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的眼神冰寒彻骨,看他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即使在演戏的时候甄恺也没被人这么看过,那仇恨既深刻又真实,让他连骨髓都禁不住发起抖来。
……这小子什么意思?不就是随口一说,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儿?再说了就算看不起你又怎么样,一个耍蛇的小屁孩也敢对他摆脸色!
甄恺脸色一冷,正要抖起威风教训教训他,却发现泽禹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平淡了,就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恨意只是他的错觉。
于是甄恺憋出一个“你……”字,便再没了下文。
这时导演催他上工,他也不能为了一个驯蛇师在这里耗时间,只得重重“哼”了一声,甩头走开。
泽禹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明灭不定。
只听场记板“啪”地一声,灯会场景正式开拍。
明艳动人的女主角带着侍婢穿梭在人流中,二人都是布衣打扮,却掩不住一身繁华的贵气。这样亮丽的女子怎会不引人注目,于是她们一走到偏僻的巷子口,便有色胆包天的歹徒盯上了两个孤身游玩的美人。
甄恺饰演的男主角此时就在巷里打盹。
他身边安静地盘着一条大蛇,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他生活中最亲密的伙伴。
甄恺状似睡觉,心里却按捺不住地紧张。
他能感觉到这冰冷滑溜的东西摩擦着他的皮肤,那不寒而栗的感受令他回想起刚才那个少年看他的眼神。
……可恶,这种时候怎么能分心,别再想他了。
甄恺默默咽了口唾沫,等待着自己英雄救美的光辉时刻。
女主角羞愤交加地大喊:“无耻之徒!你敢碰本姑娘,本姑娘定要你全家为你陪葬!”
“赫赫!小娘子好大的口气,不妨我先享用过你,再好好看看你是怎么要了我这条小命的,如何?”
色狼大队人多势众,侍女吓得浑身发抖,“住、住手,不许碰我家小姐!”
“哎呦,这大半夜的独自带着个小姑娘出门,老子还没听说过哪家小姐有这等做派,怕不是那烟花之地的小姐吧?”
甄恺打着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该他出场了。
泽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对那大蟒蛇做了个手势。
甄恺挂着一脸痞笑,踩着悠然的步伐从昏暗的巷子里走出来,他容颜俊美还带着三分倜傥,声音也是一个样儿的轻佻迷人:“诸位兄台,要风流请去别处。”
“你又是哪里滚来的杂碎,老子在这里快活碍着你拉屎放屁?还不快滚!”
两位少女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他却视若无睹:“姑娘们的名节自与我不相干,可诸位在这里扰我清梦,我就不得不管一管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他话音刚落,黑暗中倏地窜出一道粗长身影,闪电一般冲向几个歹人,一口一个,瞬间将其全部放倒,整个过程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老白诧异又惊喜:“没想到泽禹和那条蛇配合得这么完美,看来我先前都白担心了。”
甄恺也吁了口气,抱着和老白差不多的想法继续演下去:“姑娘们已经平安了,还不快快离开?”
侍女含羞带怯地向他道谢,私自出宫的傲娇公主却双手叉腰,疾言厉色:“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名节与你不相干?看你相貌堂堂,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
甄恺面露诧异:“我和姑娘非亲非故,自然不相干了,这大晚上的出门也不带个护卫,怨得谁……嗷!”
所有人都一愣,女主角瞪大眼睛怔怔地看他,随后抿了嘴角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甄恺尴尬又懊恼地抓了抓后颈——就在刚才那条蛇居然伸出信子舔了他一下,寒碜极了,简直吓他一大跳!
导演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道:“重来!”
于是一切重复,甄恺继续面露诧异:“这大晚上的出门也不带个……嗷!!”
他一跃而起捂着脖子,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大笑。女主角腰都直不起来了:“带个嗷?嗷是什么东西呀,哈哈哈哈……”
甄恺怒火攻心,猛地回头瞪着角落里的泽禹:“你怎么回事?!”
泽禹无辜地回望他:“我怎么了。”
“你就不会管好这条蛇?!老子被它咬了两次了!没那能耐就趁早滚蛋!”
