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拉了上来,原来系在那人腰里的那一端,如今空空如也。
握在手里,我看了很久……
闵筝云他就在我脚下的岩洞里……我告诉我自己。
他就在我的脚下,我们相隔不过一层土一层岩而已。
没错……就是那样而已……
再伸手,意识麻木地解开系在老树根上的那一端……我站起身来,将整条绳索往悬崖那儿一抛……
绳索划过一道弧线,也消失干净了。
闵筝云,就在下面。
“救……命……”我的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响声。
救……命……
救命……
“救……命……”
眼泪冲出眼眶的一瞬间,声音突然也响彻云霄。
我听到自己在拼命地喊,拼命地喊……
一直喊到所有的家仆们都跑了过来,一直喊到被老管家强行塞进马车……
“首先,把绳子扔掉,然后,喊救命,”闵筝云昨儿附在我的耳朵边,咬着耳朵道,“最后,晕过去就可以……一点都不
难,记住了?”
马车飞也似地往回赶,颠簸得犹如巨浪中的一叶小舟。
我呆坐在马车里,两眼无神地望着晃动的布帘。
闵筝云……他……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斑点,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黑色斑点越来越多,向着眼前凝聚了起来……
看不太清了,晃动中的布帘渐渐要被黑影盖没了。
想要伸手揉一揉眼睛,却抬不起手来……
想要挪一挪身体,却突然人一歪,猛地倒了下去……
只听见“咕咚”一声,大约是头撞到了,倒也不觉得疼……马车突然一个刹停,我的眼前彻底黑暗混沌了。
终于,我晕过去了。
【二十五】
风来君相忆……
隐约迷糊中,似乎听见老太太领着众人进来一次,闹哄哄的,还有哭声,祖母摩梭着我的头,连连叹着她那抱重孙的春秋
大梦,末了,被姨娘丫鬟们架回去了……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听见脚步声,有人低声说着话,似乎将要走进来,听着像
是赵传孙,不过快要到进门的一刻,好像有人来回了什么事,他之停了停,便又走了……迷迷蒙蒙中空空落落……再过了
一会儿,又有人进来,才想着今天好热闹……却伸过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张字条,也等不及看我究竟是梦是醒
,塞字条的人就闪了出去。
一张字条,墨迹犹还新鲜,拿在手里,举到眼前……
看那四个字,头一次见到他的笔迹。
只是四个字而已,却分明明了。
……小呆,放心……
又看了一遍,我将字条揉成了小小一团,握在了手心里。
重又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紧紧地包在缎被里。
如今,虽说我是新婚三天就离奇地鳏夫了,但总算可以暂时睡个安稳觉了。
心一踏实,睡意便铺天盖地而来。
我握紧了藏着东西的那只手,安然了。
墨玉说我从晌午睡到了傍晚,又从傍晚睡到了深夜,又从深夜睡到了天明,又从天明睡到了晌午……第二天晌午。
据说,若不是宫里的老太医拍着胸脯,用祖上三代的行医名声打了包票,我就是一时惊吓脱了神睡死了……赵传孙就真的
差人去买寿材了。
墨玉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递到我手里,一双眼睛看着我。
这一天一夜滴水未尽……这一坐起来,就眼冒金星的。
我也是饿急了,伸手就去接……
那碗粥是接过来了,却不防,忘了昨儿握在手里的那一小团纸,就那么顺着被子滚落了下去。
眼看着就那么滚落,落在床下,又滚啊滚地滚到了墨玉脚下……墨玉也发觉了,低头就要去看。
我一愣,也呆呆地看着,手里端着一碗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脑子里突然像是兜起了转马灯!
墨玉伸手,就要去捡起来……
就在这时,外屋传来开门声,吱呀一声轻响,就有人走进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赵传孙……
“终于给我醒了啊?!”赵传孙挑着尾音,斜睨着我,似有些什么不满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呃……”我愣在当场,抱着我那一碗白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赵传孙为什么……什么时候……
手里的那只碗不由自主地斜了,眼看着碗里的粥就要泼出来了,幸好墨玉眼明手快地从劈手接了过去。
我转头看了看墨玉……见他眼神一动,脚下一个小小动作,顺势将那一小团纸踢进了床底去。
墨玉……我巴巴地看那碗粥,尽量不去看赵传孙抱着的东西。
“蠢货,想什么呢,”赵传孙嗓音虽凉薄,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给你个小东西玩。”
说着,把他怀里那个小东西塞给了我。
呃……我愣愣地抱住。
暖暖、小小、软软、嫩嫩……的一团。
大眼睛巴巴地望着我,好像两颗乌亮的桂圆嵌在了白面馒头上。
“呀?”
