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上——楚欢鲁庵

“住哪儿都成。我既然来了，当然听晋哥的。”

韩晋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好，那阿黎还住楼下客房吧，方便些。”

浅黎答应一声，跑去收拾房间。

颜枫吃完粥，擦了擦嘴，郑重道：“晋哥，我想求您个事儿。”

“说吧。”

“跟我的人，以后不敢劳动晋哥，请晋哥容我自己管教。”

韩晋微笑点头，“好。”

“谢谢晋哥。”颜枫脸上终于现出轻松的神情，推了推碗，朝侍立在不远处的女佣道：“再来一碗！”

这时，电话铃响，韩晋拿出手机看了看，起身走出大厅，寒凉的夜风瞬间穿透了单薄的毛衫，他微微打了个颤，心里却极为轻松愉悦。

“阿盛，这么晚了，什么事？”

话筒里传来齐盛略显担忧的声音：“晋哥，这个月明月社调用的资金数额巨大，明天例会后，财务部要给颜少做详细分析。这笔账，恐怕瞒不过。你看，是不是……可以让颜少知道了？”

“嗯，是自己人，没什么可隐瞒的，早晚也得告诉他。”韩晋低声说着话，在楼前草坪上慢慢踱着步子，“只是阿枫脾性耿直，道上的生意只怕不那么容易接受，具体账目还是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吧。”

齐盛松了口气：“是。这些日子颜少非常用心，进步很快，公司发展迅速，只是……他心太软，恐怕未必能有这独当一面的魄力。”

韩晋微微一笑：“他能对公司业务有兴趣，这就够了。阿盛你替我看着他，大事还是由你做主。”

“好。”齐盛明显感觉出他心情不错，笑着问，“晋哥今晚怎么这么开心，难道是阿枫服软了？”

“嗯，你猜对了。”韩晋回过头，隔着大落地窗玻璃上薄薄的雾气，看向餐厅里背对自己坐着的瘦削劲拔的身影，低笑道，“这小子，不到南墙不回头！不过，挺讲义气。”

挂断电话，韩晋走进来，屋内暖气很足，很快让他舒展开了身体。他慢慢走到颜枫身后停下，两手扶上他肩头，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微微抽紧，他弯起嘴角，手掌滑上修长白皙的脖子，接着慢慢移到他下巴上轻轻摩挲着。灼热的体温自他的指尖侵入，慢慢散入四肢百骸，熨帖得仿佛整个心肺都暖起来。

“阿枫。”他低低道，“留在盛世，留在我身边，阿霖的一切都是你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情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低头吻在了眼前肌肤细腻的后颈上。微凉的唇滑过滚烫的耳侧、脸颊，试探着停在了唇角。

颜枫一惊，忽然抬眼，烧得有些发红的双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饱含着赤裸裸欲望的眸子，心中一阵慌乱，手臂一撑桌面就要站起，却瞬间被男人铁钳一般的手掌按住。

“对不起，阿枫，我不逼你，我说过不会逼你……”韩晋的嗓音略微有些暗哑，他慢慢松开手，转身道，“早点休息吧。”

说完，脚步略显急促地离开餐厅，穿过宽大的客厅上了楼，将颜枫一个人留在了空荡荡的大厅里。

颜枫心口怦怦一阵急促跳动，拳头收紧又放开，放开又收紧，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虚汗，内衣都湿透了。

他缓了口气，试试额头，似乎也不像刚才那么热了。一回头，正看到浅黎站在大厅一角，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颜枫便朝她招了招手，无力道：“过来，扶你家颜少去看看陈威。”

第9章

大约是怕病人受凉，屋内暖气开得很高。陈威还昏迷着，赤裸着上身，手背上扎着针，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白得吓人，一道深长的鞭痕从耳侧扫过，顺着颈项蜿蜒没入薄薄的被单内。

颜枫慢慢拉开被单一角，不由倒抽了口气。一道道突起的棱条和翻卷的伤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虽然上过药，好几处地方仍是向外缓缓渗着血。

“伤势怎么样？”

一位护士小姐悄声道：“病人的情况说重不重，说轻又不轻，看样子没受什么内伤。不过，虽然都是皮外伤，前胸和后背却已经没有几处好皮肤了，再加上流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好在病人身体素质非常好，恢复起来应该很快。伤口都处理过了，应该没有问题，等明天金医生来，再全面检查一下。”

颜枫点头致谢，心中明白，虽然这顿罚看起来很重，韩晋还是手下留情了。既惩罚了陈威，又给自己留了情分，一举两得。

他没有多做停留，只吩咐浅黎明天请金医生早点过来，就直接回房了。

经过这一通折腾，身上的烧竟然退了。颜枫冲过澡熄灯上床，一点睡意都没有，大瞪着两眼怔怔看着房顶，心里憋闷得厉害。

韩晋的房间就在咫尺之遥的隔壁，自从韩霖去世，韩家的一切都由这位韩家老大独自掌控。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变态，居然选在自己的亲弟弟葬礼那晚向弟弟的情人表白。他仓惶之下断然拒绝，并提出要离开盛世。可韩晋一句话就让他弃械投降，毫无还手之力。

