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嚣张的时候,所以很吃惊于为什么夏言这么不客气地跟皇帝说话,皇帝还能这么客气地答应他。
夏言根本没看见徐阶的表情——或者说他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因为徐阶的表情或者是言论什么的对于他不构成干扰——
他只是满意的点点头,说:“既是如此,臣便回去准备了。”
然后他才仿佛刚刚看到徐阶的样子,侧头向他点头致意:“徐大人为兵部侍郎,此后还多劳徐大人了。”
徐阶连忙称是,然后就和朱厚熜一起眼睁睁的看着夏言告辞之后扬长而去。君臣两人基本上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很难回复
到原先的气氛——起码徐阶是没有了说笑的心思了。
于是夏言走了之后不久,徐阶也就告辞了。他的正事其实已经说完了,刚才其实两个人已经跑题跑得很远很远了。
等徐阶走了之后,朱厚熜开始正式的觉得后悔——为什么要那么爽快的答应夏言。
不论朱厚熜怎么后悔,总之皇帝说出口的话是既定事实,再加上有第三者在场作为见证人,夏言已经开始准备出京的工作
了。
平叛跟救火也差不多了,虽然现在河南地方军还能抵挡,正在和裕王在汴梁城下相持,但是地方军总比不上京城发兵底气
十足。再者,针对裕王的处理办法,地方军可不敢自专。毕竟是皇帝的伯父,哪怕那只是堂伯父,也不是四品的知府五品
的知州可以处置的。
打从朱厚熜晕了头答应夏言去评判开始,不过经过了四天的准备时间,效率奇高的夏言就已经整装待发了。这也可见他在
面见朱厚熜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一部分的准备工作了,这让朱厚熜无比的痛恨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急于离开。
没有出十一月的第一旬,夏言就出京了,带着如今在京城众人眼中几乎已经等同于是他的亲军的禁军三千军。为了从技术
层面上支持他,也为了能够有人分担一下一直注视着他的眼光,朱厚熜让陆炳带着神机营从属于他的那部分人马跟着他一
起去了河南。
总人数不超过两万人的禁军,如果论战斗力,现在他们应当算是整个大明朝最强大的了。用来对付现在还没有能够突破新
郑到达开封的裕王,这只队伍大概可以说是绰绰有余的。
夏言这个人,让朱厚熜说实话他没有什么军事才能。即便他曾经在兵科担任过主官(是六科的主官,不是六部的兵部),
后来又调任兵部主事,那也只是在任上经历过相关的职位,没有实际的经验。只是经手人员的调动或者是粮草的分配,没
有真真正正的打过仗,还真算不上有什么经验可谈。夏言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一个文人,他不是王守仁,他成不了军事家。
但是陆炳就不一样了。陆炳本身就是武举出身,行军策略是当年他考试的必考科目之一。再加上陆炳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很
聪慧甚至是可以称之为狡黠的人——这从他接手锦衣卫之后这么快就能牢牢地掌握住大权就能看出来——朱厚熜认为行军
打仗的具体操作方面,有陆炳就行了,实在是用不着夏言的。而事实上,想必禁军也会更乐意听从陆炳的命令,毕竟在他
担任禁军副统领之后等于是他直接操作了王守仁倡导的禁军整改,虽然他的头衔上面还有个“副”字,但是整个禁军都很
服气他。
考虑到陆炳和夏言彼此还算熟悉,夏言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朱厚熜并不担心夏言会跟陆炳争权。只是虽然这么想,
他还是在临别前分别嘱咐了两个人要和睦相处。
陆炳好好地答应了,他现在对于朱厚熜的态度还是有些敬畏的;然而夏言却很让朱厚熜郁闷的回答:“臣此去,非为刀兵
,乃为黎民!”
