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惑——桃桃

佟烜川并非察觉不到枕边人的愤怒与不安，只是，他也学佟霁襄，不对佟霁襄的任何情绪予以反馈，否则只会使得堂弟的气怒更加高涨而无法入睡。

早晨里，佟烜川都是早早就起床，早起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他醒时，霁襄都还熟睡着。

他只是有点难以理解，为什么明明是背对着霁襄侧躺着睡，醒来时却总是面对着霁襄，侧过半身趴覆在霁襄身侧。

霁襄也许完全没发现，霁襄自己都会侧着脸，额头抵着烜川颧骨，脸上再没不安，安心地倚靠着温暖睡着。

这天早晨，佟烜川依旧轻手轻脚地起床，不去惊扰到霁襄。走进霁襄房里隐藏的衣物室，他自己的衣物早就搬进这个衣物室来了。穿上轻松的衣物，上到天台健身练拳。

五十分钟后，才满身薄汗地回到霁襄房间，脱下汗湿的衣物去冲澡。

通常霁襄会在烜川冲澡时醒来，然后又充满睡意地继续睡回笼觉。

佟烜川从来不会叫他起床，放任他睡到想醒的时候。佟烜川知道霁襄自己有分寸，佟氏的总经理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应该不必人提醒。

只是今天他们要出发去英国，下午三点多的飞机，而两人的行李都还没开始打包。

“霁襄，你醒了吗？”

“还没……”佟霁襄紧闭着眼低血压地回答。

烜川忍不住哧笑：“什么时候会醒？”

“不知道。别吵……”佟霁襄拉紧眉头没睁开过眼睛。

“再回答个问题就不吵你。你出国的行李都是谁帮你打包的？”

“康嫂……”

“继续睡吧。”

佟霁襄的眉头这才解开。

佟烜川看着躺在床上这个英俊男人，心疼与心酸同时涌上，脸上微笑缓缓消失，心中再一次地充满无力感。

霁襄，快点好起来吧……

咬了咬牙，佟烜川转身走出卧室，去吃康嫂准备的早餐，顺便请康嫂帮两人准备行李。

6

飞机是佟烜川花钱包下的私人航机，佟烜川会包机送他去英国让他非常吃惊。

他自己几次出国诊疗都只买两张一般民航机的头等舱机票，让梁冰一路照顾他，从没想过要包下飞机。

飞机上有专属管家类型的两位女空服员，给他们介绍飞机上的所有设备。

机上奢华的设备让佟霁襄非常意外，除了医疗设施一应俱全，还有顶级豪华配备的视听娱乐设备，连洗手间也比一般家用浴室的规模还要大型豪华。

佟烜川推着轮椅，带着佟霁襄看过了机上所有设备后，就把他抱到看起来就很柔软舒适的大型沙发躺椅上，让他半坐半躺地安置好，给他扣上安全带，还在他身上盖了条薄被。

佟烜川这次身边跟了六个护法，湛逸当然也跟着来了。这些护法佟霁襄在家里都曾见过但不曾理会过。

他们各自找了地方舒适地安坐下来，就等着飞机起飞。

虽然佟霁襄真的非常不想与佟烜川说话，但他还是冷冷地问了一句。

“梁冰呢？”

“既然我照顾得了你，我想这趟旅程能精简人手就精简人手，就让他趁我们去英国的期间放他个长假，他好象很久没休假了吧？”

佟霁襄说不出反对的话，佟烜川说的没错，自从一年半前他出事到现在，请来梁冰后，梁冰就不曾有过假期。偏偏佟霁襄了解，人是需要休假的……

但面对佟烜川，佟霁襄根本不掩饰他的愠怒与嫌恶之色。

“你也该事先告诉我吧！”

佟烜川冷笑着说：“人是我花钱雇的，支配权在我。”

“可是照顾我的人是他！”

