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床的雕花,也没有宁式床的奢华,但是造型比较新奇,就是个小摇车的样子,只是更精巧些。平常不能摇动,可等到安
上了下面两个挡板,就成了摇篮了。宝宝一直以来都极其喜欢这个小床,即便是现在生病了,也坚持要睡在里面。
朱厚熜看着宝宝苍白的小脸,有点蜡黄的病态,衬着几点红色的疹子。只有脸颊上有两抹不正常的红晕,朱厚熜看在眼里
,真是心里痛得不行,根本就来不及理会一旁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们,两步跑上前,就从床上一把把宝宝抱了起来。
这会儿宝宝本来已经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朱厚熜这么一抱,虽说动作足够轻柔,绝对不至于把他弄醒,可是他就好像是
有感觉似的,知道是父亲来看他了。只看着一双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动了几下,就张开了眼睛。
因为发烧的缘故,宝宝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蒙着一层水雾,显得可怜又可爱。看着他带着红色的眼睛,想也知道是哭得久了
。可现在却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了父亲,扁着嘴要笑。朱厚熜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声音哽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跟孩子说
些什么好。
宝宝张了张小嘴,声音嘶哑,像是带血一样。一个字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像是滚珠子一样的往下掉。朱厚熜心疼得很,又
怕他哭得多了伤眼睛,连忙说:“爸爸都来看你了,你还哭?哭了就不可爱了啊。好孩子不要哭哦……”
听他这么说,宝宝连忙抽了抽鼻子,强忍住眼泪,那水珠子就挂在下眼睫毛上。可是忍住了眼泪,声音里还是有浓浓的哭
音,两只红红的眼睛里面满是泪水,鼻子也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一样:“我今天没有哭……我是好孩子……我最可爱了
……爸爸别不要我……”
朱厚熜侧了侧头,还是没有能忍住,眼泪沿着脸颊的轮廓往下流,声音也沙哑起来:“没有的事儿……爸爸最爱宝宝了,
永远都不会不要宝宝的……宝宝最乖了啊……”
这孩子还太小,从生下来就养在朱厚熜身边。这么短短的几天不见父亲,就足够他恐慌的了。现下他又是正在病中,心里
想必更是需要父亲的关心爱抚。朱厚熜忽然想给自己脑袋上来几下子:前几天他怎么就能那么狠心,让宝宝一个人这么熬
着?
朱厚熜此刻无比的自责,宝宝这种强忍着不哭的样子,比他哭闹的样子还让人觉得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经受这样的病
痛折磨,他却还让他一个小小的人来独自面对无比的恐慌。宝宝现在已经没有母亲了,父亲已经是他唯一的依靠了。他不
能,永远也不能放下他。
“我会一直乖的……爸爸别不要我……”宝宝毕竟太小,即便是用尽全力地忍,又能忍多久?说是不哭,可见到父亲落泪
,他的眼泪也是控制不住,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朱厚熜拿起一方手帕给他擦了眼泪,然后才柔声道:“爸爸永远都最爱宝宝了,宝宝乖也好不乖也好,爸爸都爱宝宝……
不要哭了哦……跟爸爸在一起就不要哭了……”
一边哄着他,一边像是摇摇篮一样的晃动胳膊。这么哄了一会儿,宝宝也实在是累了,朱厚熜拍着他,他就一点一点的打
瞌睡。朱厚熜进来的时候,宝宝本来就已经睡了,这会儿见着了父亲,宝宝也算是得偿所愿心满意足了,果然,不一会儿
,小小的孩子就睡着了。
宝宝睡着了,朱厚熜刚把他放到小床上,刘嬷嬷就来撵人了。朱厚熜有些不情愿,可是看也看过了,刘嬷嬷可没答应他让
他在这里守着宝宝过夜,于是朱厚熜也只好走人。
出了门,却看见周太医正好要进来。迎面见着朱厚熜,他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朱厚熜这会儿心情平静多了,看着宝宝刚才的模样,好像也不算很严重,而且摸摸额头,烧像是已经退了,他心里那种猫
抓一样的着急,也稍稍平复。这会儿看着周太医,满脸疲惫的样子,可是这位老人家从来没有过的。周太医一把年纪,却
是注重养生,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鹤发童颜,老神仙似的。这会儿却因为他的要求折腾过来折腾过去,疲色都带到了脸上了
。
这让朱厚熜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老太医,便忙道:“周太医辛苦了。这会儿宝宝已经睡下了,朕看着却是要退烧的样子,
您可再瞅瞅?”