是啊,你很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可是你的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吗?看在我好歹……好歹我也是知
道你在想些什么的……
朱厚熜站在太和殿前看着夏言走远了,很有些想叹气的欲望。但是这会儿叹气未免有些不吉利,为了少招惹教训,他还是
忍下了。
夏言其实并不希望看到他带着一群人来送行,在他看来,这次去平叛基本上就是带着一队人马去把裕王抓起来顺便替朝廷
接收他的封地。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的祭天祭地,还圣驾亲送。
然而朱厚熜还是站在了太和殿前,他希望能够从这里看着那个人意气风发的走出去,然后平平安安的走回来。虽然他或许
并没有很充分的资格。
禁军对付裕王的杂牌军,基本上是势如破竹。陆炳年轻,不懂得含蓄,于是很伤裕王的心。几次小的交锋之后,就是一次
大的对决,禁军秋风扫落叶般的摧毁了裕王精心操练准备了许久的部队,把裕王剩余的人马逼到了一个叫雁鸣湖的小地方
,开始准备围剿。
可是或许是运气真的很差,为时不足八天的战斗过程中,陆炳所属仅阵亡一人,伤十九人,然而就有一个官职很高的人受
伤了——夏言被流矢射到了。
朱厚熜在接到报告书的时候觉得眼前一黑,那种顿时白天变黑夜的感觉真不是小说影视剧里面骗人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
得自己的手脚都凉了,因为浑身的血液都因为那一刻的过于激动涌上了头。
表面上他仍旧是很镇静的坐着的,只是黄锦陈林都能看出来,皇帝的情绪已经不像平常那么稳定了。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
手让它们不要抖,朱厚熜这才拿着那薄薄的两页纸继续看下去——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左手臂稍稍有些损伤,那支箭是从
他的胳膊旁边擦过去了。
这才让朱厚熜终于能够安下心来,而这时消除了应激状态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虚软起来。朱厚熜强自维持着脊背挺直的姿态
,对着送来报告书的锦衣卫侍卫道:“知道了,下去吧。”
等那个锦衣卫下去之后,整个宫殿里都是一片寂静。黄锦和陈林虽然有些担心朱厚熜的情况,但是他们还没有胆子探头看
看他的表情,或者是将他从思考之中打断。
冬天白日短,不多时太阳就消失在了西边的屋檐下面,宫室之中也开始昏暗起来。不管是精致的还是大气的陈设,现在都
染上了一层晕黄的陈旧色彩,仿佛是被岁月和时光晕染了。朱厚熜环视着这座熟悉的宫室,忽然有种过去在电视里看纪录
片的感觉,如同彼此之间隔着的是真真切切的那数百年的距离。
这些是可以留存后世的,即便是在几百年后,他如果有机会作为苏沉照重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也都还有可能再次见到这
熟悉的一切。然而人是不同的。
夏言,如果他现在不在了,那么就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人作为动物的应激性本能让他在想到这些之前就先用身体感受到了恐怖的力量。而现在,坐在这里,他的思想更能够明白
,夏言这个人,他不能失去他。
永远都见不到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朱厚熜很能够明白这种感觉。
当他穿越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时代,当他成为了另外的一个人,他知道他今生大约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在现代社会的
父母亲人,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曾经像兄弟一样的好友。
当他这辈子的父亲在三十多岁就谢世往生的时候,朱厚熜也知道,今后都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是他的父亲,为他挡风遮
雨——即便这个父亲,其实并不是很合格的。
当他看着刚满八岁的朱厚煜小小的身体被烧成灰,装进青色的小坛子里,放进了父亲豪华巨大的棺椁之中,朱厚熜也很清
楚,不论这坛子材质再如何名贵,不论附葬的身份再怎么荣耀,不论给他的谥号和墓志铭再怎么极尽溢美之辞,那个孩子
是回不来了。
那些人,都是他再也不能见到的人。对于这些生离死别,朱厚熜伤怀,流泪,甚至是痛苦和警醒。但是,都不会有感觉将
要失去夏言的那种心情——恐惧。
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害怕的感觉,即便是只是在心里设想一下,将要有可能会失去那个人——不,那个人从来都不曾属于他
,所以或许,应当说是,面临他的死亡——只要是这么想象一下,就有一只手扼住了脖子一样的恐惧感觉,浑身的血液都
能查觉到一种冰冷的痛。
听到他受伤了,不管那是多么轻微的一点伤势,也会产生紧张的感觉,不敢再向下看详细的情节描述。不能够想象,从此
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任何情形。
所以说,那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朱厚熜有种想要苦笑的冲动,还是,喜欢他呢。
第六十五章:噩梦来袭
当室内已经黑得基本上看不清东西的时候,朱厚熜也总算是调试好了自己的心情。不论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是要压
制住的,不能让它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和更重要的工作。这是早在当初明白了这种感情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
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有些僵硬的手脚,朱厚熜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这时才有些同情也有些佩服的瞟了
一眼跟着他动作的黄锦和陈林,这两个人平常基本上都是一两个时辰的保持同一个动作,还是站着。
决定了要改善当值太监们的待遇,朱厚熜走到了屏风边。他刚开始有动作的时候,其他在西暖阁伺候的小太监们就已经机
灵的点上了灯。远远的在厅堂上亮起来,不至于让长期处于黑暗环境中的眼睛觉得刺激。而当朱厚熜走到灯火旁边的时候
,眼睛也基本上已经适应了。
今天朱厚熜难得感性了一把,看到平常司空见惯的事物,也都觉得看懂了其中深意,对于平常在身边伺候的太监们不由得
有种半是怜惜半是佩服的感觉。所以他虽然并没有什么胃口,也觉得晚上将近戌时正(晚上八点),该睡了再吃压床饭对
