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仰光坐在伦鹏身边,只觉得心不断地下沉。
“我去了医院,阮秀秀看见我时一开始还不愿说,后来没忍住哭了,我就知道情况不太好。小光颅内的淤血扩散了,以前只是压迫到视神经,现在……情况挺危险,医生说必须手术。从他们去蜜月开始,小光就常头晕,后来发展到昏倒。”伦鹏说着,眉头越皱越紧。
叶仰光沉默着,等着伦鹏继续。
“你晚上饭吃了吗?”伦鹏却忽然问。
叶仰光点了点头,终于问到,“手术……会有危险吗?”
“开颅手术,所以,很难说。”伦鹏艰难开口,“他本来,想让阮秀秀和他父母瞒着我们……”
“恩。”叶仰光轻轻应了声。
两人间一阵沉默,窗外的水滴声显得越发的沉闷。
很久,叶仰光又问到,“什么时候手术?”
“就这两天了。”伦鹏的身体靠向了沙发,满脸倦容。
又是一阵沉默后,叶仰光开了口,“你吃饭了吗?”
伦鹏无力地摇了摇头。
叶仰光站起身,默默地走进厨房把下午准备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去转热。他守在微波炉旁边,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直到记时器“叮”地一声响才让他回过神,慢慢把饭菜端了出来。
“你做的吗?”伦鹏有些意外。
叶仰光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伦鹏不再多说,埋头便吃起来,不一会儿,嘴巴里已经塞满饭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他突然抬起头来,问叶仰光,“对不起啊,今晚没帮你补习……”
“没关系。”
“可能这两天都不能帮你补习了。”伦鹏又道,然后慢慢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
“恩。”叶仰光简单应着。
“对不起,”忽然,伦鹏放下了碗筷,“我……吃不太下。”
叶仰光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是起身收拾起碗筷。
伦鹏见他这样,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可是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安慰。好像随便一开口,便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一样。
这夜很早,两人便各自上了床——叶仰光睡卧室,伦鹏仍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临睡前,叶仰光意外地来到客厅在伦鹏的床边坐了下来。
“你也别太担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手术也不算太大。”伦鹏知道叶仰光心重,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话到了嘴边连自己也觉得无力。
叶仰光倒是也点了点头,又问:“需不需要我去医院陪着?”
“不用,我在那边守着就可以了,有什么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的。你上你的班,晚上回来还要看书呢。”伦鹏摇头,尽量说得轻松。
叶仰光不说话,就那么弓身坐着。伦鹏已经坐进了被子,看不清男孩的表情。
“快去睡吧,夜里寒气重,明天还要上班呢。”终于,伦鹏不得不开口。
“恩,好。”他一说,叶仰光便站了起来,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低头便往房里走。只是快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
“如果……”他看向伦鹏,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起来。
伦鹏等着他继续,而男孩却并没有再说下去,只微微扬了扬嘴角,“没什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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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崇光的手术安排在这天的下午两点。
事实上,几天来,他一直时醒时睡,醒着的时候也并不算清醒。伦鹏晚上回家睡觉,白天便在病房外陪着叶崇光的父母,帮忙送个盒饭什么的。阮秀秀也算坚强,始终在病房里忙里忙外,闲下来便握着叶崇光的手跟他说话,醒着也说,睡着也说。
对于即将到来的手术,似乎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也许成功,清除掉淤血,那么便连叶崇光的眼睛也能复明;也许失败,那么他可能就躺在手术台上再也下不来。
只是,随着叶崇光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手术不再是选择后的结果,而是必须采取的唯一办法。
手术前的几个小时,叶崇光难得的清醒,他几乎把每个人都叫到跟前说了番话。众人知道,一半一半的可能,也许就是永别。可更大的希望却让大家硬撑出笑脸,希望这个美好的人能够得到上天眷顾。
轮到伦鹏走进病房时,他默默深呼吸了几次。
“本来,我想瞒着你,等手术后让你突然发现我能看见东西了再吓你一跳呢。”叶崇光躺在床上,头上已经戴好了准备手术的白□罩。网罩里,头发已经被剃净,显得人更加苍白虚弱,可他的声音却刻意地轻松,仿佛只是做个全没风险的小手术。
“你准备怎么吓我?”伦鹏坐在了他身边,语调温和。
“比如趁你和仰光亲热的时候……”叶崇光说着,隐讳地笑了笑。
“我们才不会被你吓到。”伦鹏挑眉,心里却不由痛了一下。如果,叶崇光的手术真的失败,那他和叶仰光都会成为罪人……两个罪人,还能那么心安理得地幸福过日子吗?他不敢去想那最坏的结果,连这个问题也只是在脑中隐约成型便立即被抹去。
他曾那样坚定地对那男孩说会照顾他不让他受到伤害,而现在,那样的坚定难道只是建立在别人的成全之上?
