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瑾没有一丝反应,冰冷的血液却逐渐恢复了一丝丝温度,苍白的唇角悠悠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藤渊宥看到了他的变化,美丽的眸子里熏起一层白色雾气,他牢牢抱住他的身体,似乎想用自己的温度吞噬他的绝望悲痛,让他的心再次属于自己。
——正文完——
番外:他
(1)
他——藤渊宥
蝴蝶告诉我幸福跟在身后,我背着沉重的孤独,一步步寻找给我快乐的人。
我生活在一个男尊女卑的家庭里,父亲喜欢昂着头大声说话,从不对人低头也不把别人的痛苦看在眼里。
母亲是个徘徊于花街的女子,酷爱收集不同形态的蝴蝶,虔诚地相信着蝴蝶是带给她幸福的女人。
有了妻室的父亲,强行掳会她,做自己的第二任太太。
没过多久父亲厌恶了温顺的母亲,愤怒的时候会扯住她的头发打她,但母亲依旧温顺地蓄着黑色的长发,只因那是他喜欢的。
日子恍恍惚惚,一个人的时候,她穿着樱花色的振袖和服依靠在窗户边。
我寂寞地看着这个被夺去青春的女人,她从没看我一眼而我也不愿意亲近她。
我们就像两条没有交际的水平线,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而我从没为这样的生活感到不平。
黄昏时她会在院子里浇花,目光呆愣地望着笼子里的红色蝴蝶,她看着它们时眼里会渗透出湿润的光。
她如同颓废的花一样被父亲养在这栋宅院里,笑容和哭都很淡。
我在很小的时候,学会用谄媚的语气态度同父亲说话,并在他发怒时迅速逃开。
我养了一只黑色的猫,它有夜一般乌黑的毛,眼珠是没有光的黑色,它总是睁着圆碌碌的大眼,很少睡觉,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争吵。
我看着他乌黑发亮的毛,抽搐中的瘦弱身体,感到无限温暖。
父亲第一次发现这只猫,脸色铁青地命令我把它扔出去,他认为黑猫是不吉利的动物,如果因为这只猫给家族添来麻烦,他决不放过我。
我和这只猫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偏僻的角落里,惟恐哪天被他赶出去,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一直不肯睡觉。
十五岁那年我得以到东京上学,学校对面有一片绿幽幽的篮球场,黄昏时分,总有一个少年在那踢球。
那是个阳光气息浓郁的人,他高大的身体,长腿的奔跑,细碎的短发,汗水味道的笑。
——我心口一阵悸动。
接近时,我发现他是个有严重抑郁症的人,时常会听到幻听,会软弱地哭泣,他在夜晚会感到异常寒冷。
我迷恋他阳光下的笑容,而不是脆弱无助的摸样,这会让我感到很累。
六月的时候我离开他,他转身的脚步很轻,睫毛上凝着温柔的水珠。
自那以后,我有过很多男友女友,我们相爱然后分开,爱时的那份缠绵随着离开变得淡漠。
我会常常见到他们,但彼此认识却不曾说话。
我承认我一直生活得很高贵,想要得到别人的爱却不想付出一丝真心。
三月回家,我得知父亲的事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祖母染了不知名的疾病死了,庞大的财产留给了她疼爱的侄子,父亲一分都没有。
他将这一切怪罪在我和那只猫身上,他如魔鬼一样踢打它黑色的身体。
它的肚子破开了流淌出红色的血,尖锐的指甲牢牢扒紧我的门不肯走,它的尾巴惨不忍睹地垂在地上。
我冲过去抓住那个可怕男人的脚,那脚正以惊人的力道蹂躏着垂死的猫,那脚向后一转雨点般的踢到我身上。
我撞到墙角,头颅上开出蔷薇色的花,母亲惊恐地看着我,湿润的眸子里凝着冰冷的光。
醒来时母亲守在我身边,神色不悲哀也不寂寞,我没去问那只猫的情况。
没过多久,父亲的事业重新得到起步,他得意洋洋地对我说全是猫死了才好的。
他将这一切看做不吉利的预兆,并不再接近母亲的房门一步,秋天的时候,笼子里的蝴蝶在一夜间全部死去。
自此母亲由寂寞。变成了一抹孤苦的影子,她愤恨这杂乱的生活,没有自由的日子。
无处发泄时便将气出在我身上,我可怜她的痛苦一次次忍受着,直到她在父亲生日那天迷昏我,在我的脊背上一针一针地刺下一只蝴蝶。