“盛世是阿霖亲手创建的，是他八年的心血，你不会让他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吧？”

其实人都不在了，还有谁在乎这所谓的基业？可他就是放不下，放不下韩霖亲手铸就的江山，放不下自己流血流汗倾尽心力的地方，放不下韩霖曾和自己描画的未来……不久前，韩晋又以自己是黑道出身，不易出面主持盛世的事务为由，强迫他接掌了公司。

韩晋虽然答应过，会让自己慢慢考虑，可如果天天都像今天这样若有若无的亲近，难保自己不会被折磨得发疯！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忽然有些迷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寻找凶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罗辰做了警方的线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盛世集团，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委曲求全搬来韩宅，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了什么而活着……

被衾之间仿佛还残留着韩霖温暖的气息，可他却越来越烦躁。浓重的黑夜像一只要吞噬人的兽，凶猛而压抑，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颜枫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推开通向露台的门冲了出去。扶着栏杆深深喘息着，他就这么迎风立在寒凉的夜色中，俯瞰山下的点点灯火，心底莫名的一片苍凉。

卧室内的手机响了很久，单调的铃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他推门回了屋，走到床前，皱着眉接起来：“喂！是谁？”

“阿枫啊，今晚还不回来么？我知道有点晚了，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重金属的音乐声中，林茜茜的声音柔媚而轻软，颜枫心里顿时舒畅许多：“没有。茜茜姐，我不回去了。我……搬回凤凰山韩宅住了。”

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仍然无比感激她打来了这个电话。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关心他、疼惜他。

林茜茜似乎愣了愣，“啊”地大叫一声，“等一下！”过了一会儿，砰地一声关门声，大概是进了包房，电话那头顿时静了下来，“阿枫，你告诉我，是不是韩家老大逼你的？”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急促而担忧。颜枫头一次发现，林茜茜对自己的充满着母爱的关怀会让他如此感动，她的敏觉更是让他吃惊。可他并不打算让她担心，因此立刻说：“不是，是我自己要求过来的。公司那么多业务，我又是个半吊子，就近商量事也方便。”

“真的啊？”林茜茜的声音明显欢快起来，“阿枫你有事不要瞒着姐啊！对了，今晚那位楚二少来店里找你，我没告诉他你回桃园别墅住了，他喝了不少酒，一群人刚刚才走。我看他对你多半没安好心，你要小心！”

颜枫听得暗暗皱眉，这楚煌真是阴魂不散，该不会是真的来找自己陪他吃顿饭吧？

这时话筒里传来敲门声，接着嘈杂的音乐声传进耳鼓，有人进来和她说话，听起来语气似乎很紧张。林茜茜大声应着，一边对颜枫道：“记得有空回来看看。我还有事，挂了！”

没等他答话，话筒里嘟嘟的声音先响起来。颜枫苦笑着合上手机，倒头栽到了床上，这次，倒是很快就入了眠。

第二天，韩晋带着人一早就出去了，颜枫并没有去看望陈威，而是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金一山。

给颜枫做了检查，金医生笑着说：“到底是年轻人，颜少身体恢复得很快啊，昨天晋哥紧张成那个样子，把我吓得不轻。”

颜枫脸上微热，岔开了话题：“陈威没事吧。”

“没事。那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休息几天就好了。”金一山的语气很随意。

“金医生早就知道陈威会没事的吧？晋哥的手段你都清清楚楚的吧？”

这人真是可恨！明知道韩晋不会对陈威下死手，却偏不先提醒自己。想到自己因此就要住在这个鬼地方，他看向金一山的眼神露出了凶光。

“陈威救过韩霖的命，韩老大再气，也不会真的弄死他。”金一山语气淡淡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说，“颜少，有些事情太过执着了，或许会害人害己。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一句话把颜枫勃发的怒火堵在了喉咙口。金一山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准备离开，迎面遇上匆匆进来的浅黎，点了点头，和她擦肩而过。

浅黎追出去送了他上车，回来时大声说：“颜少，威哥想见您。”

“告诉他，我没空。”颜枫转身打算上楼。

浅黎昨天见过他为了陈威忧心如焚的模样，没想到这会儿会直接拒绝他，愣了愣，紧走两步跟在他身后劝道：“颜少，只见一面就好，威哥说他有话想跟你说。”

颜枫霍然止步，冷冷瞥她一眼：“阿黎，晋哥没教过你规矩么？”

“对不起，颜少。”浅黎顿时收了声，退后两步，低下头规规矩矩站着。

“跟我去公司。”他回身大步出了客厅，浅黎唯唯诺诺跟在他身后，再不敢多说一句。

到了公司，齐盛正在开会。秘书舒琴询问他是否要参加，颜枫摇头：“不必了。请齐副总开完会到我办公室来。”他指了指浅黎，“新任总经理助理浅黎，你带着她到各部门去见个面。”

