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斌呼了一口气,小声的问郭宁。
“你打算怎麽办?”
郭宁没吭气,好半天才吱了一声:
“天一亮我还得赶回去,我只请出来了半天的假,明天有我的报告,不参加不行。”
“开车还是火车?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还是火车吧。”
“那末末-------”
“我知道该怎麽做,先送我回家吧。”
喻斌又看了看郭宁,再次小声的说:“武末末说跟你在一起四年没什麽可以还给你的,你是好人,就剩了这四个字。
”
郭宁靠在座位上没法吭气,心口堵的透不过气来。一路上的心慌意乱已经快把他的神经拉到极限了,而现在喻斌的声
音更是一计重锤,敲的他几乎挺不下去。
好在,喻斌看到郭宁整个人的肌肉都绷住了就连呼吸都收得紧紧的,也识趣的闭住了嘴。
到了地儿,郭宁让喻斌先回去了,这一晚上喻斌也折腾的够呛,等喻斌车没影了,郭宁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没有上楼
,扭头走了。
打车赶到武末末家的巷子口,郭宁推了推已经窝在一个卖菜的小棚子下睡著的张师傅。
“醒醒。”
“谁呀?”
张师傅睁了半天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後一下站起来,“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道那两个人多狠,我在门缝看著那麽长的
钢管一下就扎下去了,TNND的快吓死我了,急的我到处找东西找不到,只好扔了我的一只鞋。”
郭宁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摸出一沓递给张师傅。“今天真的多亏了你,拿著重新买双鞋吧。”
张师傅数了数,数到一半就糊涂了,“这麽多,买鞋也太多了,不是每次付五天吗?”
“你的事做完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这就完了?”张师傅赶紧揉了揉眼睛,“那个他不是……”
“完了。照相机归你了,不过让先我把照片导出来。”
“你一说照片我就想起来,前两天我拍的有一张照片上有一个人看著和今晚上的一个人有点像,可能用衣服挡著没拍
清楚。”
郭宁一听赶紧接过照相机,打开,里面照片不多,却也有一些,拍摄没技巧,没准度,好多都是虚的,不过大多是武
末末的。
武末末在公用电话亭里面的,武末末站在公交车站两眼茫然的看著前方的,武末末半弯著腰撑著腿的,还有一张是武
末末咬著食指靠在悦海饭店对面的商铺展示窗前的,正翻著,胸口一闷,眼睛一黑,郭宁突然一头栽到卖菜的台子上
,要不是手下意识的拉著旁边的杆子,就躺地上了。
张师傅一见吓了一跳,赶紧把郭宁扶起来。“你这是怎麽了?”
郭宁好半天没反应。张师傅吓的手足无措,扶著郭宁晃了好几晃,又掐人中,又拍胸口,好一会儿郭宁才慢慢睁开了
眼睛甩了甩头,几分锺後脑子才回过神来,靠著台子慢慢坐下来冲著张师傅摇摇头,“我没事,有点旧伤,要不你再
帮我干一件事,帮我包一辆出租车来,再看看哪有卖水的,帮我买一瓶,半个小时候後就在这里等我。”
张师傅快快的走了。
郭宁慢慢撑起身体,向里面的一条小巷子走去。
他第一次来这条巷子,旁边是简陋的街道,前面有一个欢快的身影,手里提著米面,肩上扛著饮料,身上是他精心挑
选的衣服,一千多一件衬衣,他一心想把他培养的有风度有气质,可那些高档衣服远远比不上他手里的那些杂货更衬
他的脸。