周太医一听宝宝退烧,也是精神一振,点头道:“臣这就去。”
周太医进门后,那扇偏殿的门又一次被关了起来。等到他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朱厚熜当然不可能一直这么等着。从天花病人的房里出来,为了避免病毒传播,需要进行一系列的消毒手续,洗澡换衣服
只是最基本的。因为朱厚熜的身份缘故,他的消毒程序简直麻烦到了一定的境界。朱厚熜不想一遍一遍的洗澡来去除身上
的天花病毒,直到最后他要了几坛烈酒,干脆弄了个酒精消毒的程序,也不管有没有用吧,总之是对付过去了。
折腾完了这一切,他也实在是坐不住。可是毕竟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朱厚熜身体虽然不弱,但是也称不上健壮,这会
儿也有些撑不住了,侧躺在榻上眯着眼睛等周太医出来。
实在是心里有事,睡着了也不安稳。昏昏沉沉间错乱地做了几个梦,甚至还梦见了上辈子小时候期末考试考数学的事情,
朱厚熜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整个头都是疼的。
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黄锦候在一边。朱厚熜对他点点头,黄锦便俯首道:“周太医已经看过了,要跟皇上回报呢。”
这件事情是现在最最重要的了,朱厚熜也顾不上头疼或者是瞌睡了,抹了抹脸,振奋了一下精神,就起身道:“还不快请
。”
周太医从宝宝那里出来,也是换了一整套的衣服,这会儿不知是有了好消息,还是他刚刚也休息过了,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
见到了朱厚熜,周太医更是带上了笑容。他揖手作礼,然后就道:“恭喜皇上了,大殿下这会儿已是稳下来了。想是今晚
就要出花,等出了花,就没有什么凶险了,也不必担心了。”
(出花是指天花的皮疹长出来水疱,只要有这个迹象,天花病人就是即将要痊愈了)
朱厚熜一个字一个字的听他说,短短的两句话,他像是回味了好几年。终于领悟了这话里的意思,朱厚熜的脸像是不听他
自己使唤似的,肌肉自动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周太医都这么说了,想必宝宝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朱厚熜连连道:“好!好!好……今番实在是有劳周老太医了
!若不是周老太医,朕真不知怎么办才好!等过几日宝宝大好了,朕亲自陪周老先生去内库挑东西!”
这样的好消息,即便是头疼也不算什么了,朱厚熜精神忽然亢奋起来。宝宝没有大碍了,他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光
辉和希望。
于是他站起身来,准备开始斗志昂扬的投入工作。
第二天上,宝宝果然出花了,朱厚熜又求了刘嬷嬷,进去看了一眼,宝宝一张小脸上,原本星星点点的几个皮疹现在都长
出来了亮晶晶的水泡。不过他这会儿算是比先前好受多了,舒坦地睡了一晚上,也精神了不少,朱厚熜去看他的时候,他
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脸上的痘痘痒痒也顾不上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跟朱厚熜说话,说他这几天有多勇敢,生病了也不闹
人。那种自吹自擂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朱厚熜觉得自己真是老怀大慰,有人说有子便是福真是一点都没错。宝宝这么撒撒娇,闹一闹,真是比什么都让他觉得满
足,哪怕现在他连着几天没有休息好,头疼得跟要炸开一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心情愉悦,看什么都觉得顺眼,一连几天朱厚熜都是满面春风,连带着办事效率也都上去不少。虽说可能是因为累得狠了
,最近一直都不太舒服,可是心情好,就一切都好。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静略,都知道顶头上司最近心情很佳,
趁机偷懒请假去郊游。
这么心情愉悦的过了好几天,朱厚熜一天天看着宝宝越来越好的样子,微笑也是时常挂在脸上的。朝中的气氛因为他的心
情的缘故也轻松不少,除了某个被拒绝而仍旧需要留在大同陪伴杨老爷子的年轻人之外,整体的官员班子都处于洋溢着春
天气息的美好气氛之中。
然而欢快美好的气氛终结于某次常规性的小朝会上——岂止是终结,简直就是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第九十二章:天花阴影
一开始的时候,朱厚熜只是觉得头痛,还有点间歇性的头晕。朱厚熜上辈子的时候因为遗传性的原因,经常偏头疼,所以
头疼也实在不能引起警惕。而且,因为确实是从宝宝确诊得了天花之后,他实在是不能安稳,连着七八天都没有休息好,
饭也吃不下,因为身体的疲惫和精神欠缺而头痛是很正常的。再加上朱厚熜自己也觉得,有几天晚上在偏殿门前站得久了
,可能是有点风寒,摸摸额头,似乎还有些烫。真的是感冒了,引发头痛也算是正常现象。
不过既然是病了,那就请太医看一看吧。朱厚熜坐在往上书房去的步辇上面,看着身边两侧缓缓后退的绿树红花,一边揉
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想着。这个时代医学落后,感冒也是有可能死人的。正好周栩昆老太医还在宝宝那边看护着,正好
可以顺便请他过来给诊一下脉。朱厚熜做好了打算,下了小朝会就去寻周太医看看。
本来是不想耽误事,所以虽然有些难受,朱厚熜还是先来小朝会了。只是这日的小朝会,他却总觉得难以集中精力。头疼
是一方面,他越来越觉得身上发冷,似乎真是的烧起来了。朱厚熜扶着额头,觉得自己的身体情况的确有些不妙,昏昏沉