“错了。是我。结婚后就一直是我，你忘了吗？他是我花钱请的工具……”无所谓地纠正了堂弟后，佟烜川更露出情色暧昧的眼神，魅惑地说道：“现在更是我，凡事亲力亲为，我可不要自己的老公被别人看光光摸光光。”

本来神色冷然的佟霁襄闻言怒气便开始冲发，苍白的脸都气青了，拒绝再跟这个无赖多说一个字。

佟烜川非常了解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会收到佟霁襄预期中的反应，脸上显现了然的笑意，也不再跟霁襄多说什么，却开始跟美丽的女空服员聊天打屁。

佟霁襄却始终板着一张俊脸。

飞机即将起飞前，机长与副机长都专程来与包机乘客打了个招呼，才回驾驶舱准备起飞。

看着窗外，意识着佟烜川无心地与空姐调笑，佟霁襄开始想到一个他不曾想过的问题。

佟烜川都有能力包机且负担他的医疗各项费用了，而且家里的支出比起佟烜川单身一人时的花费只多不少，佟烜川却毫无异议地担了下来，没花费到他佟氏甚至佟霁襄的一毛钱……佟烜川显然有超乎他想象的庞大财力，既然烜川都这么富有了，还需要为了谋得佟氏而与自己结婚，断送烜川自己的一生嘛？

可是，钱，没人会嫌多吧……佟霁襄暗暗反驳自己。

反驳同时，佟霁襄更想到另一个疑点，一年半前，自己开始与女友从蓉谈到婚嫁，那时爷爷的遗嘱根本不是目前这版本，而是直言死后所有财产权归唯一的孙子佟霁襄继承，若佟霁襄继承后遭受任何意外而死亡，佟氏集团将交由集团董事会决定集团领导人选，而私人财产则全数捐给慈济大爱……那么就算自己被佟烜川所害，连一毛钱都不可能掉进佟烜川口袋，佟烜川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害他？

就算要害自己，想也知道佟烜川也不可能亲自行事……害自己与从蓉的人也确实是天地盟的人……

是佟烜川授意门下来加害自己？

佟霁襄发现自己只是一味仇视佟烜川，对佟烜川做任何事情的动机全然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当初佟烜川为什么从警校退学、为什么转眼即加入黑社会组织。

想到小时候两小无猜地玩在一起，越长大却越不了解的堂哥，佟烜川的转变无疑的一定有重大原因……

自己却从来没想到去询问……

他们佟家，除了太祖那一代生了两个男孩，就是佟霁襄的爷爷与佟烜川爷爷两兄弟，兄弟俩各自都只生了一男一女，直属下来的子孙也只有佟霁襄与佟烜川两个爷辈的堂兄弟，除了他们俩，就再也没有佟姓的同辈。

原本两个爷爷住的也近，所以两小家伙小时候常亲近。

一回佟霁襄父母出国二度蜜月，却遭遇恐部分子炸掉火车，同时去世，才剩他与爷爷相依为命。

父母出事，佟霁襄爷爷第一次遭受心灵上的重大打击，昏倒入院。

几年后，佟烜川的爷爷与父母也发生意外而亡，然后佟烜川竟舍白投黑进了黑社会。

然后利用接下来的十年，烜川登上顶峰，成了黑道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天地盟盟主。

为什么？佟烜川为什么弃明投暗？他又做了些什么而能独霸黑道，成了黑道三巨头之一？

佟霁襄完全不知道。

现今的佟烜川陌生得让佟霁襄搜寻不到丝毫往日的兄弟情谊。

他甚至记得小时候，烜川为了买糖给他吃，还去烜川妈妈的钱包里偷了几块钱……

那糖甜腻腻的滋味、受烜川疼爱照顾的感觉、吃了糖对烜川满足地甜笑着……这记忆只是被尘封了，佟霁襄不曾忘记……

为什么今天，兄弟俩却要相仇？

佟霁襄全身爬过一阵难言的苦涩。

“两位美丽的小姐，能不能帮我老公拿杯果汁来？他喜欢西红柿汁。”

