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毛伯温,徐阶果然去了宫里。不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第二天的时候,皇帝开口说,今后检
察院不要再空口乱说了,要有真实证据才能指证一朝大员,让他们尽快开始调查,不要浮夸。
满朝都有些惊讶于皇帝忽然的态度改变,随即京中就流传出,徐大人为了帮上司求情,在皇上寝宫门外跪了一整夜,真实
有情有义。
第一百四十章:由此及彼
毛伯温本来就没有什么大错,只不过是言官们叫嚣的厉害,这才让大家都觉得,这人是死定了。真正查出来,不过是几处
亏空,几处失误,跟他征战海外的功劳没得比。
虽说毛伯温自己是觉得很委屈,觉得他自己的功劳很大,但是检察院的结论是,毛尚书这些年来算是功过相抵,但是多年
不在朝中,不熟悉事务,还是荣养了吧。
在旁人眼中看来,也的确是这样。他毛伯温打了那么些年,除了最初在福建时效果显著,把海盗打得屁滚尿流至今没有再
上过岸,其他的,谁看见了?
你说你战平了日本全岛,但是现在那岛国上还是他自己天皇在统治着。而且皇帝还亲自发下诏书,承认了所谓的天皇的地
位,居然还是友邦之君的名分,真是让人怀疑毛尚书这么多年,都是在哪里打仗的。
要是你说你让日本杀掉了他们所有的女婴,可是这也不是什么能说出口的事情。中华大地虽说朝代更迭,但是每朝每代都
是治国以仁。毛伯温的做法可以说是一丁点儿都不符合所谓“仁”,虽说这主意是朱厚熜出的,但是他要是敢把这事儿推
到朱厚熜身上,那才真正是死路一条——况且朱厚熜平素的形象是个标准的仁君,他要是真敢说出来当初朱厚熜交待给他
的毒计,估计天下百姓首先饶不过他。哪怕是朝堂中人,也都会觉得他疯了。
于是毛伯温的所有功劳都只能咽到肚子里,他出征的这十七年,还真的就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光明正大的显摆的功绩了。于
是检察院一副“我很宽宏大量”的模样,对毛伯温作出了鉴定:此人多年来政绩平庸,又兼多有失误,念在福建平定有功
,不再追究。
检察院是觉得自己很宽宏大量,但是毛伯温是无比的委屈。检察院对他裁定了之后,吏部也要对他有审核。三年一次的考
绩,有了检察院所谓政绩平庸多有失误的评语,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于是乎转眼间,就连头顶的乌纱都难保住了。
在这时,闪亮亮的救世主徐阶大人又一次出现了,拯救了毛伯温灰暗的未来。他对灰心丧气的毛伯温言道,出征海外原本
就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自然明白毛大人的功劳。现在不妨由他徐阶去和皇上说说,皇上是通情达理的人,会给个说法的。
有徐阶说情,皇上自然是会给个说法的。于是等徐阶再次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吏部对毛伯温多年的考评也发了下来,果然
不怎么样。但是皇帝居然在又一次的大朝会上表扬了毛伯温多年辛苦,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这样的老臣应当奖赏。
最终的结果是,毛伯温在吏部的考绩不好,虽说皇帝赏识,也知道他的功劳,却必须按照规章制度来走,不能徇私,于是
毛大人的兵部尚书是做不成了。
但是也没有亏待了毛大人,封侯吧。只是皇帝新出台的一个规定,封后不裂土,便是王爵也是没有封地了。毛伯温是跟夏
言同学一样的二等侯,不过俸禄却是夏同学比不上的,特意给了他双俸,真是给足了面子。
前来宣旨的是跟毛伯温同去福建的陈林,也是老熟人了。接了毛伯温的厚赏,陈林也不客气上来跟毛伯温说了句悄悄话:
徐大人为了侯爷这个爵位,可是在皇上面前求了好久的。
毛伯温心里怎么想的,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此后但凡是跟外人提到徐阶,毛伯温自然是只有交口称赞的。
当事人都这么称赞徐阶,旁的人自然也没有置喙的余地,说徐阶不好或是什么。于是即便是毛伯温丢了兵部尚书的职位,
徐阶立马就走马上任,成为新一任的兵部堂官,倒是也没有人说闲话。这会儿是攀高踩低,自然是人人都说徐阶的仁义。
这件事情到现在,徐阶是落得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就算不怎么在意这些外物,他也不是全然的无感,高兴还是会有的
。
朱厚熜看着这位为了原上司曾经在皇帝寝宫前面跪着求情一整夜,还用自己的功劳替有恩于他的上司讨要爵位的大仁大义
的徐大人,撇了撇嘴。
计划是他定的,人是他找的,舆论是他示意炒起来的,最后爵位是他给的,可是最后落得了好处的,是这个根本啥事也没
