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莫脸色一沉,怎么?难得一天在家这小子就想赶他出去?
“我不出门……碍你的眼了?”
“当然不是!”许安连连摇头,对他刻薄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有最好,我去处理文件。”他冷哼一声,扭头转身欲走。
“等……等一下。”
“又怎么了?”闫莫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许安愣了一下,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他满脸的不耐烦,一双清澈的眼里顿时涌入受伤之色。
闫莫见状,心里闪过一阵内疚和心疼,暗骂自个儿该死,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我只是想说……可不可以就在这里处理文件,我对电脑操作还不是太熟悉,你在这里的话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
”他低着头,双手在电脑桌底下紧紧地扭成了一团。
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闫莫什么话都没说就调头走了。
许安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苦笑,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吧。
有人说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一点小小的变化都瞒不住他们的眼睛。可这句话用在闫焱这小子身上那是一点用都没有。
小胖子一个人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压根就没注意到两个大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转变。
算了,就这样吧。
刚想关上电脑去厨房,谁知道一抬头却看见闫莫手里抱着笔记本和一堆文件正推门进来。
还在发愣的当口上,他却已经大步走过来把一堆东西往桌上丢,二话不说地便坐了下来。把笔记本接上电源,拿出钢
笔,翻开文件,一副即将开始工作的架势。
许安睁大眼,刚刚的难过和受伤片刻间一扫而光。
三个人,一人开了一台电脑,气氛还算融洽。
书房里安静得很,只有电脑主机“嗡嗡”的运作声,和“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
虽然从头到尾,旁边的男人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但许安却觉得已经满足了。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笼罩住月亮的乌
云被拨开似的,从未有过的清明。
被讨厌了心里会觉得难受,被冷落了更会觉得不安,可只要对方答应自己一个小小的要求胸口又会被满足及喜悦填满
……许安这才清楚地认识到,原来这就是喜欢。
从一开始那个冬天里路灯下的相遇,被那样忧郁寂寥的他所吸引,再到机缘巧合下的重逢,再到因他的醉酒引发的怨
与恨,一直到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和表白,父亲病倒时频频替家里出头的举动……这一年来发生过太多太多事,他也改
变得太多太多……这让许安都看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许安是真的恨过闫莫,因为那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可再怨再恨都抹不去当初第一次相遇时看到的那抹凄苦中带
着落寞悲凉的笑带给他的触动。最先的相遇有着让人忘不掉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现在看来,也许那
就是心动。
那抹笑容带给许安的触动可以说是相当大,不然他也不会无视冬夜严寒连着一整个星期去公园里守着,就希望着能再
次遇见他了。
原来早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就已经被他所吸引,如果闫莫没有喜欢上自己,又如果他不曾对自己
说喜欢……许安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当初的那些悸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许安虽然腼腆内向,可从小却跟女孩子相处得很融洽,当班级里的男孩子喜欢恶作剧地拽女生辫子而引来女孩子们的
尖叫厌恶时,自己却能够若无其事地跟女生们一起讨论习题、互相传阅笔记,更因此被同班男生骂过娘娘腔。女孩子
们会义愤填膺地帮着他骂回去……仔细想想,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跟那么多女孩子在一起相处,似乎…
…从来都没有对谁有过心动的感觉。
难道说……自己其实也是名天生的同性恋者?
许安摇头,不,不对。
因为跟闫莫之间僵持不下的关系,平常上网查资料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留意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他记得看过这样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同性恋倾向,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双性恋者。”
所以这并不能说明自己是天生的同性恋者,只能说是在对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这个人让他心动,这个人……是个男
人。
上次听了刘娜的那些话虽然因为一时脑子发热,匆匆忙忙间就要把心里想说的话全部告诉闫莫。那时的心情虽然激动
,虽然大彻大悟,却远远没有现在这般来得笃定和坚决,现在他很清醒,很镇定,他可以很坚定地把心意传达给他。
男人已经被自己模棱两可的态度折磨得耐性全无,却依旧忍着没有催促。许安知道的,他霸道专制中偶尔的体贴,他
怕把自己逼得太紧。
男人就在身边,就坐在离自己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他只要一转头就可以对他表明心意,对他说出决定。
可是他不能。浩浩还在这里,在这里说这些话太不合时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快要十一点了,许安琢磨着要开始做饭了,于是关掉电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去哪里?”闫莫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问道。
“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做饭了。”
他了解地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桌上的墨水瓶拿过来给钢笔上墨水。
右手边的小胖子闫焱一听许安要出去做饭了,乐得从椅子上跳下来,拽着他的袖子把他的身子拉低,小声道:“小安
哥哥,浩浩想吃布丁。”
许安一听就拒绝了:“不可以,布丁在冰箱里放着呢,现在天气太冷了。”
小胖子立刻撅起嘴来表示不满。
闫莫正好满肚子火发泄不出来,一听儿子提出无理的要求,顿时板起脸教训:“不准吃!”