後来他来过很多次,两个人提著米面、大包小包的吃食,他总会挑体积小的重量大的,另一个什麽不说嘴角笑的弯弯
的,
郭宁眼睛湿了,一股酸气涌到鼻子口把他憋住了。
跌跌撞撞走到那扇斑斑驳驳的大铁门前,郭宁停下了。
这个院子里没有高层建筑,除了那些低矮的简易房,最好的是那栋快一百岁了的小二楼,外面只要矮矮的墙就把一切
都遮住了。
从四处漏缝的栅栏外面,郭宁看著东面的那个破落的二层小楼,那里有一扇60公分大的窗户,那间黑黑的屋子,小的
没法翻身的床,头顶上是钉在墙上的柜子,这些是属於武末末的。现在他得挣扎在那里面养伤。
郭宁靠著墙蹲下来,死死的埋著脸。
夏天的向日葵--85
早上八点,郭宁坐在一辆出租车里看著街对面的那幢高楼。跑了一晚上,只睡了一个小时,头虽然还很晕,人倒慢慢
精神了点。
等了二十分锺,看到一辆黑色的奔弛车驶进了地下车库,又等了五分锺,郭宁才递给了前面司机两张大钞,“这一晚
上辛苦你了。”拿了旁边座位上放著的一个文件袋进了大厅,上到了三楼看到那个大大‘大宇通信技术’,郭宁停下
来站了好一会,环顾了一圈。这里可真不是个小地方,够气派,够档次,附合那个人招摇的性格。
郭宁辨认了一个方向朝里面走,一个正擦桌子的员工拦住了他。“请问你找谁?”
“杨峥。”
“杨总还没来上班呢。”
“他肯定来了。”郭宁语气生硬,不理她的阻拦径直穿过还没有几个人的大办公室向最里间的套间走去。
推开门进去,里面没人,卫生间里倒有动静,郭宁在那张豪华的大办公桌前面待客的沙发上坐下来。
一分锺不到,卫生间里出来一个男人,中等个,有点胖低著头正束著皮带,一看到郭宁就愣住了,“小宁,你怎麽来
了,你不是-----”
“在外面开会呢是吧!”
郭宁脸定的平平的把手里一直拿著的那个牛皮纸袋扔过去,“为了你,连夜坐火车也不是什麽难事,我记得当初你让
我帮你给银川的陈总送钱,我连夜开了八个小时的车,车上装著二十万,那会儿我才刚学会开车三天,等到了地方,
我的身上没一块干的地方,今儿我给你拿了个东西,你看一看。”
杨峥看了眼郭宁突然笑了,没接郭宁扔过来的那个袋子,先去倒了杯水放在郭宁面前,“怎麽了,小宁,出什麽急事
了吗,还非得连夜坐火车回来,早上吃了没,来先喝点水,今天你这口气还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式,弄的我都有点不适
应,到底怎麽了?”
郭宁低下头捏了捏中指的指环,然後去拿桌上的杯子,放在了嘴边一口没喝又停下了,抬起头看著杨峥,“哥,记不
记得你曾经给我倒过一杯水喝,那天我踢完足球回来特别渴,你递给了我一杯水。”
“怎麽了,我给你倒的水还少呀。”杨峥的表情还是微笑著。
“那里面放的是什麽?我记得我醒来後医生说是中毒了。”
“杀虫剂,你也知道不是我故意的,是胡阿姨灭蟑螂用完没有把杯子扔了,结果我以为是干净杯子就用了,胡阿姨老
不记事,你那条叫什麽名字的狗,对,豹子,不就是她的杰作,你当时还偷偷哭了一天哪,不过你那一次,我真吓的
不轻,你妈妈後来还把胡阿姨扭送到公安局去了,幸好量很小没出问题,要不事可真的闹大了。”
“我知道,其实再早一点,在九岁那年,你带我去游泳,结果你沈下去了,我游过去拉你,可你狠狠地把我的头按进
了水里,要不是後来有人看见了,你早就得手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就是睡著了也得睁上半只眼睛防著你,要不怎麽
死的我都不知道------”
“你太多心,小宁,非要把事情弄的跟电影上似的,哪有那麽玄乎,我只是再跟你闹著玩。”
“应该是,後来我才明白你就是在跟我闹著玩,弄死我你没那麽大的胆子,弄的要死不死吓死我你倒乐於尝试,你常
跟我闹著玩,你爸和我妈不在的那两年,你几乎每天都跟我闹著玩,你撕我集的邮票,扔我最喜欢的唱片,豹子无缘