呃、呃……才两三岁大的样子……
“爹……哪……呀……”
小馒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头发,咧开他那张无牙的嘴,傻笑起来。
爹、爹……
这是在……叫我爹?!
我瞠目结舌地转头,面如死灰地看向赵传孙。
赵传孙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这边……
怀里的小馒头,突然扭了扭他的五短小身材,也努力地转头看我看的方向。
看到赵传孙后,又含糊不清地来了两个字,“……爹……呀……”
呃、呃……
赵传孙舒展了眉头,轻描淡写地道,“这个小蠢物,见谁都叫爹……”
哦……原来如此……
怀里的白面小馒头见我们两个说话,又扭来扭去起来,抓牢了我的发丝,呵呵地傻笑。
好傻……
真的好傻……
而且,关键是……哪里来的啊?!
这么傻的馒头绝对不可能是下了朝回家路上不当心捡到的吧?!
想到此,我再转头,满是疑问地看着赵传孙。
只见他轻轻撇了撇薄唇,眼角一挑,咬着字眼地反问道,“你在想……这比你还蠢的蠢物是我生出来的?”
呃……不敢……我怯了。
“这个蠢物,”赵传孙走近两步,似在仔细打量那揪着我头发不放的白面小馒头,“是……甯王世子。”
甯王……世子……
“没错,哈哈,正是本王的爱子……”
云里雾里间,听到一阵兴高采烈的笑声……笑声未熄,走进来一个陌生人……
这一眼,十分惹眼。
这人,就像一点血红朱砂,圈开了万里沙场。
霸而美。
若不是那个恬不知耻的笑法……
“这是……甯王,”赵传孙轻描淡写地道。
那口气就像是在说一枚铜板似的……这是铜板……
怀里的小白面馒头听到了响动,扭过头,吵着那枚华丽扎眼的铜板,呀呀地叫了声,“……呀爹……”
华丽铜板愣了愣,细长的丹凤眼突然精光一闪,“你终于想到叫我爹了啊?!吃我的,喝我的,贤侄,还是你教导的好啊
!赵卿卿,你看……我没骗你吧,这就是我儿子啊,你不是说了,让我有后了,再来找你,你看,你看,我有后了,这白
痴孩子是我儿子……”
嗡……感觉好像苍蝇开会……
“是吗,”赵传孙微眯了眼睛,眼底掠过一丝暗色,“说……多少钱买的?”
“呃,”甯王退后了一步,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飞快地眨动,“不是买的,辛辛苦苦生出来的……能不幸苦吗,压着李子想
着桃子,我容易吗……
赵传孙嘴角一挑,冷冷哂笑。
“……好吧,是买的,一千两银子,红嘴八哥都没有这么个价,买了还不叫爹……”
说到末了,竟然有些慷慨激扬了。
我突然觉得又晕,墨玉早听不下去,找了理由退出去了。
赵传孙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口气一变,“随便就买个世子?!你猪脑子?!”
