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下——楚欢鲁庵

他万分后悔一时自负没带警方的专用应急通讯器，没法通知罗辰，想了想，决定还是用手机联络比较好。手刚伸进外套衣袋，额头忽然被人轻轻摸了一下，“怎么出汗了？”

颜枫一惊回头，见韩晋指尖蘸着一点汗液，放在舌尖上舔了舔：“啧，还真是汗啊，这天还不热呢。”

颜枫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尴尬，咧开嘴笑了笑：“车里有些闷。”伸手想降下了车玻璃，忽然想起韩晋没这个习惯，只得忍着。

“把外套脱了吧。”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韩晋看他一眼：“张龙打点冷气，你颜少都闷得出汗了。”

“是。”张龙慌忙调整了换气系统，丝丝凉意很快在车厢里弥漫开。

“谢谢晋哥。”颜枫也没觉着舒服多少，指尖紧捏着手机，按下了一个快速拨号键。

韩晋笑了，脸凑过来，几乎要抵上了他的鼻尖：“要谢晋哥，只口头上谢可不行啊。”

颜枫向后撤了撤身：“晋哥又开玩笑。”手机轻轻一下振动，信号接通，他心里忽的一松，大声问道，“晋哥，这批货改到西仓码头南哥知道么？”

韩晋眯起眼睛，慢慢收了笑，他伸出手，勾住颜枫的领带拉向自己身前，在他眉心上吻了吻，几乎是板起脸道：“阿枫，你看我像是和你开玩笑的么？”

张龙很少给韩晋开车，从后视镜瞥到，手忙脚乱升起了挡板，方向盘却没把稳，车子猛地一歪，把颜枫向韩晋那边甩过去。韩晋没等他坐回去，一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另一只手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滑下去，轻轻捏住了他插进衣袋里的手。

颜枫这下连后脊背也开始渗出了津津的汗意，手指一紧，迅速掐断了通话，他放下手机，抽出手来。或许是动作大了些，韩晋沉下脸，冷冷道：“别动！”

颜枫愣住，抬起眼看着他。

韩晋伸手把他外套脱下来里外摸了摸，见只有一个手机，也没打开细看，随手扔到了一边，接着把他身上搜检一遍，没发现什么，便松开他，和声细语说：“阿枫，要是让我知道你背叛了我，晋哥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他一抬头忽然发现颜枫颈侧的药贴，皱眉道：“怎么受伤了？”说着就要去摸，颜枫心虚，向后一让避开。韩晋就有些不高兴了，伸手就撕下来，颜枫疼得一哆嗦，忙用手捂住。韩晋扒拉开他的手一看，伤口已经结了疤，坑坑洼洼的形状很有些诡异。

“这是什么，背着你晋哥私会情人去了？”他随意摸了摸，这会儿也没心思细究，坐回去道，“我们等着你南哥的好消息吧。”

白启南那里很快就来了电话，交易成功。韩晋忍不住笑了：“很好！阿南，速来西仓码头接应。”

他收了线，紧接着亲自打通了明杰的电话，告诉他货船可以进港靠岸了。然后回头看向颜枫，满脸笑意：“阿枫，准备接货！”

第50章

汽车停在了江边，韩晋吩咐所有车辆都熄灯熄火，耐心等待。

西仓码头因为地势不好，交通不大便利，来往船只稀疏，几乎已经是一个荒废了的码头。颜枫借着淡淡的月光四下看了看，江面上零星停着几艘货船，了无人气，岸上黑黢黢的长草怕是有半人高。他心里略微有些紧张，虽然白启南那里平安无事证明罗辰已经得到了自己传过去的消息，可这里离东行货舱也得近一个小时的路途，真正交易时不知道警方还能不能及时赶到。

二十分钟后，江面上亮起了信号灯。韩晋推开车门下了车。这时岸边远远过来几个人，到了跟前颜枫才看清，为首的正是赵刚。看来，韩晋早就安排他在这里准备了。

“晋哥，船要靠岸了。”赵刚看了颜枫一眼，点了点头，“颜少也来了。”

“留几个人接应。”韩晋扔了雪茄，当先朝岸边走去。颜枫紧紧跟在后面，目光警觉地看向周围，始终没有发现一点有人埋伏的迹象。

船靠岸，哈斯跳下船迎上来：“韩先生，明杰先生在等着您呢。”他引众人上了舷梯，跟在颜枫身旁低笑道，“颜少，见到你很高兴！”

颜枫稍稍咧了下嘴：“见到哈斯先生我也很高兴。”

哈斯顿时喜笑颜开，带着大家进了主舱。门口两名壮硕的保镖躬身行礼，站在窗前的明杰回过身，伸手和韩晋一握：“韩先生真是守时，货都在底舱。”

简单寒暄了几句，哈斯就带着赵刚等人下货舱去验货了。

仆人端上咖啡，明杰和韩晋坐下说话，颜枫站到韩老大身后，一双眼死死盯着明杰。

或许他的视线太过凌厉，明杰忽然抬头，毒蛇般的眸光射过来，对上他蕴着怒火的双目，嘴角一翘：“韩先生，你这位情人似乎对我很不满啊？”