无故死了,到最後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好的,你在努力逼我把这一切去告诉我妈,然後我妈就会为了我从
这个家里退出去,可我偏偏就能忍的住。从那次中毒後,我开始给我所有的东西打上标记,杯子放在哪,早上被子垒
成什麽样子,晚上回来变样了没有,书有没有人动过,抽屉有没有人翻过,吃的东西包装是不是完整,晚上睡觉门反
锁了没有,宁愿少吃一顿也不碰我看著不保险的饭,不碰你碰过的任何东西,从十一岁开始我的生活把从前的全部颠
覆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杨峥一错不错的看著郭宁,手撑著下巴,胖胖的脸上有著好戏才开始上演的冷笑。
这个游戏他玩了十多年快二十年了,现在才真正玩出了味道。
对面郭宁脸上什麽也看不出来,不怒不威,说话慢条斯理,一幅眼镜下没有尖锐的锋芒。这些年郭宁在他面前实在太
安静了,安静的他都以为安静就应该是郭宁的常态,可显然安静只是表像,相对於过去的他做什麽郭宁无力反抗,他
更乐於见到一个有点乍毛的郭宁。
“那你隐瞒的不错,我一点没看出来,我以为那是因为你的洁癖。”
“像我这样的人会有洁癖?”郭宁失笑,“我第一次进你们家,你记的你骂我什麽吗,你骂我脏怂,洁癖是逼出来的
。”
郭宁看著杨峥的胖脸,他现在还能记得他妈带他第一次进到杨家时,杨峥的那张脸。
圆圆的脸上有著不符合年龄的尖刻、凶狠和恶毒。
“叫哥哥。”他妈推了他一把,他听话的轻轻的叫了声哥哥,然後把手里专门准备给哥哥的见面礼递过去,一本他非
常喜欢的邮票年册。
他妈从打算离婚到再婚时间很快,半年。他相信要是没有他,不管是离婚还是再婚,速度会再快上一倍,也许他应该
为这个速度感到欣慰,就是他让他们的节奏放缓了。
跟谁?没有人跟他商量,那两个闹离婚的人关著门吵的不可开交。
一个说跟著你就把小宁这辈子毁掉了,像你一样变成一个呆子,我就要给小宁提供最好的环境上最好的学,另一个说
,要毁也是你毁,你让他进那种家庭,以小宁的性格能过的好吗?
这对郭宁还算是个好消息,相对於那些孩子成了累赘的家庭,至少他们争著要他。
然後,他进入杨家,女人的眼泪打败了男人的坚持。他妈让他对著那个一看到他就转过脸恨恨的走了的人叫哥哥。
他叫了,得到了一个背影。他手里举了半天的东西被另一个男人接过去了,‘杨峥就是毛病多,小宁你不用管他。’
他没有叫这个男人爸爸,这个原则是他进这个家之前就定好的。他爸爸是那个教他下棋话不多却鼓励他穿过马路自己
在路边捏著一把汗的男人,不是眼前这个笑的很有内容有点拿著领导派头的男人。
他进了杨家,那个哥哥当天晚上就跑到他房子里拽著他的衣领子,狠狠地给了他两拳头。“你妈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你是个不要脸的狗崽子,我到要看看你们赶走我妈硬要挤进这个家里会得到什麽好处,什麽都得不到,咱们走著瞧,
有本事,就去给你妈哭去、闹去、诉苦去,早点滚出去。”
那个晚上他一晚上没合眼,挣扎在告诉和不告诉之间。
郭宁至今还记得大了他四岁半高了他半个头的杨峥那天的狠样。这个人就这样阴魂不散的跟了他二十多年。
当年的半个头倒过来了,当年的仰视变成就俯视,二十年全反过来了,可格局还是老样子,依然没变。
郭宁站起来,低著头盯著杨峥头上的两个旋。有一段时间他就靠著民间的传说‘一旋好,二旋坏’来理解著杨峥的种
种行为,也用这个自我安慰,每每他忍不住了恨不得学著杨峥的样子狠狠地揍他一顿,狠狠的把他按进水里,猛猛的
灌他一瓶毒药,揍死他、淹死他,毒死他,他就会想到杨峥房间里那张放大成48寸的大照片,像示威一样挂在一进门
