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机要员 五——沙与泡沫

第九十三章：神鬼对阵

一千和柳兰君下意识地一同扭头看向这个引发骚动的对象，不觉均是一怔。柳兰君随后将脸转回一千，恰巧正遇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只鬼都没有说话，只在彼此对视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白衣人缓步走至距离他们几步之遥处抱臂站立，淡漠的目光瞟一眼柳兰君，接着就盯住一千不再移开。

被武曲星君的突然出现弄得纳闷外带紧张，一千的视线在他和柳兰君间不住转换，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立刻逃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做自己一直渴望的事情——吻某只鬼。

不再去关注武曲星君，柳兰君注视着一千，漆黑的眼仁里闪烁着谁也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二！”

所有鬼魂都已和自己选定的对象手挽手面对面站在了一起，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

“一！”主持人大声报出最后一个数字，转身抱住身边漂亮娇小的女助理。

慌忙将头转向柳兰君，一千正准备说些什么，鬼火同时钻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黑袋子，帐篷内顿时一片漆黑。

一分钟后，棚内重现光明，所有鬼魂都摘掉了面具，露出他们真实的脸。

有的鬼魂恋恋不舍地相拥而笑，有的则抱怨认错了人，还有个别鬼魂不顾众目睽睽，仍沉浸在热吻中不能自拔，引来一阵善意的嘲笑。

脖子发僵地望着身边那两个仍在亲吻的一鬼一神，一千的眼睛睁得极大却没有焦距，似乎什么也没能看见，或者说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这个场面——开阳将柳兰君紧紧拥在怀里，深情地亲吻着；而柳兰君则仿佛着了迷般，半仰起头承受着这个吻，两具同样修长的身体搂抱的姿态悦目到能灼伤所有旁观者的眼睛。

“哈哈，看来有些人还是意犹未尽啊！不过，舞会结束了，期待下次吧！”

主持人瞟了眼这对情人，笑着拉起女助理挤出帐篷。

似乎被主持人的笑声惊醒了，柳兰君摆头挣脱开武曲星君。待看清刚才吻自己的对象究竟是谁后，他的脸色猛地变得煞白，然后匆忙地扫视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当视线落在一千身上时，他的嘴唇抖了抖，却什么话也没能讲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小鬼，似乎比对方还要不解和错愕。

开阳也扭头看向一千，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歉意，好像莫名其妙地吻了柳兰君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

没有去看开阳，一千的目光死死定在柳兰君的嘴唇上，身体打着轻微的寒战，像是突发了最严重的寒热病。

三个神鬼站在原地，既不开口也不移动，一任赶去看焰口的鬼魂与他们擦身而过。鬼魂们都对这三座挡路的石雕感到不满和纳闷，但在看清他们的表情后，却又都闭紧嘴加快了脚步。

待鬼流变得稀疏时，柳兰君从一千脸上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帐篷。

目送柳兰君的身影消失在广场内蜂拥的鬼魂间，一千将仍抖个不住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眼睛里闪动着异光。

开阳摸了摸自己的下唇，冰雪玉颜上浮起个淡淡的笑意。

第一道焰口划过广场上空时，一千抬脚准备离去，仍没有理会站在自己身后的开阳。

没能听到任何声响，一道透明的屏障忽然封住了他的去路。努力了几次也没能冲破那道障碍，一千回头怒视开阳，努力压下将面前这张美伦美焕的帅脸打成柿饼的冲动。

“怎么，动真气了？”开阳右手抱住左肘，轻描淡写地解释，“天太黑，很容易认错人。”

“想让我相信你的话，就好好找个更靠谱的理由，开阳星君！你是神仙，有可能因为天黑认错人吗？”一千从牙缝里迸出这几句话，脸色发青。

开阳垂眸一哂，似对他的质问感到可笑。

“不就是吻错了对象么？南南，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我为，为什么不生气？你，你凭，凭什么——”

一千语无论次地反问，青脸涨成了红脸，而且越来越红，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凭什么吻了柳兰君？”

开阳抬眼替他说完后半句话，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一千一怔，本已举起的拳头不自觉地收了回去。

“你在意的，不是我吻错了对象，而是柳兰君被我吻了这个事实。对吧？”开阳继续慢悠悠地分析，伸手托起一千的下颌，冰雪玉颜冷得不带半丝温度，“我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而你却总要捻三搭四。以前在天庭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又是凭了什么？”

面对开阳的指责，一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神情突然松弛下来，甚至连脸上的红色都退去了。他嘴角下撇，大咧咧地拿眼瞟着四周，就是不看对面这位高贵的神仙，摆出付“我就这样，你能把我怎么的”的痞相。

盯着这个胆敢冒犯自己，却又一脸无所谓的小鬼，开阳半眯起眼睛，手上加劲扭过他的脸，“看着我。”

没去理会对方的这个命令，一千一甩头，试图摆脱掉捏住自己的那只手。但忽然间，他的身体又动弹不得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不屑，他的眼神照旧四处飘移，不去看已渐渐失去耐性的开阳。

