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驱魔人·方敏旭篇（下）（出书版）+番外——彻夜流香

「鬼至少不会把人活埋在墙壁当中。」白衣黑发女子冷笑着说。

「正如我刚才所说一般，当我怀疑之前是被人催眠之后，我就在反复思考，到底这人用的是什么样的媒介进行催眠。

「我想第一个是唐缠枝图，它是诱体，第二个是音乐，所有接受到唐缠枝图信息的人，在听到音乐的第一刻就会立时陷入到催眠当中。杨海东的钥匙、学术馆的玻璃门跟墙上的磁砖，还有会议室上壁灯里的贴纸……」

这一次白衣黑发的女子完全没有声音，方敏旭却似乎能感到披散黑发下的那双凶狠目光。

他笑着道：「其实即便是我知道这些，我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谁。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在对我进行催眠？因为这个人催眠技术无疑已经不能用高手来形容，他应该是有天赋独厚的，能够在无形中不动声色就将人带入潜意识当中。

「可你犯的第三个致命的错误，是过分的谨慎。很多人都认为谨慎可以避免犯错，其实有的时候，留下的破绽与线索恰恰是过分谨慎而引起的。」

方敏旭突然脚一踩，居然俐落的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身轻松落地。

他微笑道：「多谢，这轻功比真实的我棒多了，你在第一次对我的催眠当中，我还没有这样的身手，但是当我在你面前露出过我会武艺之后，你在第二次催眠里就立即将这一点补上了……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在这些人当中，也许人人都知道我是天师，但只有你一个人有可能知道我会武艺……对吗，小周老师。」

「你就这么肯定我现在是人，而不是鬼怪吗？你这么肯定姚青儿被人活埋在墙壁当中没有丝毫的怨言？」

白衣黑发的女子尖厉的声音问道，而随着质问，停滞的空间仿佛又活了过来，走廊突然消失了，方敏旭一下子置身于学术馆的内部，四周的墙壁张开了一个又一个黑洞，它们像是都在咆哮，带着巨大的吸力，让方敏旭根本无从反抗，身不由已地向那些黑洞滑去。

方敏旭不禁苦笑了一下。

帝国结界，这正是方敏旭平生经历过最大的一次生死考验，也是方敏旭最大的梦魇，现在小周找到它了。

方敏旭的手扣着书架，直到它们一面接着一面地倒下，书页满天飞扬，雪白的纸张在空中飘舞，然后飞快地向着黑洞飘去。

整日里与鬼物打交道，方敏旭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死法，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活埋在墙壁中，他知道如果小周战胜了他的潜意识，那么他就会像姚青儿的感受那样，被活埋在混凝土中然后死去。

黑洞越来越近，他额头上的汗渗出，然后逐渐滴落，但是方敏旭连眼皮也不敢轻眨一下。

「小方！小方！」

走廊里响起了沈重云的叫声，方敏旭扬声一笑，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还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坐着，晕黄的灯光散发着一层又一层的氤氲。

沈重云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尾泥鳅，一脸恶心地道：「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最像，说它是活物，经常出没于死地，可大可小，可长可短。不过它怎么看也不像人。」

方敏旭没有去看那恶心的长蚯蚓，而是追问道：「小周呢？」

「小周？」沈重云放下手中的蚯蚓，好奇地道：「我不知道啊，他说他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做，就不陪我去找那玩意儿了。你要找他吗？」

方敏旭皱了一下眉，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表，其实此时才刚过六点十分钟，道：「你有没有看见杨院长跟李校长？」

「你说他们两个？」沈重云点头道：「有啊，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们急匆匆的向解剖室大楼跑去了。」

「走。」方敏旭说完就跑。

沈重云只好有身后喊道：「喂，等等我！」

＊＊＊＊＊＊

两人出了行政大楼的门就一直朝着解剖室狂奔而去，此时正是学校里吃晚饭时间，学校的小径上满是手拿饭盒的学生，看见他们两个人一路狂奔都不禁侧目。

方敏旭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解剖室大楼，解剖大楼同往日一样，仅有廊前跟许立的办公室内亮有灯光。

方敏旭推开下面的玻璃门，便听到大楼里面正回响着清澈的歌曲声，正是那首：请跟我来。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别说什么

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

别说你不用说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戴着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等方敏旭跑到许立的办公室门前，便听见杨宗和惊慌的声音响起，方敏旭一把推开大门，见许立眼睛泛出红光，手里持着手术刀，嘶哑地道：「你该死。」

「别、别杀我。」杨宗和的身上伤痕累累，双眼惊慌地对着那把闪亮的手术刀，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方敏旭已经来不及想对策了，他几乎是脱口道：「你不是许立。」

许立的手术刀微妙的稍稍顿了顿，但立即手起刀落，手术刀非常决绝地扎进了杨宗和的胸膛。

方敏旭不禁一滞，背上又渗出了冷汗，透着一点凉意，他大喝一声道：「杨先生，这是梦！」

场景微微停滞了一下，那柄手术刀一点点从杨宗和的胸膛里慢慢挤出来，许立死死顶住那把匕首，又将它一点点插入。杨宗和喘着气，看着血水不断从自己的胸口涌了出来，眼神渐渐变得无神。