呃……这口气跟训我时一模一样,不,更厉害十分……
这两人,我手里抱着白面小馒头,眼里看着这一幕。
“好了,好了,”甯王笑得又痞又美,“还不是你说要儿子么,我才买的,我那里你也知道,天天打仗,哪有功夫抽空生
儿子,再说了,买的好,买的还能挑挑模样呢……”
那甯王就这么连哄带骗地推着小叔叔往外去了,赵传孙似绷着一张脸,低低地骂他,他也不在乎,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抬手,想要叫住小叔叔……这白面馒头我还抱着呢……
却不巧那小馒头一见我抬手,整个儿高兴地扑了上来,抱住那只手。
手上一重,眼睁睁地看着赵传孙走了……
可笑命运有时就能那么信手丢来一处意想不到,赵传孙的背影越看越远,越远越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那甯王居然赖着在我家“小住”了下来,竟然,他进京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赵传孙知,藩王擅离属地,就算我再怎
么不通晓朝廷里的规矩,也知道这绝不可能是罚供奉就能过去的小事……这种不要命的事情,这世上大约也没有第二个人
做得出来……也不全然,大约还有一个人……
今天春天来得迟,窗外清风柳絮也比往年更纷乱……赵卿与甯王最相熟……那一天的城西醉天居……那些议论朝政的话…
…那天赵传孙回来时臂上的血迹……
一双银箸戳在白米饭上,一副心思不知道在哪里。
突然,什么物事砸在我额头上……
“哎哟,”我吓了一跳,一看,居然是用来搁箸的小玉枕。
还能有谁……唉……我揉了揉额头,隐隐地发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对面的人。
“蠢货……”赵传孙慢条斯理地瞥了我一眼。
赵传孙的身旁,甯王笑嘻嘻地也看着我。
我这才醒过神来,居然才发现满桌的人都忍住着笑看我这边呢……这就奇怪了,这甯王接风宴,这些清客相公们不乘着好
机会巴结赵传孙和甯王,都看我做什么?!
看就看,还个个表情诡异,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再说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忍不住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碗里已经堆满了……萝卜丝?!
“呀呀……爹……鲁鲁……”
小白面馒头正再接再厉地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堆!
萝、卜……丝?!
我喉头一哽,有些反胃,从小就受不了这个味道?!
还记得,当年小狐狸耍阴招,叫人将萝卜打碎了,混在汤里骗我喝,害我吐得昏天暗地。
难怪赵传孙看着我……这可怎么办?
呃……捂住嘴,愣愣地看着堆得山高海满的碗。
“……呀呀……”
这孩子……我能不能扔出去?
“……蠢货……”
突然,赵传孙站了起来,倾过身来,劈手捞走了我面前的碗,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放在了甯王面前?!
“你吃,”赵传孙淡淡地笑道,对着甯王。
那甯王一愣,随即嘻嘻哈哈着一张美脸,道,“卿卿,我也不爱吃这个,你让本王那个倒霉的爱子自己吃不就行了……”
赵传孙挑了挑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呃,”甯王狠了狠那双艳丽的眼眸,突然视死如归了,“好,我吃。”
赵传孙还是那样地笑,随手递了过去……
隔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我看着这一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们……一个不像王爷,一个不像相爷……
“不用了,”我听见自己说,“我自己吃……”
我霍地站了起来,伸出了手。
赵传孙抬眼看着我……
看就看,我也不用像二爷!
甯王有些意外,任由我拿回了那一碗萝卜丝。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漫长,有些难熬……萝卜丝这种东西,不嚼不能咽下,嚼开了便是满嘴的涩味……这一碗的萝卜丝,吃
得我满嘴都是涩味。
却还要看眼前的歌舞,听那些清客相公们奉承甯王与小叔叔,纷纷乱乱的,这顿饭就像是永远吃不完了似的。
突然,赵传孙啪地放下了筷子,又看了过来,眯着一双凤眼淡淡地瞪着我。
我不由地也停了筷子,呆呆地看着他。
“够了,”他淡淡地道,“……别吃了。”
我一愣,如蒙大赦,飞也似扔了筷子,扔下还剩的一丁点儿,直奔后面去了。
后厢房,小隔间里,我扶着漱盂夹紧了眉头尽情地吐,墨玉在旁边耐心地等着我。
“二爷,你、你……”墨玉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微叹,“何必自找呢?”
唔……我对着漱盂,腰都直不起来,只好抬起一只手,朝他摆了摆手……
我本就难受,听他这么说,胃里更难受。
还是吐吐干净的好……
“好些了吗?”墨玉拍了拍我的背,递上一杯温热清水。
我接过来,用力漱了漱口,总算活了过来。
那倒霉的孩子,什么甯王世子……十有八九,上辈子京城大同街上卖萝卜穷死的!
“二爷,”墨玉笑盈盈地看着我,道,“天命注定你吃不了这个,你就别犯傻。”
呃……墨玉,你这是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