“看着，我。”

开阳再次捏紧一千的下颌，用力之大让小鬼不由咧了咧嘴巴，但他却继续顽固地无视对方的命令，似是已决定同这位神仙硬抗到底了。

终于被一千的举动所激怒，开阳猛地俯头吻向他。虽然明知不是对手，但一千仍是奋力挣扎了一下。令一神一鬼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挣脱了。

似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摆在面前的事实，一千呆站在原地，忘记趁机溜走。

压下心头疑惑，开阳揉了揉被弄痛的手腕，冷漠地打量他，“依你现在的实力，我随时都能干了你。而之所以一忍再忍，无非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重新投入我的怀抱而已。不过，照目前看，你好像并无这个意思。”

一千眨眨眼睛，干脆地回嘴：“什么好像？根本就是不可能！你还真是老鼠吹走大象——口气真大！心甘情愿？对你这座冰山发情，恐怕我这辈子都做不到。”

开阳的脸一僵，踏前一步盯住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眼中射出危险的光芒。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干了你？”

“呸！”

冲地上啐了口唾沫，一千挑衅地白了开阳一眼，满脸厌恶。

开阳低头看了看地面沫，没有任何动作，装束却在一瞬间变回了天人的旧相。他抬眼注视一千，慢慢举起右手。

“不自量力。”他低声说，嗓音不知怎的有点含糊，似是已被愤怒冲击得失去了部分理智。

一千回瞪开阳，已经干了的短发被四周看不见的气场带动得四散飘飞，不时遮挡住他的视线。面对天下的武神，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僵持片刻后，开阳突然变掌为指点向一千，随即一股凌厉的杀气夹着白光笔直地落在了对方身上。

小丑五颜六色的长袍前襟被割开，几道黑血飞溅而出。一千晃了晃，却没能倒下，嘴角挂起一抹嘲笑。

“从前我学过一个成语，嗯，叫什么来着？”他佯做回忆状歪头，然后好像突然醒悟似的看向开阳，“对了，是‘图穷匕首见’！开阳星君，你的裹脚布干嘛这么长？等你这一巴掌打下来，还真不容易呢。”

脸上表情不变，开阳随手又是一点。

一千应手偏开头，等片刻后转回脸，右颊上已多了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还没等他开口，开阳再次抬起了右手，这次的目标是左脸。

挂着两道淌血的伤口，一千的脸完全改变了，由之前的可笑转为了可怖。而他却只是咧了咧嘴，继续满不在乎地打量开阳，淌血的嘴角上带个忍不住的笑意。

“事不过三，星君。从前我欠你的，现在都一笔勾销了。”他淡淡地说，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肃然而冷静。

听到这句话，开阳微微一怔，随后鄙夷地瞟着他没有吭气。

“现在，是男人就别用法术，只凭自身力气打一架，谁输谁就是对方的干儿子！”一千挑衅地用右手大拇指抹了下鼻子。

开阳忍不住撇了撇嘴，虽然这个动作极不雅观，但被天界第一美大仙做出来仍是漂亮到令人眼晕。

“想激我舍长取短？”

“不愧是神仙，真聪明！就是这个意思。怎么的，怕了？”一千坦然承认。

再次打量他几眼，开阳淡漠地背起手，“你以为，这样自己就有机会么？人笨是天生的，后天再怎么吃猪脑也补不回来。所以，即便输了，也不要怨自己投的胎不好。”

一千已经乱七八糟的脸一僵，然后底色就全部变成了紫红色。他咬住嘴唇，突然低头撞向开阳的腹部。

漫不经心地向旁边走出一步，开阳轻松避过这个在他看来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进攻。

一击不中，一千马上掉头回身，再次发动了攻势。仍是那招没什么观赏性、攻击力也颇值得讨论的铁头功，目标也仍是开阳的小肚子。

攻击再一次落空，开阳负手东走一脚西走一脚，神情从容步态优雅，不像是在斗殴，倒似闲庭信步般悠然。

八次“头顶攻”失败后，一千仍不改初衷，照原样进行了第九次冲击——脸朝下头冲前，腿扎马步手握拳，脚下使劲一声不吭地直挺挺撞过去，比寺庙里小和尚撞钟的动作都利索。

“你还有没有新鲜点的招式？这么一直在下三路钻来钻去的，又不是泥鳅……”

开阳忍不住嘲讽地开口，正准备像方才几次那样闪身避开，谁知眼前一花，接着右大腿就是一阵剧痛。原来，一千竟然以他绝对不会使用的难看姿势倒地一滚抱住自己的右腿张嘴就咬，而且居然还被他咬中了！

