槌在砸案板上看似面团的东西。方旻乐呵呵的忙活着，一边奋力敲击，一边哼唱着儿童歌曲。虽然砰砰的捶击声把他的歌声几乎淹没，端看他弯弯的眉眼就知道他很是自得其乐。

“在做什么？”

“嗯？”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案板旁边的人吓了一跳，猛地回过身，看到抱臂站在门口的季涵，立马笑了，“你在家啊，太好了，我刚想着中午饭都没给你做成，晚上做点好吃的给你送去呢。这下也不用害怕汤汁会洒了~”他说着，用手背擦了擦脸，手上大概是沾了面粉，这一弄就给自己糊了个大白脸。

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动容了一下，季涵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什么时候吃饭？”

“诶？你饿了么？中午没吃饱啊……”方旻听他问开饭时间，急忙拉开冰箱，取出两片吐司塞进吐丝机里，“稍等一分钟~”

季涵也不接话，手搭在餐椅上，双眼在屋内随意扫视。稍稍偏头，旁边餐椅椅背上搭着的一件草绿色雨衣就映入季涵眼帘，雨衣上印着一个大号的小超人卡通形象，一看就知道是下午公园发给方旻的。

“好咯，香喷喷的烤土司出炉了！”方旻端着盘子隔着桌子凑过来，看到季涵的目光落在那件雨衣上，他吐吐舌头，把盘子塞进季涵手里，拎起雨衣在手里整了整，“呵呵，本来想着要去给你送饭的，雨衣就没想着收起来……你快吃吧，别饿到了。”

季涵并没有拒绝他送到手里的吐司，因为中午刘愈给自己订的那份三明治，还没入口，美乃滋的味道就让他放弃了尝试，只好摸了包里的苏打饼果腹。折腾了一天，这会儿，他确实饿了。

端着盘子往客厅走，季涵依旧沉默。

“那个……”

听见声音，季涵回过头，看着身后又用脏手抓头发的家伙。

“谢谢你。”看季涵不知所以的蹙眉，方旻又提了提手里的雨衣。

无动于衷的转身，季涵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吐司放进嘴里。这人竟然知道雨衣是自己送去的，难不成他看见自己了？那他对孩子的态度，又是否是做给自己看的呢？

这个想法一出，季涵就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呢，他明明就笑得那么真诚……

电视机里经济专家正在探讨着全球经济形势，每个人都是很严谨的做着分析，推理着曾经发生过的和将要发生的事情。

季涵忽然想，人和人的相处，会不会没有这么麻烦。就好比出身中产家庭的自己，当初也就是凭着一面之缘就喜欢上了祁浩伟，追着他求爱，到最后反倒是觉得他的亿万身家是自己追求道路上的障碍。

可他又摇摇头，自己那是年少轻狂，爱意在懵懵懂懂中发芽，方旻对自己呢，总不该是一夜生情吧……

“来来来，开饭咯~”

听到喊声，季涵才回过神来，电视里的专家已经被年轻漂亮的女主播取代，看看窗外，也已经是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了。

“呵呵，有点慢了，快坐下吃吧。”方旻把手里的大碗在季涵面前放下，同时推过来的，还有一个小碗。

拉开餐椅坐下，季涵的鼻间都充斥着鲜香的气味，而看到手边冒烟的青花瓷小碗，他却拧起眉毛，很嫌弃一般往另一边挪了挪身子。方旻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季涵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喜爱冒险的人，他宁愿喝碗小米粥。

不顾他变差的脸色，方旻固执的用手把小碗往季涵那里推了推。

避无可避，季涵端起青花瓷小碗，里面枣红色的不明液体让他有些好奇，入鼻的味道很特别，“这什么？”

“姜汤。我怕你不能接受姜的味道，加了些红糖进去。”

没再听他的解释，季涵已经把碗放了回去。晚餐喝这种东西，亏这人还号称学过营养学。而且这么怪的味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尝尝嘛，止吐的。先尝一口再拒绝呗~”

