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亮和李红凌中间受窝囊气了。黄海丽一想到那天末末提了个小包进门说他要住回来,李红凌当场就炸了锅,说这麽
小的屋怎麽住啊,武末末也强,提著包扭头就走了,要不是她出去找他,这傻东西不定在胡同口蹲到什麽时候呢。
想到那天傍晚武末末红著眼睛靠著墙的样子,黄海丽的鼻子又酸开了。从小到大她还真没见过自己这个傻儿子怎麽掉
过泪珠子,以前打的厉害也是干打雷不下雨就顾著扯著嗓子干嚎去造声势了,怎麽现在全反著来了。再一想到李红凌
,黄海丽又叹了口气,这人心怎麽就是养不熟的呢。
她也真不知道武末末到底出了什麽事,那些好东西似乎也一夜之间没了,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逼就武末末这种低
著头不吭气的状态她也不敢狠逼,就连赵老头死活让武末末住他那里去,武末末也咬死不同意。
晚上黄海丽睡得早,等睡下来才想起一件事又赶紧爬起来到武末末睡的外屋,武末末正靠一张半新的沙发上闭著眼,
电视倒还开著。
“睡了也不关电视,不怕浪费电啊。”黄海丽走过去把电视一关。武末末听到动静坐了起来,“刚眯著。”
“都忘了,明天中午吃了再走吧,明儿你生日,我给你包你最爱吃的大馄饨。”
武末末咧咧嘴,“好,好几年没见你给我过生日。”
黄海丽‘啪’在武末末脑袋上拍一下,“谁知道你那几年都疯哪去了,自己不回来,你还等著我上杆子追著你过啊。
”
“行,是我不知好歹行了吧,今儿就是想著您的馄饨才专门回来的。”
“死小子,就是不知好歹。”黄海丽笑著回屋了,武末末眼一闭又重新进入了神游状态,这是他这两个月学来的本事
,睡不著就胡想,想象著自己是侠客,是英雄,是怪兽,甚至一只小虫子,怎麽在树上爬来爬去挖洞穴找食物。
是什麽都可以,只要不是武末末。
销售真不是人干的。
这是武末末干了两周销售得出来的结论。
且不说他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就只知道手里是这些东西,要用在哪些仪器上面,就算他按照他理解的方式,找出
那些对这些有需求的企业来,一个一个电话询问过去,有一半是没人答理的,答理的那一半也是一句话就把他打发的
。
武末末看看手上的三张纸,那上面有他搜索了好几天的本市和邻近城市所有的有可能用他们产品的大大小小企业的资
料,他用了七、八天时间把这些企业全部跑了遍,光公交车票就有一撂撂还不说那些短途汽车票了,现在那些资料後
面都被先打上了钩,再打上了叉,经理说的嘴勤腿勤俨然行不通,大部分连沾点边的人都见不到就被打发了。
这就是销售,武末末原本打算这回一定就拼尽全力的想法被浇了一盆凉水。
严磊这两天没在,旁边的人说是签单去了,嘴里的羡慕一目了然。
武末末坐在座位上只能按照严磊那天说的先从身边的人身上下手,他想著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他的那些能叫上名姓
的亲戚大部分在乡下地里种玉米呢,没种玉米混在城里的也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头百姓。
什麽关系都没有的人该怎麽做这种不是生活必需品的销售呢?嘴勤腿勤,他真的想勤,他跟谁勤去?