方敏旭的脚步却像定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脚踝上犹如上了两道沉重的枷锁，尽管心中焦急如焚，但却寸步难行。而一边的沈重云似乎被这一幕吓傻了，自顾躲到了一边。

许立的眼睛里露出了得意的狰狞之色，而杨宗和脸上的颜色却如同流水冲刷过一般迅速的褪去。

方敏旭心中大急，他突然灵机一动，便大叫道：「你是老冯，你是姚青儿的父亲！」

几乎是瞬间手术刀便回到了许立的手中，而杨宗和胸口的血迅速收了回去，伤口化为了乌有，方敏旭微微松了一口气。

许立顿了一会儿，他的头扭了过来，姿势非常古怪，仅仅是头颅在转动，其余的地方，连脖子也没有动一下。

他声音干哑地问道：「你怎么……」

「知道你是姚青儿父亲吗？」方敏旭仿佛心中一块积压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轻松地道：「其实是我猜的，我查过姚青儿的背景，知道她有一位从不谋面的古怪父亲，而且也失踪了，只是在这之前，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人是你。」

方敏旭拿起一柄手术刀，轻轻在自己的手指上割开一个口子，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指间传来了清晰的疼痛。

方敏旭将血珠抹去，道：「我听说过如果一个人潜意识深信自己死了，他就有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我想你的计划一是让杨宗和与李冒天相信冤鬼索命，把自己吓死，可惜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于是你让我相信自己已经醒来，并让我亲眼目睹了许立杀了杨宗和……

「但是你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让我知道自己仍然还在催眠当中……所以可惜，我做不了这件凶案的旁证了。」

「你是怎么知道……你还没有醒的？」许立沉默了许久，才古怪地问了一句。

方敏旭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重云，道：「他。」

许立泛红的目光瞥了沈重云一眼，轻蔑地道：「这个白痴？」

方敏旭淡淡地道：「他不是白痴，相反，他是我一个很可靠的伙伴，从未曾令我失望。我相信他绝对不会猜错我给他的谜语，更不会在我有危机的时候袖手旁观。你高看了自己，却低估了他！」

许立似乎很好奇，他歪着脖子道：「可是你刚才不是斩钉截铁的认为我是小周吗？」

方敏旭将手插进自己的裤袋里，道：「怎么说呢，其实我在机场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我就在想，这个会在暗处偷窥我的人是谁？后来我发现我来榕城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我来了这里就能找到答案，只是不能找到杨海东的尸体而已。

「比如刚想找杨海东的下落，您在我们到达榕城医大的第一晚就让我们注意到了许立的古怪，引起了我的好奇。

「当我在图书馆困惑的时候，你又刻意地利用小周让我们注意到李冒天的论文，这样我们很容易就能查到李冒天与杨宗和不仅仅是姚青儿的两个爱慕者，同时还是两个合作者。」

方敏旭挠了挠眉毛，笑道：「虽然我一直不是个倒霉的人，但我从来不相信自己是这么走运的一个人。我一直在想这个可以轻易催眠我的人到底是谁，所以我在很多人的面前都表露了不同的一面，我告诉了小周我会武功，我告诉了李冒天我有一个贪财的弟弟，我只在许立的面前戴过一支表……」

方敏旭微笑道：「这就像不知道我会武功的人不会是小周，不知道我有一个抓到机会就要敛财的弟弟不是李冒天，不知道我戴了一支古怪手表的人不是许立……」

「你的排比法学得很好啊。」许立隔了半晌才道，但是他似乎又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不认为就是小周一个人呢？」

「所有的天才都不是计较眼前利益的人，恰巧小周是一个非常计较眼前利益的人……」方敏旭淡淡地道：「无论我对你有多么地不敢苛同，却不可能否认你是一个天才。」

许立很轻淡的一笑，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负，像是根本不屑于方敏旭的肯定。

「小周是你的帮手，就像当年你的女儿一定也是你的帮手，对吗？」方敏旭又追加了一句。

许立露出一个鄙夷的微笑，道：「帮手？他也配？他只不过是我收买来的狗，我答应之后会将我几十年心血写就的大脑潜意识的研究论文送给他。」

「你的女儿呢？」方敏旭道：「她一定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好帮手，对吗？她用催眠术令五个同学相信可以假设物质是由频率来构成的，并且居然一起搞了科研专题，还相信了它二十多年。

「许立是一个很合格的解剖师，他一定能帮你解决意识与大脑之间实际的关联问题。杨宗和是一个出色的大脑病理医师，他对大脑的变异病理原因一定很有心得，李冒天呢，他是一个精明之人，理论水平也最强，他们三个是你研究的帮手。

「而我想另外两个大概根本就是你女儿给你弄来的小白鼠吧。你在女儿死后，依然用他们来做试验，结果导致这两个同学精神崩溃。」

许立轻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为科学做出的牺牲。你以为杨宗和与李冒天，他们今天的成就没有占得我理论的一点点光吗？但是凭什么他们还活着，我的女儿却死了，凭什么他们一个个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