看着面前人期盼的眼神，僵持了一会儿，季涵又把碗端了起来，尝了一小口。

有些烫口，入口辣辣的，可流进胃里，却很暖很舒服。味道也没那么坏。

把姜汤喝完，季涵拿起勺子，在面前的碗里拨弄了一下。像是馄饨，可面皮却有点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粉嫩的内馅。

“燕皮馄饨。”方旻献宝一样，倚靠着椅背，头伸得长长的，“尝尝吧，皮脆生生的，挺好吃的，小时候我外婆常做给我吃。”

舀了一个小鱼一样的馄饨放进嘴里，入口的滋味还真不错。

低头吃了一会儿，季涵发现那人还在看着自己，抬头问他，“你的呢？”

“哦，在锅里，你先吃，呵呵。”

“坐这儿吃吧。”

“嗯？好的！”方旻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雇主会突发善心，很快又笑了，欢快的跑去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在季涵对面坐下。

其实这倒也不能怪季涵不近人情，他没有故意不让方旻上桌。平日里他也就是在家用个早餐，简单吃些东西就上班去了，也就没想着早起的方旻会空着肚子为自己服务，而剩下两餐饭都是方旻送到自己公司的，一人份的吃食，季涵也没多想。

所以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让方旻喜出望外，季涵也是有些吃惊的。

两人面对面吃饭，没人发出多余的声音。一向喜欢在自己吃饭时候聒噪的人这会儿倒是没声了，季涵突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自己让季涵暗恼，平时就烦他啰嗦，现在他安静了倒别扭了，自己这是犯贱么！

方旻吃饭很快，一大碗馄饨不一会儿就见底了，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季涵吃。

“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看，呵呵，不像我，我外婆总说我吃东西像是在和人抢，一点都不文雅。所以我被她教训的，吃饭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会挨骂。”

果然，这人的嘴就是闲不住。

又吃了几口，季涵也停了下来，只用勺子搅动汤水。

“不吃了么？再几个吧，你才吃了这么点。”

“你非要到我家里来做的理由是什么？”

“嗯？”季涵的问题太突然，这个转折让他没反应过来，低头想了想，两手握在一起捏弄着，方旻开口的时候，脸颊微微泛起粉红色，“我不想错过我的孩子在孕育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

“可是我说过，这个孩子在出生前与你无关。”

“你可以认为与我无关，我不可以。”方旻偏着头，又是那副倔强的表情。

季涵并不喜欢和这个时候的方旻对视，因为他的眼光透露出这是他的底限，不管是谁，都不能踏破。季涵并不惧怕，可被逼视的感觉，他不喜欢。

“我喜欢孩子，因为每一个生命都像是一个奇迹。”

方旻的话让季涵心里微微一颤，眸光微闪，他再不坚持与那人对视，站起身，上楼去了。

走进自己的卧室，在床边坐下，季涵的心仍旧无法平静。

方旻和祁浩伟，两人的影像总会在恍惚间重合，但他们身上又有太多的区别。他们或许会说相似的话，可为人处世的态度却相去甚远。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季涵把手伸向床头，轻轻一触，台灯就亮了。季涵好像都没注意过这个触摸式可调光台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有那么一天，手一伸，周围就被暖光照亮。

是那个人准备的吧，就像手帕和苏打饼一样，静静地呆在那里，自己需要的时候一伸手，就拿到了……

躺倒在床上，季涵把双手搭在小腹上，那里似乎已经微微隆起了，这里正有一个小生命慢慢成长着。

孩子，有人说，你会是个奇迹……

9、背运

新学期的开始让方旻每天的生活忙碌起来，他不再有充足的时间在家里为季涵准备每日的三餐。幸好他并不带班，打着吃饭的名义离岗，用早上准备好的食材把饭做好，骑上自行车就往千盛公司赶。可就算每天紧赶慢赶，午饭送到季涵桌上也比之前晚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