泽禹眼中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光,他紧绷着嘴角,神情阴冷,如果甄恺就站在他面前,一定会为他这副样子感到心惊。
“抱歉。”泽禹微微点头,对那大蟒蛇一挥手,它便乖乖地游了过去。
“好了好了,发什么火,不就是被咬了一下,这蛇又有没毒。”导演开口安抚演员的情绪,示意剧组继续拍。
甄恺看着泽禹的身影,又骂骂咧咧地嘟囔一句。
那一幕总算是结束了,泽禹趁着空闲的时间,肩上挂着大蛇,慢悠悠地走到河边。
古色古香的城镇灯火荧煌,泽禹安静地看着浮灯漂流的河面。
大蛇亲昵地用脑袋磨蹭他的脸颊,不时摆头摇尾巴,像是在对他说什么。
“你问我和他之间……?”泽禹摇摇头,“说起来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泽禹还没有仅靠触碰就能窥探人心的本领,甄恺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龙套演员。
在一次拍摄跳崖场景时,甄恺替一个当红影星做替身,结果谁也没想到系着他的安全带竟会突然绷断,年轻的小龙套就那么从悬崖跌了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他运气实在太好,层层叠叠的茂密枝桠做了缓冲,加上甄恺身体素质过硬,摔在地上时竟只是受了些伤,短时间内不会危及生命。
也就是这个时候,泽禹和朋友出门寻找食物,正好发现了昏死过去的甄恺。
泽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和朋友当初是怎样不辞辛苦地治好这个人的伤。
他摔断了腿,它们便每天找来最好的草药给他,他没办法行动,它们便送上野果野菜让他填饱肚子。可以说如果没有它们,甄恺无论如何都保不住这条命。
起初甄恺因为寂寞,也会和它们说说话,泽禹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十分有趣。这是泽禹第一个接近的人类,因此便越发依恋他,泽禹甚至想象着如果自己日后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和对方坦诚相见的那天。
救援队找到甄恺时已经过了一个礼拜,那时候甄恺正大口吃着小蛇带来的水果,他看到终于有人来救自己了,顿时激动得大叫起来。
甄恺生龙活虎的模样令所有人都觉得意外,他说了自己被两条蛇所救的事情,众人又惊又奇。有人建议道:“不如把它们带回去吧,这么有灵性的东西卖了也不亏。”
甄恺也有意把它们据为己有,可他将手伸向泽禹的朋友时,那条小蛇本能地觉得危险,便轻轻咬了他一口。甄恺吓了一跳,生怕这蛇有毒,惊怒交加中竟下意识地搬起一块石头朝它砸去。小蛇一千一万个没料到自己救过的人居然会对它下杀手,一时间懵了,就那么轻轻巧巧地葬送在了冷冰冰的石头底下。
泽禹眼睁睁看着同伴的尸体渐渐变硬,而那男人在最初的愣神后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愧疚,还不爽地皱眉啐道:“该死的居然敢咬我……算了算了,我得赶紧上医院看看这蛇有没有毒,真他妈晦气!”
泽禹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直到甄恺在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才浮起刻骨的恨意。
——原来这就是人类,需要你的时候对你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一旦你没有用了,他可以连眼睛都不眨地夺去你的性命。
“……如果不是当初我正在修炼的重要阶段,犯不得杀戒,我当时就会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泽禹凉凉地说。
大蟒蛇伤心又愤怒地吐着信子安慰他,可是他们都明白,没有人会因为甄恺砸死一条蛇就定他的罪,即便那蛇是泽禹最好的朋友,可动物就是动物,在人类眼里它们就是低级的生命。
泽禹握紧手指,杀意毕现,“我不会让他好过的,他必须付出代价。”
大蟒蛇歪着脑袋吐信子。
泽禹摇头道:“不,我不会杀他,这么做会给琛哥带来麻烦。”
大蟒蛇理解地摇摇尾巴,又蹭了蹭泽禹的手。
就在这时,泽禹身后远远传来老白的呼唤声:“泽禹,快过来,下一幕要开拍了!”
他顿了顿,又恢复淡漠的样子,转身带着蟒蛇返回片场。
当天拍摄结束后泽禹接到了谭琛打来的电话。
大嫂同志对他的工作状况饮食状况和住宿状况分别表示了关心,并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泽禹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知道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谭琛愤愤道:“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哪还睡得着。”
“哦?”泽禹挑眉,“一定是大哥折腾得狠了,我会教育他的。”
谭琛头顶轰然升起一朵热乎乎的蘑菇云,脸上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你个小孩子说话这么不正经!”
“琛哥,我还小么?”泽禹忍不住弯起嘴角。
谭琛反驳不能,满脸尴尬羞愤地挂了电话。
泽滕正哼着歌站在厨房熬粥,谭琛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瞄准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铁砂掌!
“哎呦!”泽滕大叫一声,“亲爱的,我又做错什么了嘛?”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泽滕不解地眨眼睛:“宝贝儿,你是不是还在痛?我帮你涂点药?”
“涂你个头!”谭琛被踩到痛脚,浑身汗毛都炸了,“你今晚去睡沙发!如果你敢进卧室老子一定把你从窗子上扔下去!”
泽滕最不能忍受睡沙发的待遇,连忙痛哭流涕表示忏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一定节制!”
谭琛冷冷道:“一周两次。”
“五次!”
“一次。”
“……”
“不满意?”