「我阅读过姚青儿的假设，按她的理论，所有的物质传递到大脑当中都会在潜意识里重组，转化成信息。这并不是偶然的事件，只要找到排比的规律，就可以在瞬间里进入到人的潜意识当中，直接表达内容。就像找到了软体里的瑕疵，侵入，移植木马。」

方敏旭轻扬手中的贴纸，道：「好比这个描绘得很特别的唐缠枝图案，它配上音乐，就会让人在潜意识里以为走入图书馆，一直到达顶层，那里有一条并不存在的走廊。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想一想，以后不用学习，只需要排组一些图案，或者打造一些物质，知识就能安入到每个人的潜意识当中去，牢不可破。恐怖，但又能无限的造福人类。」

许立微微抬起头，有一些傲慢。

方敏旭笑道：「只是很可惜，你手中只有这么一张图对吗，因为找到规律，并且开始试验它的人，是姚青儿，不是你，而她只留给了你这一张图，可几十年以来，你都无法解开它，令你从希望到绝望。」

许立像是受到了刺激，他大声道：「是的，她是个天才，可是被这几个畜生给毁了。他们毁了青儿，也毁了我一辈子的心血。」

「其实那一天姚青儿见过了杨宗和，在见许立之前，我想她还见过了一个人——那就是你。你做为一个父亲，不是想方设法安慰自己的女儿，相反，你挑唆起她的愤怒，让她滥用自己的天赋。」

方敏旭轻轻摇了摇头，道：「毁了姚青儿跟你心血的人，不是杨宗和，不是李冒天，不是许立，恰恰是你自己。

「你自视过高，自以为搞科研就可以把其他人的性命当作草芥，你培养了姚青儿任性、高高在上、玩弄科学的心态，让她不幸夭折。你无法成大器，不是因为你的科研水平不够，而是因为你欠缺对苍生的悲悯之心。」

许立狰狞地一笑，道：「那又如何，你现在是被我深度催眠，你既然说我是一个高手，你还敢放我进入你的潜意识当中，那么只能可惜了你的推理。」

许立的形象陡然间大了起来，带着巨大的压迫之感，他冷声道：「说了这么多我的事，也让我来说说你的事，好吗？

「你一直觉得迷茫，因为你心中一直存有怀疑，怀疑自己的家族是否是待罪的家族，否则为什么你们代代方氏的人都少了一魄。

「你怀疑你自己的出身，就如同你怀疑你自己是否正义。如果我帮你看到你潜意识里面所带有的东西，你就会知道，你代表正义说话是可笑的，因为你什么也不是，你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的声音越说越洪亮，方敏旭只觉得胸腔的心跳动得越来越激烈，仿佛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强大的压迫力令方敏旭根本无法呼吸。

帝国结界算什么呢，在人的内心当中，外在的危险之所以变成恐怖的梦魇，那是因为它们建立在了内心的黑洞之上。小周只找到了方敏旭曾经面临的外在险境，老冯在这一刻却找到了方敏旭内心里的黑洞。

方敏旭被那强大的压力逼迫得单腿跪在了地上。解剖大楼洁净的地面上仿佛能映出方敏旭迷茫的脸，那张脸在问方敏旭自己：你真的代表人间正义吗？

他的对面是许立不停抽搐的笑脸。

大楼里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有二个字由远及近：「小方……」这种声音永远出现在方敏旭最危急的时刻。

许立的脸顿时僵了一下，他似乎微微发了一下呆，只那么短暂的一分神，方敏旭便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流着汗微微喘气地道：「所有人的内心都会在某一刻感到彷徨，但是幸运的是，我有可以依赖与信任的人，我相信他在我失落的时候总能找回我。

「我能赢你，正是因为我能相信我所拥有的。假如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天生少一魄，我会说那是上苍给我的祝福，祝福我不会错失他！」

楼道间的脚步声更大了，方敏旭对着脸皮抽搐的许立微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谈这么久？因为他从行政大楼跑回宿舍，再跑回来，需要三十分钟的时间。」

「小方，我把老鬼带来啦！」

有门的推开声音，尽管空间里完全没有沈重云的影子。但有一柄黑色的雨伞像是陡然间撕开空间一般钻了进来，落入了方敏旭的手中。

方敏旭撑着伞，笑道：「另外，我虽然不懂催眠，但我真的是一个驱魔师。」

那柄黑伞当中飘出了一缕白烟，从里面飘出了一个鬼影，鬼影不停地变幻着，隔了一会儿变成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她无比幽怨地道：「爸爸，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爱郎？」

许立看到那个女子，「啊」地惨叫了一声，一双泛着血红色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语无伦次地道：「青儿、青儿，你回来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爸爸，你很想我吗？」

「想的，青儿，爸爸想你的。」

许立抛下了杨宗和，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他的模样一变再变，很快就变成老冯的样子，他伸着手道：「爸爸想你，爸爸什么也不要了，你回来吧！」

随着他眼角的泪水滑落，方敏旭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还坐在沙发上，而面前跪着老冯，旁边的沙发上分别瘫倒着晕迷的杨宗和与李冒天，但看上去似乎都性命无忧，方敏旭只觉得浑身一阵脱力，背脊上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