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就能找到的,三天之后,回门之日,若公子肯不嫌弃,妹妹若还是完璧之身……”
他再次顿了顿,似在沉吟。
我忽地想起了周嬷嬷之前叮嘱的话,脸上火烧似的烫。
“万请赵公子大人大量,原谅于她,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家父也是感激不尽,”他深深地看向我,道,“若她有损,并非
完壁……到时,要杀要剐,负荆请罪,家父与在下绝无二话……赵公子,可否答应在下,受这三日的委屈?”
他说完,便还是看着我,那明净眼神中似有恳求。
我张了张嘴,说了句,“周嬷嬷说……大喜日子……不能说杀啊剐的……也不能说死!”
闵筝云一愣,随即明白了,温柔地笑了起来。
“谢谢,”他说。
“嗯……”我含糊地答应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我是想问,换回来的话你那双胞胎的妹妹,不会跟你一样高矮吧?
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讪讪地又冲我大舅子笑。
“赵公子被他们灌了酒?”他眼明手快地在我倒地前,双手扶住了我。
我笑嘻嘻地摇头,一双眼睛粘涩得了不得。
“没有……”幽幽地叹口气,把酒气喷在大舅子身上,“我把咱们的合卺酒喝了!”
闵筝云扫了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两个杯子,有些好笑,扶我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这句话来了。
于情来说,我今天赔了夫人又折兵;于理来说,他与我还算是陌生人。
“闵筝云,”我仗着酒意,拉住他的袖子,随口说了出来,“我哪里见过你?”
他眼底掠过一丝深色,淡淡一笑,道,“没有。”
“哦,”我点头,自觉更晕了,重重叹了口气,“唉……”
“赵公子,”他看着我,将食指比在唇间,“轻声……”
“啊?”我不明所以。
他笑了笑,指了指外面,左右食指比了个“人”字。
我有些惊诧地转头看了看门外的方向。
他朝我点了点头。
怎么能够这样……我本就头晕身乏,现在更是脑子里如打结一般。
我苦哈哈地朝他招手,示意他近些说话。
他果就会意地凑近了。
我想了半天,脸憋得通红,但是那话还是得说出来,哪怕吞吞吐吐,“你看见……看见……嗯……床上那条白……白缎了
……吗?”
闵筝云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道,“看见了,怎么?”
“那个、那个,”我低垂了头,捉住了他袖子,“周嬷嬷说……说……说……”
“说什么?”闵筝云秀眉微抬,勾起了微笑,问道。
“说……”我眼一闭,一狠心,“那个要……见血!”
“呵呵。”
我愣住,睁开了眼睛,抬头看,没错……他在笑……
虽然只是轻轻地一笑,但却也笑出了声音。
这都什么时刻了,我有些恼,说要瞒天过海的人是你,在这里取笑我的也是你!
你不是忠臣之后吗?!
“赵公子,怕痛吗?”闵筝云含笑问我。
“怕,”我老实地回答他。
“那这样,”他伸出左手,将食指递到我嘴边,“你咬我吧。”
“啊?”我瞪大了眼睛,呆看着他。
“右手还要留着拿笔,”他依旧看着我,淡淡地微笑着,“只好让左手出些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是别人的手。
我看着那干净修长的手指,一时间竟然下不了口。
“别看了,快,”他催促道,“这新房里可没什么利器,你不咬,难道我自己咬自己?”
他的口气像是在开玩笑,却分明是要我安心。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他的手指咬在了嘴里……却难以用力……
“唉……”我听见他轻叹了一声,“我竟没想到……你是……这样善良的性格……”
我闭了闭眼睛,一狠劲,咬了下去。
他闷闷地轻哼了一哼,我尝到里嘴里淡淡的咸腥味。
他将手指从我嘴里抽出……我愣愣地看着他掀开锦被,将指尖流出的血涂抹在那条白缎上。
血就那么咬着染了上去……
“好了,”他弄完之后,转身来看我,“这下不用担心了,休息吧。”
休息?
我看了眼床,看了眼眼前这个半陌生的人。
我向来认床,而且从不与陌生人同睡,即使同睡一起,恐怕也是睡不着的。
但是……我看了看那人,要我怎么开口说呢?