干的徐阶。
说他在寝宫门外跪了一夜?用自己的多年功劳给毛伯温换爵位?徐阶这厮还真不怕说瞎话被雷劈。他自己传播谣言给自己
造势,也真好意思。
徐阶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的,他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还颇有些自得。朱厚熜是很想唾弃他这种集厚黑之大成者,但
是想想,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反而是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了一个主意。
载垣载均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快到男孩子最叛逆的时期了。他们也同样是朱厚熜的儿子,但是从小的待遇,跟载城的差别
那就是天上地下,小时候可能不会多想太多,毕竟朱厚熜也不曾短了他们吃穿用度,也不曾让他们受了多少委屈,但是这
孩子大了,自然就会有别的心思,对比一下自己和哥哥的差别,心理不平衡造成逆反心理,也是很正常的。
按说朱厚熜对载城,也不是很宠的那种,起码不会有康熙宠胤礽太子那样,给他诸多特权。朱厚熜本来就很注意节俭,载
城平素的生活水准或许还比不上京中的某些二世祖,而在规格上面,则更是严格,直到他被立为太子之后,还是跟平常的
皇子一样的水平。
这些东西,载城被朱厚熜教育得知道要注重实质而不是虚浮的表面文章,自然不会很在乎,但是看在旁人眼里,意义就不
一样了。太子都没有特权,那么普通的皇子不受宠,相对来说心理落差也就要小一点。
但是这也造成另一个问题,太子的威仪不够,或许会有人在暗地里蠢蠢欲动。载垣载城现在还不到对朱厚熜屁股底下的椅
子有想法的年纪,但是他们的母亲可就不一样了。朱厚熜跟两个贵妃接触都很少,做完了就走,根本不说话,但是单看眼
睛也能看出来,有着那样充满了欲望和野心的眼神,心思怎么能平淡干净。
所以打从册立太子,朱厚熜就在想,怎么解决这个争位的问题。固然载城是他用心教养的,另外两个孩子估计是不会有载
城的出色,但是也要以防万一。
人在面对权势诱惑和欲望野心的时候,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要是再过几年,载垣载均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他们母亲的威逼利诱之下,或是源自于本心的贪婪,对载城下杀手,他也不奇怪。
正面来争,载城必然是获胜的一方。但是玩阴的,载城也不一定就能防得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又有老话说,只有千日
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载城真的有个什么闪失,朱厚熜真是哭都来不及。
于是朱厚熜一直都在想,有个什么法子,能把危险遏制在源头上。
现在毛伯温的事情了结,倒是给了朱厚熜一个启发。让载城去拉拢载垣载均,也是可以用这种法子的。
虽说毛伯温的事儿,徐阶做的是一锤子买卖,毛伯温自己心知吃亏,被徐阶利用,他也只能在心里委屈,徐阶想要跟他真
的亲密起来,倒是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但是这个法子稍稍改动,也就能用到长期投资上面去了。
再加上载垣载均年纪毕竟幼小,才十岁的孩子,哪能有毛伯温这么心思深沉。载城又是素来腹黑,想必只要方法得当,拿
下这两个孩子不在话下。到时候避免了兄弟阋墙,载城也多了两个臂助。只要是真心向着载城,载垣载均毕竟是自家人,
用起来总是要更放心些,有便宜给了自己的兄弟,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是朱厚熜不疼这两个孩子,实在是这个国家的稳定才是更重要的,不能让孩子们为了夺位把现在干干净净,景而有序的
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他不能算计载城,也不舍得算计载城,也就只能让载城去算计了那两个孩子了。
跟载城含糊其辞地说了这件事,载城开始时还想扮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装糊涂,后来朱厚熜干脆揭破了说,载城这才撇
了撇嘴。
等载城走了,朱厚熜很郁闷于这个孩子眼神中的鄙视,徐阶在一旁笑说:“还用你说?早两年载城就开始笼络他的那两个
兄弟了。”
朱厚熜有些惊讶,早两年时载城也不过十二三,那两个孩子才七八岁而已,那时候载城就开始有目的有计划地去笼络将来
可能会跟自己争夺帝位的兄弟了,这孩子,还真是腹黑!
