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下——楚欢鲁庵

可此时的楚二少万万不会想到，不久后两人的再次见面，竟已是物是人非，再不复今日光景。

韩晋放着自己的车不坐，直接拉开颜枫的车门挤进了后座。

颜枫向旁边让出空来，自己倚着后靠背闭目养神，也不搭理他，过了一会儿，实在乏得厉害，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身子慢慢歪到了他身上。韩晋自得其乐，只当他是主动投怀送抱，顺势轻轻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的头枕到自己臂弯，能睡得舒服一些。

浅黎紧张得眼神不停向后飘过去，陈威低声提醒：“阿黎，你也休息一下，很快就到了。”

韩晋瞟了一眼陈威，朝他一抬手，示意他升起前后座间的隔板。陈威目视前方专心开车，只装作看不到。韩晋不得不出声：“阿威！”

陈威不情不愿地升起挡板，韩晋低头亲了亲颜枫饱满的额头，嘴角含着笑，靠上了椅背。

他没跟楚二那个王八小子走，真好！

车队并没有回凤凰山别墅，而是停在了港口的一处货仓前。

韩晋见颜枫睡得极熟，也不想吵醒他，见等候在这里的明月社兄弟跑过来，在车外躬身等着，只好抱起他慢慢放倒在车后座上，在头下垫了个靠枕。

好不容易轻手轻脚打开车门出去，手下急急说：“晋哥您可来了，外国佬已经下最后通牒……”

韩晋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关上车门，走远些才道：“货验了么？”

“全都办妥了，秦川已经收了货，就等晋哥您了。”

车内的颜枫撑起半个上身，眯着眼看着韩晋高大的背影被一群保镖簇拥着进了货仓，轻轻吐出口气。他敲了敲挡板，很快露出陈威和浅黎关切的脸。

“颜少！”两人同时叫出声，又同时住口。互相看了一眼，浅黎有些不好意思，“威哥你先说。”

颜枫笑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刚才睡了一觉，我精神好多了。不用担心。”

陈威点头，浅黎却道：“晋哥他……有没欺负你……”话没说完就被陈威一把捂住了嘴，“颜少，我们出去透透气。”他连拉带拽把小丫头拖下了车，剩下颜枫一个人望天苦笑。

稍稍平定了情绪，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冷风毫无窒碍地钻进薄薄的大衣。他缩了缩身子，向韩晋离去的方向看去。

黑黝黝的货仓林立，像一只只要吞噬人的兽，无声地伫立着。韩晋今天毫不设防地带自己来交易的地点，这意味着什么？是对自己的信任，还是笃定他颜枫从此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罗辰已经确定韩霖之死和毒品有关，不论亲疏，明月社与忠义堂的嫌疑各占一半。楚煌来的晚，对忠义堂方面的毒品生意并不熟悉。既然韩晋不愿对他放手，他就先从明月社查起！最少，他要证明韩晋是无辜的。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他并没有打算将这次的交易通知罗辰，一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二是他先头并不了解这次的货是什么，三是他内心里其实并不愿意将韩晋绳之以法，或许是因为由韩霖而联系起来的微薄的亲情，也或许是他需要韩晋对他的绝对信任，这是查清真相的阶梯，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绝不能贸然行事。

颜枫微微冷笑，他不是罗辰，用不着为了正义与法律而竭尽全力。

浅黎正跟几个保镖谈笑，转头看见他，忙跑过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件貂皮大衣给他披上：“晋哥给准备的，差点忘记了。”

颜枫拉紧前襟，手上柔滑的触感让人心里软软的。他四下看了看，问：“阿黎，你威哥做什么去了？”

“他去货仓了，说去看看今天是什么生意，这么兴师动众的。”浅黎笑嘻嘻道，“其实我刚才问过阿飞哥了，是南美的货到了，忠义堂的，秦川亲自来接的货。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听说晋哥又把这条道的生意收回来了。”

颜枫心里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衣袋握住了手机，他此时大为后悔，没能早些通知罗辰，这么大的一网鱼，可惜了！他正要摸出手机，却看到货仓门忽然打开，一群人鱼贯出来，到了门口举手告别，分做三个方向离开。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很快松开，两手插进袖笼，看着韩晋从货仓方向大步走过来，满面微笑，似乎心情极好。他伸臂拥住了颜枫，笑着责备道：“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小心受了凉。阿黎该罚！”

浅黎吓了一跳，看到他一脸笑意，才放下了心，嘟着嘴哼哼两声，钻进了车里。

韩晋手上稍一使力，把颜枫推进了车里，自己跟着进去，关好车门，帮他把裘皮大衣脱了扔在一边，又拉过他两只手拢在掌心暖着。

陈威回来后精神似乎不大好，自觉地升起挡板，闷闷地只顾开车。浅黎悄声问他交易的情况，他也只是答了一句“成了”便不再说。

颜枫偏头看了看韩晋，问道：“什么生意，还需要晋哥亲自出马？”