几天来,每次半夜回到家,桌上都有叶仰光做好的饭菜,他会留张纸条在饭菜旁让他热一热再吃。而他,几乎没有勇气走进那房间,他害怕他会问出那个问题,因为,他的确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每次回去,叶仰光都已经先睡下。而他,只有凭着餐桌上的饭菜才能感受到男孩存在的痕迹。客厅的书桌上,几天来,书都是原样摆放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继续认真复习。
回过神来,叶崇光正对着他笑,“一提到仰光你就心不在焉。”
“没有。”伦鹏否认着,收回思绪。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是同性恋,但是,我想无论如何,人和人之间感情都是一样的,会有我和秀秀这样的感情存在,也会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感情存在。我现在相信,以前你对我是认真的。那现在呢,你对仰光也是认真的吗?”一口气说下着许多,叶崇光显得有些疲惫。
伦鹏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那你就好好对人家,其实他那时候来找我,说得那么认真,我就觉得他对你也是一样的。”叶崇光说着,竟笑了笑,“如果等会儿我真的出不来,你也别觉得欠了我什么……这事并不能怪到你们头上。”
伦鹏听得心里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你要是真觉得欠了我的,”叶崇光又道,像是只是在开玩笑般,“那你们就帮我好好照顾我父母和秀秀,就当还了我了。”
听到叶崇光口中的“你们”,伦鹏只觉得心里越发地不是滋味,只得象征性的用拳头捶了捶叶崇光的胸,脸却背了过去,不想让床上的人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第35章:光明
叶崇光的手术直到晚上七点多才结束。
对伦鹏来说,简直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的煎熬。他和叶崇光的父母守在手术室外,静得几乎连窗外一阵微风吹过也觉得是巨响。这个时候,他不得不佩服阮秀秀,她竟然在送叶崇光进手术室之后,便拿了车钥匙说是要回家给叶崇光搬画,要在他明天醒来、眼睛能看见东西的时候,让他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眼盲以后画出的所有作品。
那并不是神经过度紧绷而表现出的病态焦躁,她真的是笑容可鞠地在热切期待着。
全世界再没第二个人如她一样对手术的结果那样笃定。
也许,这就是念力的力量,当叶崇光被推出手术室,医生拿下口罩露出疲惫而轻松的微笑时,伦鹏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跟着推车回到叶崇光的病房,颤抖着拿出手机正要给叶仰光拨电话,却见阮秀秀已经搬来了十几个大画框在病房里收拾。
“回来了?”一堆画里抬了头,伦鹏才发现,阮秀秀的眼眶终究也红了。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明天早上,他大概就能醒了。”伦鹏笑着对阮秀秀道,连声音都不敢太大,怕床上的人会被吵醒似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阮秀秀一阵激动,眼泪终于哗地流了下来。
伦鹏再次拿起了手机,几天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只是,电话一拨通,铃声却在病房里响了起来。
蓦地,伦鹏循声望去,却只在病房一角的一个矮凳上看到了正闪烁着灯光的手机。
“仰光来过吗?”走过去拿起那手机,伦鹏怔怔地问。
“仰光吗,刚刚还在帮我搬画,”阮秀秀勉强止住哭,看向伦鹏,“手机大概是他帮我搬画的时候放下的,前面他说去手术室看看你们,怎么,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伦鹏听着,只觉心头涌过一阵异样。猛地拽紧那手机,伦鹏冲出了病房。
希望你没走远,仰光!