惊怒交加下，开阳不假思索地随手一劈，手上自然而然地用上了三分真力。

指尖接触到一千头发时，开阳才猛然想起阴间的鬼魂根本承受不了自己的这一击。他急忙收势抽手，但已经晚了一步，小鬼的头骨应手而碎，几乎被当场掀掉了半个脑袋。

头顶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便是一黑，一千嘴里含着那块腿肉，无声地瘫在了地上。

肌肉被扯得生痛，开阳虽然有些后悔，却毫不怜惜地掰开对方死咬住的上下颚，将自己解脱出来。

一千满身血污地趴倒在地，头骨支离破碎，裂口处仍在往外喷涌大股黑血，部分脑组织的轮廓隐约可辨。

查看一下伤势，幸而并未破皮，腿上只是留下了一圈深深的齿印，开阳暗自松口气。若是传出去堂堂的武曲星君居然被阴间的一个小鬼咬伤了，那糗可就出大了。

理了理弄乱的天人衣，他低头扫一眼一千，表情有丝复杂。踌躇一阵，他弯腰去摸一千的头，犹豫着是否应该做些补救，虽然自己对医术实在是不在行。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从一千头上的伤口处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粉色光波，只在瞬间就将他全身都笼罩了进去！整个帐篷因此变得通亮，比外面广场上空的焰口都要亮上几百倍。

指尖被意外灼伤，开阳急速收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动。那些光波不仅保护住了一千，还顺着他的那只手一直冲进了自己的神识里。

开阳大骇，急忙集中意念收敛神识，抵御着这些光波的入侵。

这时，很突然地，光波又消失了。开阳托住受伤的手飞身而去，带着一后背被惊出来的冷汗。

……

“星君，我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怯懦的声音隐约响起。

“……什么好消息？”

稍后，开阳淡漠地问道，似乎对这个所谓的“好消息”并不十分感兴趣。两个声音忽远忽近，还带着隐约的回声，听不太真切。

“您要找的那两个人，有线索了。”前一个声音再次说，语气带着丝雀跃。

“哦？他们在哪儿？”开阳依旧漫不经心地问。

“嗯，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六十年前那批亡灵已经开始轮回，大概……”

怯懦的声音开始迟疑，仿佛很害怕自己的“好消息”其实并不能令开阳认同。

“也就是说，还是没什么头绪？”开阳果然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头。

对话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淅淅梭梭的嘈杂声。随后，谈话才又开始进行，但这次音量变得更低，完全听不清内容了。

耳边这些窃窃低语令一千很是烦躁，特别是在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

他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试图赶走这些干扰自己清静的噪音，但眼前却随着这个动作意外地亮了起来。

那是一间豪华的客房，开阳衣冠楚楚地半靠在单人沙发里，头向后仰，眼睛半合，冰雪玉颜冷淡而厌倦，似乎正在沉思。在他脚前跪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充满爱意地亲吻着他拖垂的天人长袍。

一千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个身影，再回忆一遍刚才听到的对话，隐约感觉有些什么东西正在浮出水面。

那个身影穿着十殿工装，棕色的短发搭在额际，又是低头的姿势，一时看不清相貌，但从身形却能判断出是个年青的鬼魂。

“我不是在责备你。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你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开阳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奢华的天花板轻声说着，没去看身边那只鬼魂，语气里透着不快。

鬼魂急忙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额头短短的碎发下是颗殷红的朱砂痣。他凝视着开阳，毫不掩饰自己的依恋和仰慕。

“对不起，星君，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出那两个人。”他做着保证，双手仍紧紧握住开阳的长袍。

开阳侧过脸，似乎冲鬼魂微微笑了一下，整个姿态漂亮而优雅，但看在一千眼中却令他无端地心生寒意。

鬼魂匍匐在开阳脚下，激动得浑身发抖。开阳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目光却依旧

冰冷毫无情感。

“小棉，你是个乖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小棉将脸贴在开阳的鞋上，热泪涌了满脸，嗓音含糊地喊了声“星君”，就开始幸福地抽泣。

盯住小棉胸前那个用金线绣成的“0”，与开阳接触的回忆仿佛无声剧一幕幕从一千脑海中闪过，他惊讶地站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忽然晃了一下，像是水中的倒影再也辨不出具体轮廓，随后四周又暗了下去。

观看完盛大的焰口，舞会工作人员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纷纷回到帐篷开始收拾残局。

一面将扔了满地的面具拾进垃圾袋，一面议论着方才看到的焰口，几名工作人员说说笑笑间走至一个角落，意外地发现那里竟然一声不吭地趴着只小鬼。

停止聊天和工作，工人们好奇地围上去，随后就被满地的鲜血吓了一跳。

“嘿，死了，还是活的？”

呆望一阵后，一名胆大的工人用鞋尖试探地踢了踢那个小鬼。其他工人挤做一团，谁也不肯更靠前。

从模样上看，倒在地上的这堆东西应该已经死透气了。不过，鬼魂如果死了，不会仍保留形体。所以就这一点来说，似乎又不像。工人们被所见到的事实完全弄糊涂了。

在众鬼的注目下，地上那堆忽然动了动，接着小鬼就睁开眼睛茫然地仰望着四周，好像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趴在这里似的。

工人们这才放下心，四散开继续拣面具，一面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那些血是怎么回事？像刚宰了头牛。”一名工人问道，将一个牛头面具扔进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