佟烜川正对空姐说着什么。

高空中嗡嗡的声音的内容终于传送到佟霁襄耳里。

烜川怎么知道我喜欢西红柿汁？

脸色阴郁地瞧向佟烜川.。

佟烜川冷冷地挑眉回视。

佟霁襄撇开眼，接下果汁。

我又知道了烜川哪些事情呢？

在佟霁襄恍惚地思考自己对烜川一无所知的期间，飞机已经升到一定高度，正稳健地飞行中。

7

到达伦敦时，已经是伦敦的凌晨。

他们在飞机上看电影撑过想睡的时间，下飞机后立刻有专车接送他们到顶级酒店皇家宫廷旅馆。

由于在飞机上，烜川已经帮霁襄做过两次复健，所以一到旅馆，就赶紧帮霁襄洗澡，洗去他搭飞机的疲累难受，让他能舒服地入睡。

当烜川也去洗掉一身风尘、上床躺在霁襄身边后，没想到霁襄还醒着。

“造成我瘫痪的事故，真是你叫人做的吗？”

烜川躺下的动作一缓，背对着霁襄，侧身躺好，拉上被单。心里叹气。

“你觉得呢？”烜川平淡地反问。

“我不想相信你会做这种事！”

过了好久，霁襄都觉得烜川一定是睡着了，才听到烜川平静的声音，说着霁襄听不懂的话。

“人的信念会产生力量，那种力量却不是事实所能左右的。你想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你的瘫痪是暨成的事实，再去追究造成瘫痪的原因又有什么意义？赶紧把身体治好，才是你现在该想的。”

答非所问！霁襄皱眉。烜川真的很容易就能激怒他！

要我快点把身体治好？那么当初何必把我弄成这样，弄得现在他也必须为我的瘫痪花费金钱劳心劳力？我真的不相信他会叫人对我痛下杀手！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叫人做的！是或不是，就这么简单！”佟霁襄愤愤低语。

过了半晌，佟烜川才转过身来，面对霁襄，面无表情地说：

“我说不是你就会相信吗？”

我信！果然不是烜川……但佟霁襄并没说出口，只是用足以灼热人的视线抓紧佟烜川的眼。

佟烜川定定地凝视了霁襄好一会儿，才说：“晚了，睡吧。”

翻身过去躺好后，才又说。

“你恨我不是吗？我劝你还是继续恨下去。”

你瘫痪这件事，我确实是难辞其咎，毕竟伤害你的确实是我盟下分堂堂主骆力干的事。不过，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了。有我在，谁敢对我兄弟不利，我绝对让他提头来见！佟烜川在心里决然地说。

佟霁襄看着那个宽阔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种感觉，觉得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宽背上，似乎承载了难以估测的负担与重量。

佟霁襄心头一滞，瞬间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烜川是因为我恨他，所以才摆出那种冷然的态度面对我吗？

抬手，碰了下那个承载着难言压力的裸肩。

“告诉我真相。”

看着那个僵直了的背，佟霁襄等着烜川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快睡，明早要进医院。”

为什么不说？烜川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自己根本就是他害的，他只是在骗自己？

在撑过时差的疲劳与旅途劳顿双重的压迫下，佟霁襄心里满是疑问地不安睡去。睡着时还想着，自己受害这件事，烜川周围的那些人应该会知道吧……烜川不愿说，也许找个机会问问湛逸……这事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算了！

佟烜川带着霁襄所有病历，和霁襄一起去英国皇家医院脊椎权威费大夫的诊疗室，这才发现这个费大夫是个华人，年纪不到三十岁。

看过病历后，费林才开始给佟霁襄看诊，一边问佟霁襄问题，一边触诊。

费林说的中文腔调听起来像中国南方来的人。

触诊后，费林思索了好一会儿。

“佟先生的消化排泄系统都自然运作着，只是没有想要小解或排便的感觉，腰部以下没有触感，也无法动弹。依我的经验看来，佟先生应该是在车祸中就伤及脊椎，脊椎上的感官神经受到破坏或阻塞，才致使下半身无法感觉与动弹。我想这应该也是其它医生诊察后的共同见解。”