病房外,一些陌生的脸来来回回从眼前闪过,拔开人群,伦鹏冲到楼梯口,仍是不见男孩的身影。跑出医院,傍晚时分正直下班高峰,那马路上人潮如织,却哪里还找的到叶仰光。
紧张得连插钥匙的手都是颤抖的,伦鹏发动车子,巴不得下一秒就可以到家。只是,高架上长龙一般的车阵,看得他只觉得心都沉到了谷底。
打开家门时,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了九点。
果然,那小屋里空空荡荡,连往日摆着饭菜的餐桌此时也空空如也。跑进卧室,打开衣柜,自己为他买的衣服都端端挂着;又去看那书桌,如前一日一样,一大摞书整齐地码在书桌一角。只是,当伦鹏打开壁橱,发现叶仰光的那个小背包已经不在时,心里的一切光亮仿佛瞬间被吞噬。
其实,自己这里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也不过一个背包而已。
被抽空了灵魂般,伦鹏瘫倒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心痛不能自抑。几天来,男孩的沉默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那么疲惫的他却再无余力去顾及。男孩每天为他做好饭菜,可他却从未去关心他自己到底有没有吃过,他那可怜的胃。那时那句犹豫而未出口的“如果”,他不是不知道后面想要问出的问题,只是他回答不了。
如果崇光的哥的手术失败,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
如果当时能给出哪怕是一点坚定的表示,现在那男孩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失望。换了是自己,也一定会离开吧。
自尊与爱,都被伤得彻底。
想到这里,伦鹏颓丧得再提不起一丝力气。以前,可以去问吴凯,可以去H城,他现在甚至可以找到叶仰光在Y县的老家。只是,又有什么资格呢?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没有开灯,伦鹏将脸埋入掌心,仿佛闭上眼睛就能听见男孩的声音,好像昨天他们还在为是先吃早餐再刷牙还是先刷牙再吃早餐而争吵,而现在,一切变成了泡影。
昏昏沉沉地,伦鹏闭上了眼睛,只希望再不要醒来。
第一天,外面下着绵绵细雨,叶仰光没有回来。伦鹏在家躺了一天,连下午阮秀秀打来电话对他说叶崇光醒了,能看见东西了,他也只是勉强微笑着道了声太好了。那是他一整天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第二天,外面依旧下着雨,窗外滴滴答答地水滴个不停。早上,叶仰光的手机响了,他心里一阵激动,跌撞着跑去一看,却发现是手机快没电发出的警告声。又浑浑噩噩地睡下,一堆奇奇怪怪的梦,好几次,都梦见门被钥匙打开,然后叶仰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自己便激动地跑过去,抱住他问,“你去哪里了?”男孩从他怀里抬起头,说“没去哪里啊,上班回来。”只是,那怀里虚空的感觉,让他在梦里便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第三天,外面的雨似乎停了,窗帘外隐约有阳光射了进来。小区里不知谁家养的狗一直叫个不停,伦鹏烦躁地皱了皱眉,仍不愿意彻底醒来。迷迷糊糊间,不知是睡是醒,只觉得房间里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
不得不慢慢坐了起来,伦鹏才发现自己的头痛得厉害。正按着太阳穴,却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了切菜的声音,脚下轻飘飘地走过去,却猛地看见,厨房里,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子正在切冬瓜,额前的短发微微垂下,一双眼睛看着手上的动作专注异常。
不是叶仰光是谁?
伦鹏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间又不知自己是梦是醒。
“仰光?”他试着叫了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正切着菜的男孩抬起了头,看见他时顿了几秒,才慢慢开口,“少爷,还知道起来呢?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
“仰光……真的是你吗?”伦鹏声音都哽咽起来,只觉得眼前的男孩美好得不真实。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把那男孩抱在了怀里,这一次,皮肤的触感那样真实,是实实在在的拥抱。
“我以为你走了……我……”鼻音重得不行,很快便感觉脸颊有滚烫的液体滑过,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以为我走了,你还不去找我,还睡得这么香!你就盼着我走吧?”男孩奋力挣脱了他,斜着眼睛似乎很是生气。
伦鹏看着叶仰光难得的如此生动的表情,不由从心里笑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泪,一时只觉得狼狈得不行。终于只是把男孩紧搂在了怀里,不愿被他看到自己的奇怪表情。
“在我身边就好,哪里都别去!在我身边就好!”
“昨天清明,我去给我二叔扫墓了。”叶仰光的声音悠悠传来。
伦鹏仍抱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本来,我的确是想要走的……”叶仰光抬起头,看向伦鹏,“那几天,我真的很难过……”
“别说了,我知道。对不起,我知道。”伦鹏不住吻着男孩的额头,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知道?”叶仰光看着伦鹏,早已经红了眼睛,“你怎么可能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医院跑出来,上了去H城的车,想要离开这座城市时,我才忽然明白,难过,是因为在乎。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在乎。”
听到叶仰光口中的“在乎”,伦鹏再次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巴掌大的厨房里,他就那么抱着叶仰光,再不愿松开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灶台上的沙锅忽然“噗”地一声涌出一阵水沫来,叶仰光才惊叫着挣脱伦鹏。
“呀!我的山药炖排骨!”
伦鹏不得不退到一边,看着脸颊上眼泪还没来的及擦干的叶仰光围着那沙锅忙碌起来,而他在一边,忽然变得透明起来。
“叶仰光!”
“忙着呢!”
“你知道你书拉下多少天没看了吗?”
“吃完饭再说行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