虽说,他妹妹负了我,他又骗了我。
但是,叫人睡地板的事情,我是说不出口的。
但不等我开口,人家就自己开口说了。
“赵公子,你困了先上床睡吧,”他说,“我看会儿书……另外,你不介意我动床吧?”
我想了半天,终于还是违心地摇了头,胡乱解了衣裤,钻进了被窝。
本以为有个陌生人在屋里,是再也睡不着了,谁知道……一沾到枕头,立马就睡意浓浓。
只是……
我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坐在我床边灯下看书的那人。
心想,他这是什么毛病啊??
居然一手握住书在看,一手推我的床……
这湘竹床,被他推得“吱呀、吱呀”的响,倒跟催眠曲似的。
这样想着想着,我就彻底睡着了。
后来知道,闵筝云大约是推了一个时辰的床,然后便挪到灯下看书去了。
看累了,便合衣在靠椅上睡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
其实几乎就没亮!!
刘飞刀……就又杀到我家来了。
【十六】
“刘公公,”我惺忪了一双睡眼,呆呆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您老这是……闹新房来迟……了?”
“二爷,您出来说话,”刘公公头疼地看着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的我。
我犹豫了一下,这才早春,如此大清老早的……怪冷的。
“二爷,”刘飞刀又叫我一声,眼看他就要忍不住伸手来拽我了。
想到我身后还藏着一位见不得光的新婚“妻子”,我只好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出了这道门。
“二爷,皇上找你呢,”刘飞刀拎着一块小金牌子晃了晃。
估摸着他自己也觉得这大清老早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除了那块小金牌子,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说得通的理由了。
“二爷,您这身打扮……”刘飞刀瞄了我一眼,头痛地看了又看,自言自语地道,“算了,算了……”
我低头看了自己身上,方才迷迷糊糊随手捞了两件衣裳,竟然还是昨日的新衣,猩红猩红的。
“呃……”自己也有些窘迫起来,“要不您等我换换衣?”
“别换了,换也来不及了,”刘飞刀急眉赤眼的,“咱家等得,皇上也等不得了。”
我……我靠!
“呵呵,呵呵,”刘飞刀抚着下巴,望天讪笑,笑完端正了颜色道,“二爷,快走吧,这皇上还等着呢!”
“刘公公,你再容我一会儿,”我苦哈了一张脸,我身后的房里还有一位要命的主呢!
“二爷!”刘飞刀急了就要来拉。
“等等,等等,”我奋力地把住了门,突然见祖母房里的几个嬷嬷丫鬟闻讯来了,连忙喊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往宫里
去一趟,二……奶奶睡着,你们都别惊扰了,等我回来……一同见老太太太太去,一定等我回来!一定啊!”
“看二爷呢,都知道疼人了,”那些嬷嬷丫鬟们掩着嘴笑……就连那刘飞刀也笑得暧昧不明。
我心头一酸,他们知道我的苦吗?!
还不放心,回头想再嘱咐“新娘子”几句。
一回头,却见原本合衣在椅子上闭目而睡的那人,不知何时醒了……一张俊颜虽略带着些疲惫,却依旧清雅逼人。
他淡淡一笑,动了动唇,没有发声。
我却看清……他说了两个字……“放心”。
还没容我来个回神,刘飞刀那只手终于忍无可忍拎我来了。
“二爷,快着……”
刘飞刀拉着我就跑,一路往二门去,二门那儿他来时的宫轿都停等着,抬轿的太监也是困得东倒西歪的。
“二爷,上轿,上轿,”刘飞刀一阵催促,“快,快……”
我把着轿门,一步踏上去,突然想到……虽说这刘飞刀拿着小金牌,但这丞相府守卫也太松懈了吧,简直如无人之境啊。
“刘公公,”我转头看他,觉得还是问问好,“我……爹,知道吗?”
“赵大人在睡呢,咱家不敢惊动了,”刘飞刀如是回答。
“哦,”我点了点头。
赵大人还在睡……因此,刘飞刀不敢惊动……
问题是……我张大了嘴看着他……我刚才,也是在睡啊!!