一时间朱厚熜很是郁闷,这孩子本性中的奸诈狡猾必然不是遗传自他。转眼间朱厚熜又觉得得意,拽上了徐阶去听西厂的
报告,看载城到底是怎么笼络这两个小的。
听完了西厂的报告,朱厚熜是有些自责,觉得这两个小儿子真是缺乏关爱,载城不过小小的用了点小手段,稍稍示好了一
下,这两个孩子就巴巴地往温暖源上贴了,真是可怜。转眼又觉得这两个孩子傻,一点点的小恩小惠可就收买了,真是被
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徐阶却是觉得,朱厚熜宫里剩下来硕果仅存的那几个女人真是碍眼。专门挑不好的灌输给小孩子,好在载城忽悠人的功夫
和他爸爸一脉相承,这才没有让两个小的因为女人的谗言而恨上了自己的哥哥。这两个贵妃留着有什么用呢,除了给载城
制造障碍之外,就没有别的作用的,在宫里只是浪费粮食,还白白占着两个贵妃的份位,碍他徐阶的眼。
于是朱厚熜和徐阶在听完了报告之后得到的结论是完全相反的。朱厚熜说,今后要多往后宫走走,关心一下两个没有父爱
的小孩;徐阶却强烈要求将后宫封上,免得污染源外泄,弄得整个宫廷都乌烟瘴气。
两个人相对无言,不过对于那两个贵妃,他们倒是一无二致的讨厌。于是最终得到的结论就是,孩子是无辜的,应当拯救
他们于水火之中。而碍了徐阶的眼的人,杀掉或者是送出宫去都未免过于不现实,还是封存在后宫比较好,大不了今后都
不见就是了。
第二天上,圣上降旨景仁宫,令二皇子朱载垣,三皇子朱载均正式出阁读书,拜文华殿大学士夏言为少傅,即日迁入文华
殿。
选择了夏言来给两个小孩儿做辅导思想政治教育的导师,却还是徐阶的主意,朱厚熜奇怪地问他怎么这回这么好心举荐夏
言,徐阶却道:“夏言此人自居纯臣,历来最是忠心,他教出的孩子,自然也跟他一般方正,却不会有旁的心思——这可
是你想要的了。”
直到现在,徐阶都还记恨着当初朱厚熜赞夏言方正的那些话,真是小心眼得跟杨廷和似的。朱厚熜对他的小心眼颇有些鄙
视,但是也不得不赞同,夏言的确是个好人选。他的人品朱厚熜是绝对信得过的,且此人从没有弯弯绕绕的坏主意。他教
出来的孩子,必然和他一般,是端方君子,谦谦儒雅,朱厚熜想想,觉得大儿子已然是腹黑了,两个小的能成为君子,也
算是没有造成整体的教育失败。至于夏言的严正会不会把孩子教成小老头,这就不多想了。
而皇子出阁读书之后,必然会和自己母亲的联系骤然减少。朱厚熜还专门安排了宫外的宅子给载垣载均,让他们不时地去
国子监转转,或是去夏言府上,总之是尽量让儿子少和他们的妈接触。为了防止污染源扩散,朱厚熜也算是煞费苦心。
还算载垣载均都是有良心的,朱厚熜着意跟他们亲近,他们也对朱厚熜亲热许多。毕竟男孩还是会被父亲影响比较多,在
这样的男尊女卑的社会,母亲说什么,往往不怎么管用。再加上载城锲而不舍地拉拢政策,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彼此间父
慈子孝兄友弟恭,没有了搅局的,倒是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第一百四十一章:海上贸易
嘉靖十九年夏天,大明正式开始了对外海运贸易,先前虽说也零零星星有船只出海,但是那是私人组织,走得不远,运货