“我明月社最好的一条白粉货源！”韩晋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得意，“他忠义堂想趁火打劫，没那么容易！这次先放他一码，以后我会让他们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

颜枫仰身靠上后座：“打打杀杀的，真没意思。”

“那咱们做些有意思的事？”韩晋微笑着凑过去在他翘起的下巴上咬了一口，放低了嗓音道，“今晚晋哥到你房里睡？”

颜枫神色不变，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晋哥说过的话，您自己或许忘记了，颜枫还记得。”

韩晋本来只想开个玩笑，被他一说倒显得有些尴尬，便放开他的手，拉过裘皮盖在他身上：“先睡会儿吧，回去还得半个多小时的路。”

颜枫向座椅里缩了缩，闭上眼，就在韩晋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道：“晋哥，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说吧。”

“明月社不要再做白粉生意了。”

韩晋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颜枫才听到这人坚决而缓慢地回答：“除了这件。”

第35章

这几天道上一直都很平静，大小帮派相安无事，倒是新年里楚家大佬的一场寿宴让黑白两道十足热闹了一场。

楚煌已经有近半个月没见到颜枫了，无论是生意场的酒会，还是黑道上的谈判，都没有他的身影。据安插在明月社的内线传来的消息，颜枫被韩晋软禁在凤凰山韩宅，足不出户，连盛世集团都不准去了。

他本来以为能在这场精心准备的盛宴上见到颜枫，却没想到韩家来的竟是韩晋和齐盛。失望之余，楚煌早早退席，回了自己的小红楼，一个人在顶楼上吹寒风。

崔七怕他受凉，刚开口劝他进屋去，就被楚煌借机大骂了一顿，他知道这位二少爷最近心情不好，也不再劝，默默在他身旁陪着。

不一会儿李义也随后跟了上来，把一大箱酒顿在他面前：“二少，拼酒吧？”

“乖孩子！”楚煌拍了拍他的脑袋，二话不说，摸出一瓶威士忌打开，一口气喝下小半瓶。李义也不示弱，拿了一瓶啤酒，对着嘴喝了下去。

头顶是黑缎子一样的夜空，繁星密布，明月高悬，两个人都是没命的往肚里灌酒，比喝水还爽快。

李义很快就醉了，两眼发红，扑上去抱住楚煌，捶着他的前胸又哭又闹：“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哪里比不上颜枫，他跟了一个男人又一个，我还是个处！”

楚煌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任他捶打，低声道：“是啊，他为什么不要我？我又哪里比不上韩晋？”

崔七在一旁抽搐着脸看着，见他两人这会儿都喝醉了，已然失去理智，心里暗叹，先把李义从楚煌怀里扒出来，扛在肩上送回了房，接着又上来要背楚煌。刚一伸手，就听见楚煌的声音道：“崔七，你信命么？”

崔七回身，见他两眼晶亮，如同头顶的星星，一点醉意都没有，微一怔愣，道：“我不信。我爸说过，信天信地都不如信自己。这世上的东西只有你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之别，想要的就去积极争取，失败了也不后悔。”

“不错，想要的……就去抢回来。”楚煌仰起头，眯着狐狸眼望向几乎伸手可及的天幕，悠悠道：“他不喜欢我碰白粉，我就断给他看看。”

宾客散去时，已是午夜时分，楚煌心情激荡，不想再等到明天，他直接去了主楼。进了大厅刚要上楼，下人叫住他说老爷在书房。楚煌觉着奇怪，什么要紧事，这么晚了还在书房。

书房前没有保镖，他敲门进去，楚其战微笑着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楚煌见他心情不错，依言过去，将头靠在父亲的手臂上。“爸。”他开口叫了一声，见梁晨一直侍立在旁，翻起眼皮道，“梁叔，请您避一避，我有话想单独跟我爸说。”

梁晨看向楚其战，见他点头，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楚家大佬喝了一口茶，敲了敲他的脑袋：“老二，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婆婆妈妈的。”

楚煌抱住他的一条手臂，将头抵在他肩上，轻声道：“爸，如果我说让忠义堂放弃毒品生意，您会不会怪我不孝？”

楚其战颇感意外地转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过了年我就准备去加拿大，或许以后都不回来了。”

“这么快？”楚煌仰起脸，故意扭了扭身子，“爸，你不要我们了？”

楚其战被他逗笑了，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老二，我把整个楚家都交给你了，想做什么生意，你自己决定吧。”

“整个楚家？”楚煌吃惊地看着他，“那我大哥呢？”

“楚家需要的是能带着它继续繁盛的领头人，而不是冲动嗜血贪婪的总裁。你放心，这是我的决定，你也不用推辞。”

楚煌被父亲对大哥的评价震住，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楚其战拉开保险箱，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拟好的遗嘱，明天就叫陈律师来定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大哥挨饿受冻的。”他说着哈哈大笑，楚煌却因为他的这个决定忐忑不安起来。