韩晋回头瞥了颜枫一眼：“阿枫先出去等着，我和明杰先生有话说。”

颜枫却不听命，反而跨前一步，大声道：“明杰先生，我有件事要向您求证！韩家二少爷韩霖是谁害死的？”

明杰诧异地看向韩晋。韩老大脸色阴沉，捉住颜枫的手腕，声音发寒：“阿枫，出去！”

仇人就在眼前，颜枫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他用力甩开韩晋的桎梏，手指点向明杰，厉声喝问：“是不是你？”

这个傲慢的男人微微露出狡黠的笑意，他抬起下巴看向韩晋：“韩先生，不知道您想让我怎么回答你这位情人？”

韩晋神色不善，勉强压着火道：“明杰先生是我韩家的客人，我们自然会好好招待。上次明杰先生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很好！”明杰露出满意的微笑，“韩先生真是个爽快人。”

颜枫见两人全没把自己的质问放在眼里，倏地拔出枪，指向明杰：“明杰先生，请您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明杰端坐在椅中，微微眯起的眼中透着冰冷。韩晋到底有些惊怒，腾地站起身：“阿枫，你做什么，快收了枪！”

话音没落，船舱外突然传来两声震耳的枪响，紧接着有人用高音喇叭喊话，隔得远听不太真切。舱中三人都吃了一惊，这时哈斯和赵刚一前一后匆匆跑了进来。

“警察来了！”

韩晋看向赵刚：“货还能带走么？”

赵刚摇头：“来不及了，水上警察也已经围堵上来。听说警方出动了特警队，有直升机参与。”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明杰立刻站起身：“韩先生，交易终止，后事再谈！”说着便跟着哈斯大步向外走。

“对不起，明杰先生。”韩晋冷着脸，回身扣住颜枫的腕子紧跟其后。

刚到了甲板，密集的枪声响了，明杰带来的人和警方交上了手。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做的都是九死一生的买卖，自然不会轻易投降。

哈斯和两名保镖护着明杰下了快艇，哈斯朝颜枫摆了摆手告别。颜枫被韩晋拉着迅速撤离货船，他眼看着对面快艇启动，想到这恶名昭彰的毒贩或许就此再也不能见到，猛一咬牙，抬手举枪。一串子弹在震耳的啸声中飞射出去，穿透了黑暗，一枚枚钉入了快艇上的人的身体。

两名保镖应声倒下，最后一枪响过，却让颜枫惊愣住了。哈斯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在了明杰的身上，替他挡下了这仇恨的致命伤害。他抬头远远看向颜枫，似乎是笑了笑。快艇急驶而去，哈斯的身体一歪，晃了两晃，栽入了江中。

“还不快走！”韩晋震怒的声音将他惊醒，颜枫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车前。

“晋哥，我要去追明杰！”颜枫后退一步，不愿上车。

四下里枪声不断，张龙气喘吁吁赶过来：“晋哥，江面上的是警察，可刚才岸上的都是楚家的人，秦川亲自带队。忠义堂的都倒戈了，咱们人少，扛不住。特警队撵着南哥刚到，南哥说他先顶着，让咱们快撤！”

直升机的轰鸣声远远传来，众人都抬头向天空看去。

“楚煌这王八小子！”韩晋咬牙切齿挥了挥手，“都撤了吧。”他回头见颜枫已转身向江边走，怒气上涌，上前两步一个手刀砍在他颈中，夺下他的枪远远扔了，伸臂抱起人喝道，“快撤！让阿南小心！”

在白启南的拼力护卫下，韩晋带着七八个人，三辆车冲出了警方的封锁线。枪声渐渐稀落，直到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韩晋轻轻舒了口气，凝视着怀里昏睡的青年，胸口的怒气好歹慢慢压了下来。最近帮里各处生意频繁出事，遭警方有目的的打压，不是没有怀疑过颜枫，可他一直固执地认为他只是想替韩霖报仇，还不至于出卖自己。可今天，这个信念却动摇了。

他翻出颜枫的手机，看到自动清除后没有任何记录的屏幕，心里微微泛起凉意。

坐在副驾座位的赵刚小心问：“晋哥，咱们去哪里？”

“这次警方行动迅速准确，不知道掌握了多少证据。我们暂且需要避一避，你先回凤凰山庄解决了楚云，然后接了三小姐再来会合……”

这时赵刚电话响，三两句挂断，他回头苦笑：“三小姐偷偷带走了楚云，往东行码头去了。”

韩晋怒：“妈的，给我追回来！”顿了顿接着道，“如果反抗，格杀勿论！”

他一低头，见到怀里的颜枫半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他，显然刚刚醒来，不由心里一软，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阿枫醒了？已经没事了。”

颜枫似乎清醒过来，猛然从他怀里坐起身：“晋哥，我要回去，明杰跑了！”

韩晋微微沉下脸：“明杰那里你就不要管了，左右哈斯也被你杀了，就算有仇也已经报了。”

听他提到哈斯，颜枫心里一阵愧疚，他愣了一会儿，慢慢靠上韩进肩头：“晋哥，我到今天才知道，混黑道的，没人手里会不沾上血。”