武末末计算著自己从技术岗一下变到销售岗少掉的近一半工资,现在一千八那也叫工资?一斤饺子都快三十了,自己
一个月挣的刚够买60斤,胃口大一点的还吃不饱了。想想自己蜗居的七平米,再想想市场上上万元一平方的房价。武
末末头都大了,真还不如回去和他妈待著种玉米好了,现在农民条件还好了,不用交税。
不过前一阵有一个消息对武末末倒不错,他们那一片要拆迁了,按照他们家现在的面积再加上补贴怎麽著也能换两套
不算大的房子回来,武末末计划著到那时就能把妈接回来和自己住了。
夏天的向日葵---54
在销售部忙头忙尾好一阵没什麽收获,武末末干瞪眼加著急上火,连肠胃都跟他做对,整天都隐隐作痛。好不容易熬
到了点,武末末浑身无力地下了班,倒了两趟公交,下了车先上菜市场买了菜,走到他们那片老区的时候看到他哥正
站在路边看别人下棋,他也没招呼,急乎乎地上楼洗米洗菜,听到武平平的屋里也不知道放的什麽歌,声音大的惊人
。这武平平也真是的,还有十多天中考,他爸妈急得嘴上都起燎泡,人小姐一点也不急,该干嘛干嘛,说的多了,把
门一锁,想骂都骂不到。
武末末在家里是不敢说武平平的,快手快脚地做完饭,掐著饭点的人到也准时地出现在了餐桌了。
李红凌照旧的老三样,学校,费用,和生意。
武平平的成绩在班上算中上等,要考市重点师大附中和高级中学,是属於有点希望又有点悬的那种,这种情况最头痛
,不上不下,还把人胃口吊起来了。
武末末前一周利用休息时间已经到各个学校问过了,打听了一下去年的分数,再对比一下今年的招生。情况知道的越
多,越没谱。
现在看到李红凌阴著脸知道首先今天的生意不怎麽样,再看看他哥一声不吭地只顾著吃饭,武末末把肚里那一句话给
省下了。他本想说,学校当然重要,但关键得看自个,以他们家现在这条件就别瞎折腾了,就近上所高中得了。可这
话他还真不敢跟他嫂子说,说了又得落下什麽话柄,最终全得搭他头上。
看著一众人吃了饭各干各的去了,嫂子算帐,哥哥又在修不知道谁的手机,侄女把门一关这会也安静了,武末末看看
一桌子滩著的没人收拾的碗筷,利落地收了泡进池子麻利地洗完手还没顾得上擦,手机就响了。
“小武,你哪儿啊,不忙的话,过来一趟。”
电话是陈头的,武末末进了销售部快两周了,人家似乎把他忘了一般,除了报道那天说了几句话,之後,是不闻不问
,这会儿不知道为什麽想起还有他这麽个人了。
武末末手忙脚乱的把身上那件已经旧的不能看的T恤脱下来,进屋换了件衬衣,又简单地洗了把脸,理了理短短的头
发,看看镜子里除了神情疲惫点,还算得上衣冠楚楚,套上鞋就冲出去了。
悦海饭店武末末知道,以前和郭宁吃过几次,也就这里的饭比较对郭宁的胃口。
站在路边等车,公交车是甭指望了,满满当当的人,等下了车准又是一身的汗,武末末狠了狠心刚打上车,陈头的电
话又来了,嘴里已经不耐烦了,说怎麽这麽慢,他就在饭店门口等著他呢。
好不容易到了地儿,武末末心急火燎地下了车,饭店门口站著的陈头满脸的不痛快,一见到他就喊了起来,“小武,
怎麽能这麽慢,一屋子人等著呢,像你这样求人办事还要人等怎麽能干销售呢。”
武末末规规矩矩道了歉,就听到陈头说,“一屋子的酒鬼,今儿我实在是打发不了了,严磊出差了,小王媳妇坐月子
,别人的手机又打不通,你能喝酒不?”还没等武末末摇头。陈头就在他肩上一拍,“今天可全看你的了,上周我刚
查出来胆囊炎,正忌酒著呢。”
武末末只能点点头跟著陈头进了一个包间,里面黑压压的坐了一桌子,还没等武末末抬头把人看清楚,就见陈头端了
酒瓶过来,“我这小兄弟不懂规矩来晚了,认罚三杯给各位赔罪。”
叭!叭!叭!给武末末面前摆了三杯白酒,对武末末使了个眼色。
武末末看著白酒心里直打鼓,他还从来没有经过这种场子,一下三杯真能要了他的命。