许安转过身来想让他别这么大声吓孩子,谁知道刚一转身就碰到了闫莫摆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他右手一抖一用力,钢
笔芯里的墨水滴在了白色的丝质衬衫上,很快便晕染出一小块黑色的污渍。
因为考虑到家里有小孩子,一到冬天暖气就会打得很高,以至于在家里只需要穿一件背心外加衬衫就够了。
“对……对不起!”许安傻眼地看着被自己弄脏的衬衫,慌忙道歉。
闫莫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狠狠地瞪着站在一旁作无辜状的罪魁祸首——闫焱。他皱着眉把衬衫脱下来,二话
不说地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你怎么把它扔了?”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许安连忙走过去从垃圾桶里把衬衫捡出来。
闫莫却一脸嫌恶地拍掉他手上的衬衫,粗声问: “你干什么?”
“这件衬衫一定很贵吧?还很新呢,你干吗要把它扔了?只要用牛奶或者甘油就可以洗干净的。”许安皱着一双细细
的眉,蹲下身又想去捡。
“不准捡!”
他抬起头来,对面的男人正脸色阴沉地瞪着自己,似乎只要自己敢把衬衫捡起来他就要扑过来似的。
“可是……这是我弄脏的,我可以把它洗干净的。”
“不需要!我让你扔了就扔了!”他的太阳穴“突突” 地跳着,额头上也有青筋在隐隐浮动,就连胸膛都急剧起伏着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爆发出来。
自己因为从小生活并不富裕的关系,一直都很节俭,对于他只因为一小点可以洗干净的污渍就丢掉衣服的做法感到不
能理解,再加上他态度强硬地一再无理取闹……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许安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也给激出了脾气,
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这件衬衫明明就可以洗干净,他为什么要这样一直跟自己对着干!
于是根本不管他刚才的警告,执意蹲下身去捡,站起身来把衬衫拿在手里正色道:“这件衬衫明明就可以洗干净,你
却偏偏要把它扔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对你这种奢侈浪费的行为看不下去。别忘了,浩浩还在这里,你想让他以后
也养成这种浪费的坏习惯吗?”
“再说,你知道中国现在有多少人吃不饱饭吗?你这么浪费会遭雷……”
“你他妈烦不烦!”闫莫眼神阴鸷地看着他,一双铁拳捏得咯吱作响,被他的喋喋不休逼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拼命隐忍
的不安与怒气,大吼声吓得站在一旁的小胖子都害怕得直往角落里钻。
他可从来没见过爸爸生这么大的气过。
满腹的愤怒及不安就像开了闸就收不住的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我扔掉用我的钱买的东西,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在一边儿对我说教?”
“什……么?”许安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里霎时间没了方才的义愤填膺。
“老子高兴丢就丢,你以为我对你有那么点意思就妄图掌控我?哼,许安,你也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
这些话一说完,闫莫就愣住了。
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粗声喘息着,一时间竟不敢看向许安的脸。
书房里很静,静得让人不安。
许安,你也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
“呵呵。”许安垂着头,单薄的肩膀上下耸动着,呵呵地笑了起来。略长的细碎刘海遮住了眼睛,教人看不清他此刻
的表情,只是那呵呵的笑声听起来却是异常的干涩喑哑。
“我……你……笑什么?”