轿子一路地往宫里飞驰而去,坐在轿中的我,只暗暗叹服这些抬轿的小飞刀们真是好脚力。
掀开轿帘子一条缝儿,只见已经是进了宫门了,白石方砖铺就的地,在微末月光下蒙蒙一片青蓝……看着,怪冷清的。
“皇上老清早地找我?”
“二爷,这回可小心,”刘飞刀压低了声音,本就是在轿子里,就我和他两个,他还如此提防,真不亏是宫里混老了的人
,“皇上这两天,气不顺呢,整日介阴沉个脸……”
啊……我有些幽怨,转头看了看刘大公公。
心想,就这样,你居然还死活赶着送我过去啊……
祖母啊……哦,不……小叔叔啊……
你看这黑心太监办的黑心事!
唉,其实叫也没用,赵传孙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不见得就能搭理我。
昨儿射轿门,我就丢了他的脸;要是再让他知道,我在新房里藏了一个闵筝云……
我重重地叹一声,再叹一声。
“二爷比皇上好啊,”刘飞刀却又突然插进话来,依旧把声音压得极低,“奴才这里偷偷说一句,像二爷这样好,有一声
叹一声,皇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不及二爷轻松……不过,二爷这新婚燕尔的,怎么叹上气了?”
这不就是这新婚燕尔的,我才叹上气了么……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唉……”
太监如何能够知我心啊……罢了,罢了……
“二爷,”刘飞刀倒也不曾察觉我心事重重,又套上近乎来了,“奴才有一句话,也要劝劝二爷,看二爷就是个淡泊名利
的,不像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我一愣,这刘飞刀怎么又转到这上头来了?
“二爷也别太淡泊名利了,”刘飞刀继续道,“俗话说的好,君心难测,乘着天好,二爷多腾达腾达,哪天天不好了,那
都是说不定的事……”
刘飞刀说到这里,就停了,大有一副言尽于此的意思。
我一愣,曾多年前,我也听过另一番话。
那时的赵传孙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权柄初掌……上善若水,那时的水还带着些怒海生波……
“要想知道天何时晴雨变化,”赵传孙的原话,“只好自己做了天罢……”
说完,他笑一笑,上朝去了。
剩下我一个,趴在他书房的案桌上,罚抄文章……
那天的情形,回想起来,已是久远了。
“唉……”我再叹气。
“二爷,还叹气呢,”刘飞刀推着我,“这都快到皇上跟前了,二爷可别再愁眉苦脸的了!”
到……跟前了?!
我猛一惊醒,抬头一看,可不是……南书房两扇檀木门半开半合……
然而,即便是半开半合,我居然也一眼看到了里头的人。
冷不丁地,我想起一句极其贴切的来……这情形,该叫做“黑云压城城欲摧”!
里面的小狐狸,就是那“黑云压城”……
……我,就要是那“城欲摧”了……
【十七】
你猜那“黑云压城”他在做什么……我定睛那么远远地一看,只觉得这帝皇家,总有些说不明、猜不透在里面。
小狐狸控了头,在那里描写丹青,眉目依旧隐藏在重重叠叠的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哀乐,只觉静得可怕。
那笔似挥发断丝的利剑,一剑一剑地挑那雪白的纸,连我这旁观的也替那纸觉得疼。
“皇上,”子又不理我,我只好厚着脸皮去理子,“您画画呢?”
石沉大海,那人连眼睛也不曾抬一抬……
刘飞刀又不见了踪影,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有靠着自己了。
“皇上,”再厚一厚脸皮,这回要是他再不理睬,真是一点落场也没有了,“您画什么呢?”
持笔挑纸的手蓦然悬停,未及劈染的颜色顺着笔尖顺势低落……“啪”地一声清响,虽说细不可闻,却也实实在在就是那
么坏了一张“寒梅挣春”。
小狐狸的声音阴沉沉地透过来……
“你还知道来?!”
我一愣,这口气不对啊,好像我负了与他定好的约似的。
“嗯……才没爬起来,天早怪冷的……”话出了口,发觉自己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
然而,这“天早怪冷的”,可不是我瞎编,确实如此,也不知道这小狐狸一清早的发什么疯,画起画来了,看那幅画十成
八九的样子,估摸他也站了不少时辰……
唉……在家祖母总说天早地气寒,不可太早起,更不可在阴寒处久呆……这帝王家居然不比臣子家懂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