“亲爱的,三次行么?”
“一个月三次?好吧,就这么定了。”
“……”
泽滕有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喜欢从自己身上寻找失误原因。
他不会怪谭琛冷血无情,而是把理由归结为自己的技术不够强,所以谭琛才没有留恋他的身体。
——没错,一定是这样!
发现了所谓的真相,泽禹兴奋得颤抖了。
他盛了一碗粥端给谭琛,然后正直地半跪在他面前道:“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够好。”
“嗯,你这次熬的粥好吃多了。”谭琛拍其蛇头以示嘉奖。
“我不是说这个!”泽滕抱住他的大腿,“小琛,关于这件事我认真想过了,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我的错误。”
谭琛潇洒地一抬手:“组织批准你改过自新。”
“感谢组织,”泽滕抹了把眼泪,抬起头诚恳地看着他,“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爽就忽视了你,只有我爽是不够的,大家爽才是真的爽……”
“……”谭琛头爆青筋忍无可忍,将他一拳捶飞,“你怎么不去死!!”
“你对我好粗暴!”泽滕悲愤地泪目,“以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小琛去哪里了!”
谭琛抽着嘴角:“你说的那个人从来都没存在过。去,给我弄个小菜。”
泽滕不敢有怨言,灰溜溜地钻进厨房。
第41章
第二天要拍的戏份全是甄恺和大蟒蛇的相处情景。
甄恺揉着眼睛从宾馆房间走出来,顺着墨绿色的长条地毯望到尽头,只见一个纤瘦少年立在那里,正微微颔首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心中忽地一动,过了几秒才想起这是昨天新来的驯蛇师。
——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难堪的家伙。
暗暗冷哼一声,甄恺抬脚向他走去。
泽禹的目光不闪也不避,似乎等的就是他。
然而奇怪的是,甄恺嘲讽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看清泽禹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扼住了,竟硬生生把那些伤人的语言吞了回去。
少年的皮肤很干净,没有化妆品的遮盖,光嫩得如同刚剥了壳的水煮蛋。
这样的肤质放在男孩子身上未免会显得阴柔,可泽禹却半点都没有给他这种感觉。也许是他的眼睛太过深沉,气质太过冷漠,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竟平白散发出一种肃然。
——原来泽禹长得这么好看,可惜了昨晚光线昏黑,他竟没看分明。
泽禹秀长的睫毛轻轻一动,对甄恺道:“抱歉,甄先生,昨天给您添麻烦了,我和斑斑(大蟒蛇的名字)第一次见面,还不够默契,我想今天会顺利的。”
甄恺肚子里的火气蓦地消失,美少年给了他这么大一个台阶,他哪有不顺着下的道理,“哪儿的话,我才是,脾气太大了,他们都这么说我,哈哈哈……”
“甄先生是个直爽人。”泽禹竟然扬起嘴角,对他云淡风轻地一笑。
甄恺心尖子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他有过无数情人,可面对泽禹这样的表情,甄恺却丝毫无法表现出情场高手如鱼得水的做派,“……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泽禹。”少年黑如子夜的眸子望着他,那眼神好像要把他吸进去了。
甄恺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久,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人没接触过。对同性出手早就不是忌讳,他也曾勾搭过年轻又活力的小男生,也和他们在床上享受过销魂蚀骨的快乐。
他们都很漂亮,但那份漂亮对于面前的泽禹来说,就显得无比苍白了。
泽禹生得这么端秀,冷淡而又独特的气质混杂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甄恺见惯了外表光鲜亮丽内心污水一滩的人,泽禹对他来说无疑像是一汪可口的泉,令他情不自禁地想去触碰、品尝。
少年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掐就能拧出水来,甄恺正觉口干舌燥的时候,就见对方向自己伸出指节分明的手,道:“希望今后我们合作愉快。”
甄恺愣了一下,继而用自以为完美的演技堆起一个诚恳的笑容,“合作愉快。”
——他自然不会知道,这轻飘飘的一握手,自己内心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想法就立时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泽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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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拍摄状况果然如泽禹所说的一样顺利。
大蟒蛇斑斑很乖很听话,加上甄恺也有意在泽禹面前卖弄本事,于是演得越加卖力投入。尤其是当他或有心或无意地看向泽禹时,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那一刻的心情,简直跟被春风拂了一把似地。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时间,甄恺一刻不耽误地端着剧组发的盒饭坐在泽禹跟前,见他低着头吃饭,露出一片洁白修长的后颈,便立刻心猿意马起来。
泽禹怀着心事,没什么胃口,他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人类,才会勉强自己塞几口难吃的盒饭,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嗳,你这就吃饱了?”甄恺刚一接近他就发现泽禹将只吃了半盒的盖浇饭收拾起来,不由做出关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