身体不好,可是为了不让他们觉得为难,朱厚熜还是同意了黄锦关于吃点宵夜的提议。
事实上仍然处于少年时期的身体,总是很容易感到饥饿的。即便朱厚熜一贯认为为了身体健康,晚上不能多吃,但是他自
己的身体很显然的有着不同的观点。
于是当天晚上,在延迟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之后,朱厚熜还是带着饱胀的胃上了床——一不小心,他还是吃的多了
。
吃压床饭对身体真的很不好,特别在你平常都习惯于空腹上床睡觉的情况下。朱厚熜很明显就是这种情况的典型,他在吃
饱了睡觉的情形下,睡眠质量很差。
睡着了之后血液循环减慢,而胃部却在饱胀的情况下需要更多的供血,所以朱厚熜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算是迷迷糊糊的
睡着了。这还是因为他少年的身体,本来就比较容易睡着。而晚饭吃下去的油脂显然有些过量了,就算是睡着了,朱厚熜
同样能够感受到来自胃部的胀气和胃酸烧心的感觉,让他皱起了眉头。
于是他做噩梦了。他自己恍恍惚惚的认为这是个梦,但是过于真实的场景让他在判定了这是个梦之后仍旧有强烈的不安。
因为他梦到的,就是白天他曾经一度面临的,或者说是假设过的,那个最可怕的事情。
他看到夏言的脸,一丝丝的血水从他的额头和发迹流下,慢慢地滑过那张英挺俊朗的脸,没入了脖颈之中。而那双明朗的
眼睛紧闭着,没有任何一丝颤动。鼻翼没有波动,胸口也没有起伏,他把耳朵贴近口鼻处,也没有呼吸的声音。
他很奇怪为什么现在他还能记得久远的早已经被自己忘却到不知道哪里的急救常识,他扳起来夏言的头,按照急救的步骤
,先按压胸口,做心脏复苏,然后是人工呼吸。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效果,周遭静谧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急切的焦虑的几乎要哭出来的呼
吸的声音。没有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一个人的生命迹象,当然,也包括了,静静地躺在他膝上的,夏言。
周围的环境好像是在瞬间转换了,这仿佛是他穿越前曾经发生在中国的那一场灾难的现场一样,到处都是废墟。他害怕战
场,更害怕灾难,他看着四处坠落的石块瓦砾,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哪里去,不知道自己能够带着现在在他怀中的这个,
已经没有了生的迹象的人,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够将他丢在这里。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最终这个梦境结束了,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的就结束了。朱厚熜猛然之间醒过来,明白自己方才真的只是在做梦而已。然而
浑身细密的汗珠,还有胃部的翻腾,让他很难从梦境带来的沉重压抑和恐慌之中恢复过来。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但是还是没有压制住那种难受的感觉,他伏在床边吐了。
虽然朱厚熜觉得,这个噩梦很有可能只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而造成的,可他还是很难安慰自己说,夏言在那边不会有什么
。事实上今天才传来了消息,夏言已经受伤了。
这样的担心,很没有根据,但是就是无由的会有担忧的情绪。朱厚熜不喜欢自己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的思虑很多,但是他很
难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散漫的再次集聚于思考夏言的问题。对于感情和恋爱基本上没有任何经验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
好。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恢复原先的自己,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夏言一样。
于是朱厚熜只能看着黄锦带着两个守夜的小太监迅速地打扫好床前狼藉的一片,点上清新的熏香,没有任何睡意的坐在床
上。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冬天的早晨来的也是很晚的。黄锦很自责,单是看看方才吐了一地的东西,就知道现在朱厚熜不
舒服睡不着觉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晚上吃的东西。
然而现在朱厚熜没有安慰他的心思,他自己也很需要什么人来安慰一下他。他从生理上到精神上现在的状态都不好。或许
应该庆幸,明天早上——或者说是今天的早晨,没有早朝。
靠着床上的大垫子看了一会儿书,朱厚熜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他的头因为睡眠不足和呕吐而生疼,他睡不着,但是也不
想睁开眼睛。
半睡半醒间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开始有敲更的声音,眼前也不再是纯粹的一片黑暗。朱厚熜缓缓地睁开眼睛,整个宫殿里
已经笼罩在熹微的晨光之中了。
他看着呈现出丁达尔现象一样一条一缕的阳光,忽然在心里有了个想法:或许去天坛祭拜一下是个不错的主意。
作为一个接受了十六年正统的唯物主义教育的理科生——朱厚熜就算经历了这么多年,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理科生——朱
厚熜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而中国其实是一个没有什么信仰的国家,中国人也没有什么信仰崇拜。
说是相信神明,其实也是一种实用主义的虚无膜拜。中国人烧香拜佛,往往不像是西方的教徒们那么虔诚,也不像是佛教
徒的苦修,总是有所求的。
拜土地神是为了五谷丰登,拜送子观音是为了求子,拜孔夫子求登科,拜关武圣求发财……总之,只要是现实中难以实现
的,或者是为求安心,都会求助于神明。所以中国没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不管是哪路神仙,只要人们觉得他有用,就会去
拜一拜。就算产生了道教,那也是为求长生而逐渐演变的实用主义教派。
朱厚熜是一个很典型的中国人,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所以即便是他曾经很唾弃这种实用主义的精神寄托法,对于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