她认为蝴蝶能带她幸福,幸福的影子死去了,就需要再次捕获回来,而我就是她想捕获的盾牌。
她告诉我,不要强求爱更不要追寻它,爱是自己给自己的。
那晚的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一次次晕倒又一次次被火烧般的痛惊醒。
身边有什么人过来,我视野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潮湿的液体染红了身体,浸透了白色的床单,我的手脚在这个夜晚格外冰冷。
……
五年后我离日本来到中国,其实人生对我来说已经没多少意义,我冷漠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不再喜欢让人接近我,情愿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让黑暗吞噬一切,忘却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
第一次碰到邵瑾,脑子一片空白,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下一下如此有力,证实我对这个人的感觉。
他暴躁地出现毫无防备地昏睡在我面前,我轻抚着他光洁的额头,握住他有力而粗壮的手。
那一瞬间的温暖,再次悸动了我的心口。
(2)
早上八点,我在冬天里的晨光中醒来,关掉台桌上的加湿器。
穿上磨损的牛仔裤,淡蓝色的dior衬衫,慢步到客厅,打开饮水机喝完一杯放了柠檬的冷水。
然后准备好早餐,回到卧室凝视邵瑾沉默的脸,细细勾勒他英俊的五官线条,饱满却有些干燥的唇。
我从不喜欢接近一个人,亦不让他们靠近我,我不接陌生人的电话,不爱打电话聊天。
我的公寓里只有邵瑾,他是我最亲密的人。
我拿起沾了盐水的湿巾,擦拭他头上的潮湿汗水,他眼睛禁闭,脸色苍白而疲倦,没有光泽,没有温度,神情亦淡然。
他已将沉痛又痛苦的回忆完全遗忘,我却无法再对他放手。
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他可能不再醒来,也不会会应我的感情,这是永久的伤痕,要用一生来治愈。
我将早餐准备好,抱他到客厅,他坐在桌子对面一言不发,什么开始我们之间没了对话,一直在说话的人变成了我。
我们在阳光明媚的清晨吃早餐,厨房的水龙头发出滴水的声音,啪嗒啪嗒,掉进水槽里。
隔壁传来邻居小孩早起上学的抱怨,我见他闷头吃完饭,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扣上锁。
我跟过去,用手轻轻扣击房门,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我心中充满了破碎的绝望。
他睁开眼看到我,就只想着躲开,带着麻木的目光接受现实的阳光,去迎接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一天。
我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早餐走向厨房,我极为后悔,在他需要我的时侯去日本看望母亲。
她放了鼠药在父亲酒里,用量过多导致父亲死时面孔发青,所以器官都流着鲜艳的血。
因为身体上有被残忍虐待过的痕迹,她得到了缓刑处理。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监狱。
她利落的剪去一头温顺的长发,没穿喜欢的绯色和服,套着监狱里的灰色长衫,头发油腻,面色苍白,冷薄的唇上涂着艳丽的红色唇膏。
我听到母亲被法官判了四十年有期徒刑,她面色淡漠的在判决书上盖上手印,抬起头时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隔着玻璃向我要烟,目光冷漠而冰冷,我震愣地看着她,指尖僵硬地掏出来递到她手里。
我注意到她的手腕处有异常恐怖的淤痕,仔细看她的脸也能在从厚厚的粉底下看到诡异的青紫。
她活得痛苦,爱的没有一点尊严,五岁时我就以她为耻辱,不明白她究竟爱父亲哪一点。
那个男人毁了她所有的梦想,她亦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