沉地看了看下面挺直了脊背还在说些什么的夏言,想了一下打断他的后果,犹豫了一下还是强忍了下来。
夏言终于是说完了,朱厚熜虽然努力地听,但是却什么也没听到心里。甚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夏言刚刚说了些什么。朱
厚熜抬了抬手,想让夏言下了小朝会再来找他一下,现在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决断。
可是支撑着头的手刚抬起来,他就觉得这头太沉了,已经沉得不是脖子能支撑的了,眼前一阵晕眩,像是电视机没了信号
一样的一片雪花,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帝在小朝会上昏了过去,这可不是件小事。先前大殿下得了天花,虽说众人都没有了欢颜,不过想想,皇帝没事就不会
出大乱子。可是如今大殿下还没有脱险,皇帝又不明缘由的晕倒,要是现在皇上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又是像正德朝最
后那段时间似的,混乱不堪。
离得最近的黄锦和陈林连忙手忙脚乱的把朱厚熜扶起来,让他靠着椅背。好在朱厚熜是坐在椅子上,没有一头栽到地上,
要不然光是这一下子从这高高的金阶上滚下去,最少也得是个脑震荡。被扶起来之后,朱厚熜不多时也就醒了过来,眼睛
勉强张开,却是头晕得很,眼前大臣们还到处跑来跑去,找太医的,建议组织去祭祀烧香祈福的,抢着要往身边挤着献殷
勤的,不一而足。朱厚熜一瞬间很庆幸这仅仅是小朝会而已,人数比不得大朝会那么多。
他勉强稳定了一下,眼前的金星数量和人的数量都让他觉得有些犯恶心。有些无力地摆摆手,道:“今日朝会,先且这样
吧……众卿且退下……朕现下……有事明日再议。”
有了他这句话,大臣们便是心里担心,或者是还想往跟前凑一凑,也只得退下了,只留下黄锦陈林带着一班子伺候的小太
监们,跑前跑后,等着请周太医过来。
周栩昆匆匆忙忙赶过来,朱厚熜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来时平静,两指往朱厚熜的手腕上一搭,脸色却是越来越坏。诊完了
左手换右手,一张脸几乎是从原先的红润转化成了灰青色。放下朱厚熜的手,周栩昆又让他张嘴看舌苔,看喉咙,还伸手
摸他手腕上面一部分的温度。
朱厚熜被弄得有些迷糊,难道他还真的得了什么大病不成?于是他有些好奇,有些好笑地看着周栩昆一副郑重其事忧心忡
忡的样子——当然他也是有些担心的。
来回折腾了一遍,朱厚熜忽然觉得其实周栩昆用来看诊的方式有很多和后世医院里门诊的看诊方式是差不多的,难道说其
实那是中医的原创而不是对西医的引进?正迷迷糊糊地想着,却看见那位中医原创门诊法的使用者一脸忧愁的跪下了。
“哎?老太医这是做什么!”朱厚熜想直起上半身,伸手去挽周栩昆,却实在是头晕,动了一下,又瘫在枕头上了。黄锦
忙替朱厚熜搀扶周栩昆,等周栩昆三推四请地终于站起来,朱厚熜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恐慌——难道是真的得了绝症?要
不然周栩昆怎么会这么严肃,还一本正经地下跪?要知道之前看诊,他是从来都不行跪拜大礼的。
一想到绝症,朱厚熜就立即联想到癌症艾滋白血病肝硬化之类的,那些病实在是太可怕了,即便是实际的死亡率,这几种
病并不是最高的,可是光那个名头就能吓得人几天睡不着觉。其实说起来,很多癌症患者,艾滋病患者这些所谓的绝症患
者,都是被那个病的名头给吓死的——本来可以治好的,但是由于心情或者是压力的原因,自己先放弃了自己,那么作为
外人的医生也就对他们是无能为力了。
朱厚熜的胆量也不见得就有多少,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值得他恐慌一回的。再世为人并不代表着他就能不怕死了,
事实上经历过一回死亡——虽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体验,但那也是别人没有过的经验了——人只能
更加珍惜自己的这条小命。
再说了,两辈子加起来这才活了四十年了,跟人家的一辈子都还没得比呢,朱厚熜是不会甘愿就这么得一个不知道是什么
的绝症——因为现在的称呼和后世的必然是不同的——然后就死掉。哪怕是会经历再一次的穿越,重新做人,那,也是另
一段人生了。
还有宝宝,他还这么小,刚刚得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如果现在朱厚熜得了绝症而让宝宝再失去父亲,那他就是纯粹的小孤
儿了——想到这里,朱厚熜万分的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学历史。好不容易能够穿越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年代,却因
为对历史的不了解而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现在他万分想拥有一本《明史》,他知道自己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死。只要能
稍稍知道一点,那么就算是一步一步看着自己接近死亡,也起码能在心里有个基本的规划。
想了一圈各种各样严重的病症极其后果,然后再想一圈如果他死了宝宝要怎么办,朝政要怎么办,甚至是计划好了托孤的
大臣们,朱厚熜这才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周栩昆,道:“周老太医请讲吧,朕到底是个什么症候?”
周栩昆虽然脸色凝重到难看,却还算是镇定,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釜沉舟的语气向着朱厚熜道:“皇上的病症,同大
殿下一般。依老臣所见,想是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