酒当然是端起来了,眼一闭,封住了喉咙,再一闭,刺到了泪腺,最後一下,辣透了心。
其实挺爽的。这是武末末连喝了三杯之後脑子都僵硬了之後的想法。真的挺爽的。脑子直了,爽。七窍通了,爽。所
有的人看著都和蔼可亲了,更爽。
“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小兄弟武末末,人很机灵,办事牢靠,以後还要请你们多关照,这是陈总,这是
李总,这是张局,这是郭处。”
武末末赔著笑脸打招呼,半躬著腰,双手向前握住。
您好陈总,以後请多多关照……
您好李总,久仰大名,以後还要多多麻烦您提携提携……
您好张局,我是新人不懂事,以後家里有什麽跑腿的事您尽管吩咐……
您好,郭……
武末末郭不下去了。
他一肚子恭维的话被硬生生的噎住了。
郭宁端著酒杯浅浅地笑著看著武末末。
原来这副笑容只是一种程式化的表现,有需要它就能存在。
武末末低下头看著郭宁的中指的那枚白金戒指,原来这个指头带上戒指是这个样子,漂亮和谐。等了好几个月,现在
总算是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原来不是牵手,同样的手握在一起是那麽冰凉。
“您好,郭处长,以後还要……”
以後还要干什麽?武末末糊涂了,哪还有什麽以後啊?
我们没有以後了。这不是郭宁亲口说出来的话吗,怎麽还能有以後呢?
“认识您很高兴。”武末末快速的抽出手一屁股坐了下来,看著自己面前放著的一盘吃的乱七八糟的多宝鱼就想吐。
似乎那盘里面的不是鱼,而是自己拔了衣服躺在上面做盛体宴,被一只只刀叉挑得七零八落。
他实在太想吐了,不是三杯酒,不是陈头的虚伪,不是这个局那个总的气势,也不是淡淡的笑,什麽都不是,他就是
想吐,家里一碗米碗加一碗豆腐汤已经顶出胃了,现在三杯酒直接溢到喉咙口快喷出来了,可他硬是吐不出来。
陈头拿了一瓶酒塞他手里,“来,小武,给领导敬酒。”
好,给领导敬酒。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酒场就是战场,酒风就是作风;
酒量就是胆量,酒瓶就是水平。来,咱什麽都没有,有的就是胆量!!!
武末末站起来,拿著酒瓶挨个挨个地倒酒,碰杯,祝贺,恭维。
武末末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天份,先不说自己原本两小杯白的量,现在喝了多少进去不也没摔倒,就是那些张嘴
就来的奉承的话,就跟自己张嘴就来的假话一样也是一串串,一堆堆像倒垃圾一样从嘴里蹦出来。
原来自己也不是不能做销售的,原来自己也不是不能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的,原来自己张嘴就来的口才在任何场合都
是能变通的,原来自己也不是离了郭宁就两眼一摸黑什麽都干不了,原来很多的不适应只是被以前的太舒适给惯坏了
。
喜欢是什麽,屁都不是。
爱是什麽,连屁都不如。
爱是什麽,连屁都不如。
武末末真的糊涂了,他不知道这个场合是怎麽结束的,那些人是怎麽走的,他确信以及肯定自己是和陈头站在悦海饭
店的门口恭送著他们一个个上了这辆车,上了那辆车,陈头拉著自己一幅狗奴才相,半弯著腰,说了这样感激的话,
说了那样以後还怎样怎样的话,他真的记得的那辆别克,黑色的别克,只不过今天看著总说不出哪来的别扭,自己学
开车的时候把後屁股撞了个坑,自己内疚了好半天,郭宁一句我上了全保,这些能修,他就重新理直气壮了,现在那
里面坐著意气风发的郭宁,那个从来想在他前面做在他前面为他搭梯子容他顺著梯子上下的郭宁。
郭宁说人首先得为自己活著。他为著自己,我又为谁?