她说——
我嫁给藤渊康夫的十天后,他的原配妻子自杀了,留下满心怨愤的舒誉,藤渊康夫的生意一直是靠妻子家财力支撑,失去了金钱后盾的男人将怒气发泄在我身上。
我默默忍受相信他本性不是这样,何况那时我有了你,你刚出生下来喝完奶,就背对我而睡,从不亲近我,也不对我诉说你的苦恼,你这样意志坚决而冷漠,完全不能属于我,可我依旧——
舒誉恨我害死他母亲,并找机会报复,我在这个家找到他逃税的证据,你把他交给警方,以后不要再来日本,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母亲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微微一笑地看着我,你过来,我想好好看看你。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要求,我走向前去她碰上我的脸,冰冷的手指激起我的一阵冷颤。
处理好父亲的后世,我带着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匆匆回到中国,这个地方留给我的只是无尽的寂寞,我想回到有邵瑾在的温暖世界。
我疯狂的找了一个星期才找到邵瑾,他已变得什么人也不认识,没有思想亦没有灵魂地蜷在角落里。
同一天,母亲在我离去的一小时后自杀,她放弃了四十年的缓刑,偷藏了一把刀割脉自杀。
她的意志在决定投毒时已经彻底崩溃,继续活下去也不过是肉体上的苟活。
有种疼痛如铁钉一样镶嵌在脑里,我永生的痛苦是无法让一个人记住我。
春天的时候,阳台上的迎春花,吸引了一群色彩绚烂的蝴蝶,它们停留在柔软的花瓣上歇息,漂亮的翅膀在风中簌簌抖动。
邵瑾坐在窗户边,目光静静地看着它们,窗外的风呼呼地吹,树枝发出轻微的折裂声音。
蝴蝶受惊一般地飞离而去,我见他有些失落,伸手抱住他,望着他朦胧的眼低头吻住。
他没有拒绝我的纠缠,我紧紧抱住他,冰冷的手碰到他的皮肤,他依旧没有出声。
我幻想拥抱他太久,对于他的默然忍受,内心一阵疑惑,于是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把他的手拉过来枕在自己脸上,呼吸他手心处的温暖。
那熟悉的气息温暖了我空旷的心,我重新闭上眼,克制不住激烈欲望,将他挤到旁边的沙发上。
用自己的膨胀身体进入他,他越是痛我越扣住他瑟缩起的腰,插入更深处直至全部填满。
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气味,我像一只野兽执拗而粗暴的要着他,他脸上有苦闷的神色却不言半语。
阳光由明亮幻为昏黄,我跪下来吸吮他的身体,略显苍白的肌肤,带着一丝药味的气息。
他疲倦地睁开眼,目光漆黑而冷淡,他离开我的怀抱。
用手摸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粘稠的液体顺着大腿在冰冷的空气里流淌,其中混合着他自己的血。
(3)
有些事情不能够遗忘,那我该如何让你幸福?
每次看到邵瑾苍白的脸,麻木而空洞的眸子,那瞬间的绝望撕心裂肺。
有时为了不让他整天待在家,我在傍晚会带邵瑾去公园散步。
走到小巷子里时,意外发现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店,掀开蓝色的窗帘,见到清爽雅致的小店堂。
因为已经过了凌晨,店里没几个人,只有几个日本职员围着一张小桌子喝烧酒低声交谈。
我找到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看邵瑾疑惑地望着四周,意识里酒吧应该吵闹而喧嚣,他没来过这么安静的地方。
灯光温暖怡人,赖慢颤抖的日本民歌在空气里细碎流淌,此时,外面雷声轰鸣,硕大的雨滴砸落而下。
透明的玻璃窗被雨砸得哗啦作响,一场瓢泼大雨激烈而来。
我们与往常一样,相对无言地坐着,视线没有做多余的交际,只有我贪婪地望着他,生怕他有一点不满与不舒服。
点的东西不到一会儿就上了桌,一盘生鱼片、鱼子酱寿司、两瓶清酒、一碟子生菜沙拉。
我说,晚上你没吃什么东西,随便吃点。
邵瑾喝着面前的日本清酒,神色冷冷地垂着头,也许是气氛过于压抑,我的目光过于让他感到不自在,他淡淡开了口。
——照顾我?怜悯吗?