“因为可笑。”
他抬起头来,本就白皙的脸在此刻看来竟是透着病态般的苍白,就连淡色的唇也因为紧抿而失去血色。
“我知道了,闫莫,你说得对。我真不应该把自己当号人物的。”
他在笑,可闫莫却觉得比哭还要让人心疼。
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怒火、不耐和不安都发泄出来了,于是,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胸口堵着许多种情绪,后悔,愧疚,心疼……可他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人转身,走出书房
……
-
闫莫又开始躲着他了。依旧重复着前阵子的早出晚归,可许安却再也不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牵动情绪了。
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谁也不曾试图打破僵局。
他一直以为只要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两人也许就可以心意相通、然后继续平淡温暖地生活……
可正如闫莫所说,他似乎总是不自量力地老把自己当号人物。当自己板着脸孔发脾气的时候,在他的眼里,谁又能肯
定看着这样的自己,他心里没有丝毫鄙夷?
因为性格差异,因为从小生活环境不同,因为价值观人生观上存在着的巨大差异,就像是油与水倒在一个容器里,都
是液态,看似合为一体,却永远不能融合。
许安很早就有过这种感觉,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跟闫莫生活在一起,却无法真正进入他的生活。他们之间,似乎总有着
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且极难跨越的鸿沟,将两人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遥遥相望。
大二上学期很快就要进入尾声了,圣诞节过后,学校开始进行期末考试。为期三天的考试,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住
校的学生也都三两结对地打包行李踏上回家的路。
许安也想回家看看父亲,帮家里分担一些家务和烦恼。可却考虑到有两份工作在身,他其实可以向闫莫请假的,可却
一点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再加上酒吧的那份兼职……酒吧每天都开张,虽然自己的存在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但如果真的请假了,那么好的兼职没人会特地为你空着位置的。
他早就做好了过年后前回家的打算,可今天考完试回到闫莫的公寓,他居然没有去上班。只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
看着窗外,见到他进来了,赶紧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迈出步子朝许安走过去。
除了必要的交谈,两人不曾再说过一句话。这就是冷战么?
许安撇了撇嘴扭过头,装作没看见地迳直往房间走。
“等等。”闫莫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皱,表情有些复杂。
许安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闫莫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来,递给他。
“回家看看吧。”
许安微微怔愣,看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夹着的火车票,表情再不复方才刻意忽视的不以为然。
他……
“不用担心酒吧的兼职,我跟闫非梵打过招呼了,他会为你留着那份兼职。”闫莫似乎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把所有
事情都打点好了。
上次十一国庆节的时候他也曾给自己买过火车票,那时他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为他体贴的举动感到雀跃不已。
可是现在,许安却没有丝毫雀跃的感觉,怔愣过后,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容里带着轻微的嘲讽。嘴角斜斜翘起的样
子显得有点刻薄,这样的笑容跟他的形象一点也不搭,有种突兀的违和感。
闫莫看着这样的他,微微拧起了一双好看的眉。
“别这样笑,这样不适合你。”
“连我怎么笑你都要管?闫莫,你说我妄图掌控你,那么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许安轻轻摇头,语气冷冷的。
“你……”完全没想到他会拿之前自个儿说过的话堵他,闫莫抿紧唇,置于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
“怎么?觉得难受了?”
闫莫不说话,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许安被他瞬也不瞬的目光看得狼狈地一把挥开他的手,扭过头去,语气不稳:
“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这张票递给我的呢?因为愧疚?你觉得只要你稍微示个好,我就又会像之前一样傻不愣哧地
原谅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吗?”
“我不是……”
“不是?”许安冷笑:“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你希望我能拿着这张票子坐上回家的火车,那我就拿着。反正不拿白
不拿不是么?”
“许安,你别这样。”闫莫的眉心挤出一座小山来,黑眸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
许安一听他这话,却像是被炮竹炸到尾巴的猫一样歇斯底里起来:“别这样?闫莫,我怎样了?你到底还希望我怎样
?你让我别老是把自己当成号人物,好,我收起自不量力。可是你呢?你却依旧步步紧逼,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
说啊!”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眼眶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有些泛红。
闫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让我冷静冷静好吗?你……你先回家。等你放假回来后,
我会给你个说法的,一定会。”
“不必,随便你怎么样了,我已经不想再像这样接二连三地被你用言语伤害侮辱了。”许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捏着
火车票就往房间走。
闫莫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后的背影,嘴角翘了翘,撩起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