量也不大。现下开始是国家舰队开始营运海上贸易了,不管是路程还是买卖船只的数量,运送的货品,都不是先前能比的
。
原本朝中还有些人对皇帝的这个决定有些微词,但是朱厚熜毕竟已经执政多年了,积威之下也没有谁敢说什么。等到徐阶
把他上次出海顺便做生意的结果列成账单送到户部之后,就连认为朱厚熜作为皇帝却利用国家海军做生意的行为是有伤国
体因而很不满的夏言,在算了一整天的账之后,也不再说什么了——相反的,他带着红丝的眼睛里满是兴奋。由此可见,
一个人要是被朱厚熜荼毒久了,哪怕他是夏言也能变得跟钱鬼附身似的。
冬月里趁着渤海还没有结冰,从辽东半岛出海的第一支民间船队也正式下海了。这支船队虽说是民间商人,但是用的船是
安东卫的,配备的保安和引路人员也是公家的,这也算是公私合营了。朱厚熜算计了一遍,觉得自己不出本钱,却通过租
船和出租航路分得了五成利,也算是坐地等钱从天上掉下来了。他琢磨着成立船公司的好处,笑得像透了油似的。
单单是船公司,估计还不够。现在看来,走海路的人还不算多,但是日后尝到了甜头,商人逐利,还不跟苍蝇逐臭似的。
朱厚熜想着是不是让工部开始派人去研究远洋货船,然后开始做造船业务。只是现在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还没有得到实际的
好处,海运还引不来其他观望者们的蜂拥而至,朱厚熜安排设造司还是研究怎么制造货轮,但是投产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估计着时间,如果顺利的话,这会儿皇家的船队大约已经到了南洋,做成第一笔生意了。朱厚熜看着悬挂在他书房墙壁上
的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红色标记的航线,一直到达红海的顶端边缘处,这是徐阶舰队的副船到达的最远距离。这时候还
没有苏伊士运河,所以船队也就走到这里了,但是只是这一路,还不到欧洲,就足够让船队赚得盆满钵满。
更何况朱厚熜特意嘱咐过,做买卖的时候千万要尽量抬高价钱。任何东西,瓷器也好,丝织品也好,香料也好,字画也好
,都尽量多要价——这时候不多赚些,还等以后吗?再说了,船队带的东西,在中国以外那都是最昂贵的东西,要是低价
卖出去,简直就是在炫耀东方的这个国家有多么富庶——朱厚熜怕这会引来贪婪的劫掠者,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朱厚熜的目光,此时已经不是单单投向那条航线了。海运毕竟只能到中东,真正的大主顾们都在欧洲呢。在中东北非,
东西卖的再贵,最终也还是中间商赚得更多,真不如……
朱厚熜把眼光投向地图上的陆地部分:如果能够建设一条欧亚大陆桥……
随即他也就把这个匪夷所思的设想抛弃了,在这个时候,这种想法还是过于不切实际。不说自然环境的问题,让通往欧洲
的陆路有多么难走。单是现在的新疆还不在大明的疆域之内,那么要从哪里走这条欧亚大陆桥,就很是问题。
那么……东印度公司?不,或许对应中国的区位,将来大明如果能够成立这个贸易公司,应该叫西印度公司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