不是。
——不觉得烦。
不会。
——我不想看到你。
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弥补我的过错,这样深的伤害让我们彼此都喘不过气,可我是真的爱他,就算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我。
气氛再次凝固,我看到邵瑾桀骜不驯的脸,微微抬起的下巴,在冰冷的空气里透出对爱情的绝望。
雨下得越来越大,邵瑾猛然站起身走向店门,我焦急地追上去,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避免冰冷的雨砸在身上。
过大的雨模糊了我的视野,我紧紧拥住邵瑾的身体,带他住进附近的旅馆里。
旅馆不大,有很窄的楼梯,幽暗的房子里,女人的暧昧呻吟在雨声里细密游荡。
我们并排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也没做,连话都不说一句。
我起身去冲澡,发现脚被磨破了一块皮,流了很多血,结痂的褐色伤疤粘稠在皮肤上。
刚才为了不让邵瑾被飞驶而来的汽车撞到,我扯住他往后退,无意中踩在一片碎玻璃上。
我没想到伤势会这么严重,却一直没有感觉,也许是跟我在一起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睡觉时我有意将脚包在毛毯里,不让邵瑾看到这样丑陋的伤口。
第二天清早,邵瑾低声对我说,我霸占了一夜毛毯,我说是吗,对不起。
伤口第二天严重溃烂,它像黑色的虫子一样爬在脚底,每走一步脚就像被针扎一样疼起来。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不让他看到我怪异的走路姿势。
不知走了多久,邵瑾说从没去过海边想到那看看,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城市哪里有海。
我不得不买张地图,镇定地走在前方,不停追问来往的路人,我感到走路逐渐变得艰难起来。
找到的士车时,邵瑾看到我的脚在颤抖,然后,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我的鞋子上早染满了紫红色的血,湿漉漉的黏在一起,我不想让他看到肮脏的溃烂,但却不能阻止他目光停在上面。
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下了车,邵瑾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拉开我身上的背后,开始摸索寻找。
我知道他在找绷带之类的东西,但翻了大半天都没有,我望着他额头上的湿润汗水,拉住他的手,叫他不用找了。
邵瑾没理睬我的劝解,转身走向另一条路。
我惶恐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生怕他要离开地冲上前,但肿痛的脚如扎了根的笨重石头,完全不能移动半反。
我坚持向前走,脚再次流了血,刺骨的痛,我的脚可能要烂死在这条街道上,但我无怨无悔只求上帝让我找到他。
我不停地绕过一条街,来回走向不同的交叉路,不知走了多久我在一家药店门口找到邵瑾。
我坚信这是我们之间的吸引力,让我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
——你跑什么!
他似乎跑了很久的样子,急促地喘息着,生气地看着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么有表情的邵瑾,事隔一年我再次看到,我浑身发颤地跑过去用力抱紧他,不停对他说着抱歉。
那瞬间眼泪漫溢出身体,懦弱的水光,证实我是多么恐惧再也找不到他。
回到家后邵瑾细心的为我的脚做了包扎,那溃烂的紫色脚底恶心的我都不愿多看,但我又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转移。
我真的爱你,不能失去你。
邵瑾愣了一下抬起头,我俯过身,捧住他的脸,炽热的呼吸洒在他温暖的脸上,他深深低下头将脸埋入我的胸口。
谢谢你没走。
看着怀里的男人,我紧紧抱住他,他被我的力道勒得生疼,我依旧没放手,这样紧的拥抱让我胸口滚烫。
我真的很自私,在那么伤害你以后还期望你能原谅,你能陪伴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你一定笑我,或者为我的自私与任性感到生气,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生气离开,否则你今天大可丢下我离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