郭宁过去的那麽多年为了他付出又是为了谁?武末末想不清楚,他找不出来郭宁的坏,却绝忘不了郭宁的好。
武末末晕了,他以为他和陈头撒油那拉後挤上了公交还和碰他的一个人打了一架,然後指著人鼻子骂的热血沸腾。王
八蛋,你他妈的王八蛋,你了不起呀你,你他妈的拽个屁拽,有本事你开别克去坐什麽公交车呀你,你坐公交就坐公
交把你屁股坐实了,胡骚情往人身上蹭个屁蹭啊,想蹭,抹点香水,爷爷抱著你蹭个够------瞪,瞪个屁瞪,妈的,
没见过男人啊,没见过男人爷爷就让你见见------你给我脱,你今天不脱你就是孙子,然後那男人一拳头就把他打翻
了。
武末末真正清醒过来,他是躺在一张床上。不是公交车上,不是他那七平方米的房间紧贴著墙,当时装修时直接固定
死的床,他记得这床他哥找木匠来装的时候,还在纸上打了草稿的,这麽精确的位置,不大不小,正好一米九,平躺
上去,脚不需要挺直就能顶到了墙,晚上连翻个身都不敢放肆。
没有那男人,也没有各种嘈杂的声音。
他现在躺著的床是舒适的、宽大的、柔软的,浅黄色的床罩,浅黄色的被单,旁边还有一盏浅黄色的灯,头顶还有一
个皮质的散发著柔黄光线的大大吸顶灯。
这些全是他挑的,窗帘、挂饰、柜子,包括柜子上的花瓶,除了这张床是和郭宁一起买的,别的都是武末末一个人在
各种器具里挑出来的,那种揣著满口袋钱为自己为郭宁为他们两个人的家挑东西的喜悦,武末末甚至现在仍能感觉的
到,一个一个家俱店的逛,他一个人大包小包一脸喜色的挑,因为郭宁喜欢黄色,他整个卧室的颜色都是橘黄。
这个床头灯是武末末去灯具城亲手抱回来的,几百种台灯看得他眼花缭乱,最後他挑中了这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
外形,皮制的灯罩,只有开了灯之後才能显现的淡淡的水墨。
武末末你品味真的提高了。一个夸赞的声音飘然落下,然後一张得意的笑脸慢慢飞扬,像秋风更像秋天的树叶,落的
轻巧,扫一扫烧一烧就散尽了。
武末末你走路比以前好看了,末末你的背直了不驼了,末末你看你不是自己也会搭配衣服了,末末你皮肤越来越好了
,末末你看到没那几个女人一直再看你。
自信是被一点点陪养的。除了外貌上的自信,他什麽也没有了,连怎麽用自己的本事活著都快不会了。他现在才明白
灵魂裸著是什麽状态。
夏天的向日葵---55
武末末头痛了。
武末末躺在床上开始唱歌。
先是王杰的《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唱完了唱《忘了你,忘了我》,唱完了再唱周杰伦的《双截棍》,再唱《千里
之外》,伤情的、激情的、柔情的、什麽情都没有的------最後干脆爬起来在床上又跳又蹦唱《红星照我去战斗》,
唱来唱去也就是这个最过瘾。
郭宁洗完澡推开门看到了就是武末末一幅革命志士样,手握著拳头做扛枪状,两条腿还一前一後原地踏步走,嘴里大
喊著‘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革命代代如潮涌,前赴後继跟党走------ ’
郭宁靠著门静静地看著,看著那张醉得满脸通红,身上什麽也没穿的武末末又蹦又跳,张牙舞爪,有一次脚底下一滑
整个人摔到了地上,爬起来翻身上床又开始又唱又跳,动作难看不说还极不协调,整个人比最後一次见瘦了得有好几
斤,原本就没多少肉的身体现在看著又细又长的确有些慎人了。
最後一次什麽时候,郭宁不去想。
武末末一遍完了再唱一遍,有的音唱不上去了,扯著破声硬往上挺。
“武末末。”郭宁终於喊了一声,看到武末末没什麽反应,犹豫了一下跳上床从後面牢牢地把武末末抱住了。
“别唱了,大晚上的,再唱下去隔壁的人要砸墙了,这都凌晨了别人都在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