的白墙上。
那上面有一对母子。同样普通的资色,同样胖胖的身材,却甜蜜温和的笑著。
後退了一步,郭宁打量著杨峥,杨峥的脸上有那种得意的你奈我何的张狂,这是只有他们两人在才会有的表情,多了
一个人,这张脸会是另一个样子,老实平和。
“哥……”郭宁把视线撤开了盯著著窗外。
窗外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杨峥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买了这个楼价最贵地段的整整两层楼,还不算他的企业和藏
匿各处的房产。他一点点看著杨峥在迅速度扩张变强,杨峥越强,他的本钱越大,他则越弱小。
在杨峥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可以任意让他摆弄,可以变著花样来满足他打击乐趣的小虫子。
夏天的向日葵--86
“我真的没想到到了现在我还能叫出哥来……”郭宁视线又落回到杨峥的脸上。
“这些年我小心翼翼,学习我认真的学,工作我认真的做,我没有给你留下一丁点的把柄,我知道你就是一条躲在我
身後等著我犯错误的狗,随时会扑上来给我一下。尽可能不犯错误,是我这些年学到的最大的本事,除此之外,我最
善於忍。这些年我一直在忍,不管你做什麽,再讨厌我我也不反抗你,我躲著你,你说什麽我应什麽。你给你爸说学
围棋没前途,我就听话的放弃了学围棋,你说我太小不能住校,我就只住在你眼皮子下面,我想学文,你给我妈说学
文没出息,我就改学了经济,大学毕业後我想就业,你说得上研,不管我想干什麽,你都能让我反著来,让我难受是
你最乐意干的事。而你最善於威胁我,我妈是你最好的武器,她是贪慕虚容,没有真才实料,你每次让她帮你干什麽
事都能惊出我一身冷汗来,我不敢考外地的大学,熬不下去也不敢出国,就怕你没有可折磨的人了就会折腾到她身上
,我像条听话的不会说不的狗,这麽多年来我从来不敢轻易张口,不说我喜欢什麽讨厌什麽,因为我知道说了的後果
……”
“干嘛了,小宁------”杨峥哈哈哈笑起来了,“今天是什麽日子,风向一下子转变了,你还来追根就底起来了,弄
的我跟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一样,我是真的为你好,就算刚开始想不通有些气恨,小孩子嘛,只想著逼一逼你,说不定
就能把你们逼走了,这都过了这麽长时间,哪还有气,那就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的,你怎麽一记就记了这麽多年,
小宁,你看不出吗,这几年,我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你不也看到了,你现在走政途不也走的挺好的,短短四年就是处
级了,谁能有这麽好的发展。”
“是,我能看的出来,高三我借口和院子里的人打架然後和我妈整整一年不说话,我才算可以从家里搬出来。可你依
然没放过我,你三天两头的拿我妈过来说事,你努力想把我变成个渣子,吃喝嫖赌该弄的烂事我都弄了,好在你爸拉
了我一把,让我走政途,他是想给你铺条路,这才算是让我透了一口气,工作的这几年你基本上没怎麽折腾我,也不
过就是认为我还有点用途,所以对我网开一面了。其实这些年你做了这麽多,我并不算太恨你,因为我妈破坏了你的
家庭,让你母亲离开了,她得了抑郁症每天得靠吃药维持,你可以把你的恨全落在我身上,我没法抱怨,今天我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