韩晋很少得他这么主动亲近，轻轻拥住他肩头，亲了亲他的头发：“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

颜枫点头：“所以，我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慢慢坐直身子，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了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韩晋，“晋哥，请让我回去。”

赵刚吓了一跳：“哎哟，颜少，您这玩笑开得大了！”

颜枫轻轻一笑：“晋哥知道我不开这样的玩笑。”

韩晋看了眼他从自己衣袋里摸出的枪，只觉着一双手都在微微发颤：“阿枫，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走么？”

颜枫轻轻摇头，“晋哥不会。”他说着忽然收手，将枪口压在自己太阳穴上，指尖拨开了保险，“晋哥，你不让我去杀明杰替霖哥报仇，我也没脸再活下去。”

“阿枫！小心！”韩晋身形刚一动，颜枫已喝道：“晋哥别动！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韩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道：“阿枫，是不是害死你霖哥的人，你一个个都要杀了？”

青年紧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倔强而执着。韩晋无声地叹了口气，无论这人做了什么，自己总是不忍心对他有一星半点的伤害，这就是自己的魔障么？他转头道：“张龙停车，赵刚给他辆车，让他走。”

赵刚有些犹豫：“晋哥，这样不好……”见到两人的情状，也没法再劝，只得摇了摇头，下车去安排。

颜枫垂下眼，低声道：“晋哥，对不起。”他反手推开车门下了车，跟着赵刚离开。

第51章

颜枫开车驶回西仓码头时，混战出乎意料地已经结束了。

秦川正在岸边叉着腰指挥手下清理物品，见他停车下来，诧异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他：“颜少怎么又回来了？你没事就好，省得回去阿威又发脾气。”

颜枫看向已经风平浪静的码头，明杰开来的货船静静地停在岸边，上上下下都是忙碌的警察。他看向秦川：“阿威……好些了么？”

“身上的伤不碍事了，就是天天闹腾着要走，被我关家里了。”

颜枫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瞠目看着秦川：“你和他……你们……”

秦川笑了笑，耸肩：“不瞒颜少，我和阿威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陈威从前是我忠义堂的人，后来去了韩家卧底，谁知道他把自己的心留那儿了，现在我要帮他收回来。”他犹豫了一下，语气诚恳道，“如果颜少方便，还请你劝劝阿威，让他好好留在忠义堂。看样子他很听你的话。”

颜枫有些尴尬：“其实这还是要看阿威自己的意愿。”

“我会尊重他的意愿。”秦川轻轻叹了口气，“已经错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错下去了。”他向前头努了努嘴，“二少在那里。”

颜枫抬头望过去，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立在货船甲板上，倒吸了一口凉气。楚煌什么时候和罗辰混在一起了？刚才听说忠义堂参与阻击他就很奇怪，难道……楚家竟是和警方合作了！

那两人看到颜枫，不约而同一起下了船，快步走过来。

“阿枫，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互相看了一眼，楚煌先伸出双臂把颜枫抱住：“阿枫，我很担心你！”

颜枫脸一红，用力推开他，朝罗辰走过去：“罗辰哥，明杰抓住没有？”

“暂时还没有，这人狡猾得很，跑得又快，直升机都没发现他的行踪。刚才受伤的人都紧急送去了医院，里头有他的助手哈斯，或许能得到些线索。”

“哈斯还活着？”颜枫很有些意外的惊喜。

罗辰点头之后又摇头：“伤得很重，只怕不能保证救回来。”

“我去看看！”

“人送进急救室，你去了也未必能见到。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罗辰说着对楚煌道，“今天多谢楚二少大力支持，还有忠义堂的积极配合，替我谢谢秦老大。”

“好说。罗警官再有什么需要我楚二的，尽管开口。”他转过头看向颜枫，嘴角上翘，浅浅一笑，“阿枫，可以请你去吃宵夜么？我希望从今天开始能有正式的约会。”

他长眸弯起，有一种不经意的温柔。颜枫心中微动，险些就要开口答应他，忙收了心神别开脸看向罗辰：“对不起，我要跟罗警官回去协助调查案情。”

“是么？”楚煌挑着眉斜着眼看他，颜枫只作没看到，“是。”

罗辰了然地看他一眼，吩咐收队撤离。颜枫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再没看楚煌一眼。

楚二少也不拦阻，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上了罗辰的车绝尘而去，肩上被人一拍，秦川在他身后轻笑：“二少，这样婆婆妈妈的，可不像你的性子啊。”

“我总要他心甘情愿才好。”楚煌回过头一咧嘴，“瞧二少我对自家老婆多么宽容体谅！”

秦川瞪着眼看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如果老子这样对阿威，他一准直接跑了再也不回来。”

楚煌哈哈大笑：“秦老大，你总是这样关着他也不是个法子，听说你的房间门这几天已经换了三个了！”

罗辰驾着车驶离了码头，夜色深沉，一盏盏光线微弱的路灯从车窗外划过，车厢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他看了眼身旁沉默了很久的颜枫，笑着说：“哎！拿我做挡箭牌，不知道我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