从国外回来的第一天，他就答应了大哥楚云，不会和他争夺财产继承权，可父亲的这个决定却已不容自己更改。他不免心生歉疚。

书房门口，一道身影紧紧贴在门上，耳尖微微抖动，全神贯注倾听。里面忽然传来拉动椅子的声音，梁晨迅速离开房门。楚煌推门出来，朝他一笑：“打扰了，梁叔。”

梁晨躬身送他出门，回到书房，听到楚其战深深叹了口气：“阿晨，你愿意跟我走么？”

“先生去哪里，阿晨就去哪里。”梁晨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凌晨，天还黑漆漆的看不清五指。一道黑影闪出主楼，飞一般向小白楼奔过去。

“梁叔，您确定？”

“这是我誊抄的一份新遗嘱，您仔细看看。楚先生亲口说的，这次要将整个楚家交给二少爷。陈律师手里那一份怕是要作废了。”

楚云握着纸张的手渐渐发抖，猛然用力撕成了两半：“好，很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却把家当交给一个野种！竟连李义那小子都有份！楚其战，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脑中忽然闪过的可怕念头让他又惊又惧，嗓音都发了颤，“梁叔，你要帮我！”

梁晨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一皱眉，身子迅速闪到房门处，猛然拉开门，外面空无一人。他又相继打开窗户检查，最后放心地关紧。

“大少爷，您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夫人待我恩重，我不会不帮衬着您，可如果说……您要动手，我不赞同。”

楚云冷笑，慢吞吞道：“梁叔，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我受人欺压，死无葬身之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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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大佬意外暴毙的消息在楚家封闭了数小时后很快传遍了黑白两道。据医生诊断是心脏猝死。根据楚其战数年前留下的遗嘱，楚家大少爷楚云宣布接受楚家的最高权力。

道上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韩晋，楚云亲自打来的电话。

非常时期，两人的真正见面前后不超过十分钟时间，安排得极为隐秘。

韩晋打量着眼前简陋的房间，低笑道：“大少爷，好久没能跟您在这种地方会面了。”

“是，”楚云短短答了声，直接说出正题，“韩先生，我希望您能兑现当初的承诺。这次，我需要您的帮助。”

“好说。”韩晋微眯着眼打量眼前衣冠楚楚的商界精英，淡淡笑着，“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楚云犹豫了片刻，终于吐出两个字：“楚煌。”

韩晋了然一笑，楚家大佬去世，如今唯一能与他争夺家财的便是这位备受宠爱的楚二少了：“不知道大少爷是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斩草除根，还是……”

楚云忽然抬头看他，狠辣的目光中略带嘲意，一字字缓慢道：“就和您韩家二公子一样吧。您当初要求的，我忠义堂可一点折扣都没打。这次事成之后，咱们便两不相欠。”

韩晋脸色一沉，冷厉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慢慢笑开：“很好，大少爷放心，这生意我明月社接了。”

两人击掌成交，临别，韩晋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上咫尺之距的楚大少爷：“楚老先生一直身体康健，这次发病，竟连一句话都没留下，还真是突然啊！”

楚云眸光一乱，微微低头，勉强答了一声：“是。”

韩晋盯视他片刻，淡笑着转身离去。楚云擦了擦额角隐约沁出的汗珠，狠狠骂了一句：“老狐狸！”

楚其战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楚云在外应对各处的事务，楚煌重孝在身，一直守在灵堂里。

傍晚时，楚云带着人回来，换了孝服守在灵前。消失一整天不见的崔七慢慢走到楚煌身后跪好，过了片刻，极低声音道：“大少爷一整天行踪正常，只是在下午去公司途中失踪了半个小时。”

楚煌看了眼对面跪着的楚云，微微点头：“待会儿去看看李义吧，别让他受苦。”

吃过晚饭，崔七来到楚宅的地牢。虽然几位著名医学专家都已经对楚其战的死因确诊，但最后接触过楚其战的所有人仍是都被隔离关押，以备彻查。

“崔七哥，我只是给楚伯伯煮了早茶。我没有想害他！”李义从栅栏里探出手，抓住了崔七的手腕，一脸惶急，“崔七哥，你求二少爷放我出去！”

崔七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宽慰：“二少爷知道和你没关系，这是例行审查，等楚先生的葬礼结束，自然会放了你。”他指了指隔壁，“梁大管家不也才刚出去。”

李义颓然松手，落泪道：“楚伯伯……我想给他送行……”

崔七叹了口气：“乖！回头我给二少说说，让你去就是了。”

相较于楚家的沉重气氛，韩家大宅里却是轻松喜气。

韩家三小姐韩芸从国外毕业归来，没有预先通知，突然空降到家，给了韩晋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吃过晚饭，颜枫回房休息，没想到韩芸紧跟了上来，老实不客气地到他房中坐下。

对于这位韩霖最疼爱的漂亮小妹，颜枫爱屋及乌，一向也很喜爱。韩芸拒绝了咖啡等饮料，直接点名要喝绿茶，她看着透明水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尖，叹了口气，“在外头呆时间长了，还是喜欢国内的开心日子。可惜……家里和从前竟然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