舒琴脸上显出一丝讶异，很快就掩饰下去，含着笑熟络地和浅黎打招呼，两人一起出了门。

颜枫再次翻看着财务部的数据分析，眉头拧到了一起。

上亿的资金，说划走就划走了，都不和自己这个总经理照个面。明月社没有任何理由地划走大额款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虽说韩晋钦点齐盛主管财务部，可这种事情总是让他心里不大舒服。

一直到了中午，齐盛都没有开完会。倒是韩晋来了电话，先是责备他不该病没好就跑来公司，接着要派人来接他去吃午饭。

颜枫以陪客户为由拒绝了。挂上电话，他起身招呼浅黎：“走，今天中午给新助理接风。”

“颜少，您的客户呢？”

颜枫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傻丫头，你可比客户重要！”带着她下了电梯，直接到了大楼对面的MOON茶餐厅里，“想吃什么随意。”

女孩子到底心细，这么快就知道他爱吃零点。面对着一桌子的各色小食，颜枫心情大好。刚叉了一块慕斯，手机响了，他以为是齐盛打来的，随手摸出来接通：“喂，颜枫。”

“颜少，您真是难请啊！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助理说颜少您很忙，没时间陪少爷我吃饭呢。”电话里的人拖着长长的调子，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满语气。

颜枫一惊，这才想起那天把他踢给了陈威应付。不知道那个冷冰冰的家伙是怎么给楚煌回的话，他心里没底，只得道：“对不起，二少，最近我忙得都没私人时间了。您多体谅。”

“颜少虽然是盛世的大人物，吃饭拉屎总是要的吧？怎么样，今晚就赏脸陪我喝杯酒吧？”

“二少，实在抱歉，我……”

颜枫正要想法子推辞，楚煌先冷笑道：“明珠酒吧。颜少，今晚你他妈的要是敢不来，二少我就请林茜茜作陪了！”

话一说完就挂了电话，颜枫气得直接把手机扔到了墙上。他和浅黎坐在半封闭的位子，动静大了，近处的客人都扭头看过来。

“是谁敢惹着咱们颜总？”西装革履的齐盛微笑着走过来。浅黎小心收起手机放在一边。

“没事。”颜枫神色间余怒未消，吐了口气，侧身让出个位子，指指浅黎，“晋哥安排的，我的新助理浅黎。”

浅黎站起来深深一躬：“齐总好！”

齐盛上下打量她，点头赞道：“不错，很漂亮的女孩子啊。”

“齐总还没吃吧？阿黎，去要个合适的简餐。”

一顿饭吃得兴致盎然，回到办公室，颜枫收起了笑意，让浅黎出去一下。房门关闭，齐盛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笑着问：“什么事这么郑重？”

颜枫翘起腿，慢悠悠点了根烟：“齐总，请问明月社都是做什么生意的？”

齐盛精神一振，果然来了，正在自己预料之中。他微笑道：“明月社作为一个社团，相对独立，管理上咱们公司并不插手，名下大概有酒店、酒吧、保安公司等等，很杂，具体我也说不清楚，还有……几家地下赌场。”

“就这些生意就需要这么大笔的资金？”颜枫轻笑，仰起头道，“我跟了霖哥这么久，还是能看出一些的，齐总就不用瞒着我了。”

“颜少，明月社的生意都是晋哥亲自负责的，如果你想了解，可以自己去问晋哥。”

颜枫见他打起了太极，轻哼一声：“霖哥在的时候都怎么处理的？也是这么不闻不问么？”

齐盛迟疑了一下，说：“盛世和明月社，霖哥和晋哥各管一边，问不问的，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这个外人也不好深究。不过，听说社团最近的大生意都在走私上。你也知道，这就是个风险买卖，也是个无底洞。占用的资金数额巨大，超出想象。”

颜枫将信将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样。他对这投资什么的，实在是门外汉，见问不出什么，也只能作罢。但是他心中仍是隐隐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妥，罗辰为什么要把明月社和忠义堂相提并论，听说忠义堂私下里在做白粉买卖的……

随后的会议上，面对这几笔巨额款项，他没有再提出异议。

第10章

颜枫坐在盛世大厦顶层办公室的大班椅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不言不动。

浅黎嘟着嘴，在他身后整理几大柜子的资料。总经理室的资料不是一般的乱，她折腾了几个小时，好歹大致分门别类收好，明天再细分一下就好了。

她心里暗自腹诽，晋哥是让她来做总经理助理的，可不是打杂小妹。颜少这分明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浅黎舒展一下身体，瞥了眼窗前的颜枫。自刚才从会议室出来，颜枫就一直这样安静地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了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

“颜少？”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

浅黎拿起刚才清理出的一叠资料：“颜少，公司这个会计师……好像是做了假账。”

颜枫慢慢转回了皮椅，见她手里拿着一份报表，正疑惑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