“是……不过他们没有费医生解说得详尽。他们只说我伤到脊椎，至于受伤成如何，他们无法断定，只是要我持续做腿部的复健。但是一年半了，效果依然不曾出现……”

“嗯，只做腰腿当然没效果，伤到的是脊椎，不从根本治疗，当然没效。”费林笑着说。

听费林说的，就让人感觉这伤绝对能治好。

“难道需要开刀吗？医疗脊椎？”佟烜川插嘴，眼中闪过一抹忧虑。

“开刀治不好的，只是多个皮肉伤。再者，开刀更容易破坏脊椎周遭的神经，只是个更糟的医疗方式。”

佟霁襄被点燃了希望，兴奋之情油然而生：“听费医生说的，我能恢复？”

“能。不过你们可能要准备再英国待上个一年半载。”

“只要能好，时间不是问题！”佟烜川的声音里也染上了激动的气息。

费林看向佟烜川，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平常是你帮佟先生作复建的吗？”

“嗯。”

“怎么称呼？”

“我是霁襄的堂哥一样姓佟，佟烜川。宣传的宣去掉宝盖头，左边加上火字旁，那个字念选，河川的川。”

“也是佟先生……我就称你大佟先生好了，如果你学得来我教给你的复建手法，你们就可以不必待在英国了，三个月回来复诊一次就可以。”

“霁襄，你说呢？”佟烜川问着堂弟的意见。

毕竟受治疗的是霁襄，当然得由他来决定要待在英国接受治疗，或者回国让这个堂兄帮他做复建。不过由费医生亲自来做治疗应该对霁襄最好的……

佟霁襄躺在诊疗床上看着烜川，觉得他让自己做决定，那种心情有些奇怪，因为这人从结婚后不都事事专制，把梁冰赶得老远，任何事根本不征求自己的意见……

“这样吧，你们回去慢慢商量，要做复建，必须跟我约定复建时段。今天给你们的时间也只排了诊断时间，并未排进复健疗程，所以时间也不够。我让我的助理给你们排一下第一次复健疗程的时间，到时候你们来了，再告诉我你们的决定。当然，无论如何，大佟先生还是可以学习这个复健手法。学了后，不论什么时间都可以帮佟先生作复健，这复健疗程做的次数越多，复原速度越快。”

佟霁襄第一次从医生嘴里听到如此肯定的说法，心情激动得早就在脸上显现出来。

佟烜川那在心里积存已久紧绷着的苦涩，听了费林之言，颇有松弛下来的感觉。终于……他们终于找到可以恢复的方法了……吗？

两人不禁都在心中祈祷着期望费林所言成真。

8

两个月内排定了密集的复健疗程，两天就上一次医院，佟烜川也用心地学习费医生那手与众不同的复健手法。那套手法融合了中医的行气概念，对有武术底子且聪明绝顶的佟烜川而言，学习的速度之快让费医生直嚷着要收佟烜川为徒弟。

复健疗程开始的几天后，佟霁襄与佟烜川在酒店房里吃晚餐时，佟霁襄首次打破两人用餐时的沉默，低声问道：“既然每隔一天就得上一次医院，何不让我直接住院？”

没想到堂弟会问出这种问题，佟烜川吃进嘴里的那口牛排缓了半秒才入口，没回答佟霁襄的问题，低头继续与那块将近一吋厚的牛排搏斗。

“我说话太小声你听不见？还是，你根本不屑回答？”佟霁襄冷言。

佟烜川抬头面对佟霁襄假假地微笑：“我只是舍不得你一个人在医院孤苦无依，这答案你满意吗？”

“你少嘻皮笑脸的！跟你盟主身分真不配！”佟霁襄皱眉。

佟烜川这下可真心地笑了。自己嘻皮笑脸竟然会惹得霁襄不满？

“房里就我们两，这时我们只是夫妻，只是堂兄弟，没有其它身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