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里 上——妄起无明

作者:妄起无明  录入:12-09

“您别问了。”

“不,你告诉我,回去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我跟麟儿一起每天祈求上苍让恩人多福多寿。”

“大娘,你这不是要折煞在下了?”

“恩公,你就告诉我吧,要不我们孤儿寡母的,几辈子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

“我不用你们报答。”

“可是……”

“大娘,您要是真想为我做点什么,就什么都别再问了。”

……

又相持了一会儿,老太太见周轻重实在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没有办法只好作罢。项寻使了个眼色,孟大成和史劭把她带走了。

“好了,只剩下咱们两个了,说一下怎么回事吧。”项寻关严了门,大摇大摆地走到周轻重的身边坐下来看着他。

周轻重面无表情回他一眼,“什么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那个杨麟和他娘是你认得的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

“杨大娘哭喊着的时候一直叫的就是麟儿,你出现之后我们把她带进屋里仔细问过了才知道她夫家姓杨,那时你根本就不在旁边,可你刚才一见到我就问‘杨麟怎么样了’。还有,你不喜欢人家知道你的底细,不愿意透露姓名无可厚非,可你为什么连应万年的名字也要隐瞒呢?”

“我……”

“另外,杨大娘说了:他们家本来在妙手县,她有两个儿子,可二十年前她的大儿子死于一场意外,她的眼睛就是那个时候哭瞎的。后来为了不再想起伤心的往事他们一家人才搬离了这里。她的丈夫,也就是杨麟的爹还在世的时候是他每年回到这里来祭奠大儿子,老头去世之后就变成了杨麟每年过来,所以他才会在年前出现在千笃谷南山,不慎跌下悬崖的。怎么样?说说吧,这对不起眼的母子到底是什么人?”

周轻重抬眼看着项寻,跟他对视了片刻,然后周轻重忽然眼帘一垂,站起身走到了窗边,“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曾经闹着要我给你讲故事?”

“记得,后来你凶我,说我要是再闹就把我带进山里喂狼,我哭了,你不理我,我就再没要你讲过故事了。”

“你记得倒清楚,我都忘了。”周轻重推开窗子,初春的清爽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从前有三个小孩,一个叫大麒,一个叫小宝,还有一个被村里人私下叫成小哑巴的。有天这三个小孩一起到千笃谷的南山上去玩儿。玩着玩着,他们发现了一个长满索命绳的深坑,大麒就偷偷对小宝说‘听说小哑巴其实会说话的,但小时候的发高烧烧傻了,不如咱们把他推坑里试试,看他会不会叫’。”

“结果大麒想推小哑巴自己却掉进了坑里,小哑巴为了救他也跟着掉进去了。小宝开始还雀跃着让小哑巴求救,后来他发现那两个孩子真的上不来了就吓跑了。”

“小哑巴以为小宝是去找人,而且有人告诉过他那种藤蔓的厉害,他就静静地躺着不敢乱动。但那些枝叶还是慢慢缠紧了他,上面的倒刺也扎进了皮肤,可奇怪的是:那些刺一刺入他的身体便都像进入了休眠状态一样不再生长。”

“小哑巴这边很快就动不了了,大麒那边也在垂死挣扎和鬼哭狼嚎中被藤蔓长满了身体。他一遍一遍地喊着救命,一刻不停地大声哭泣。小哑巴很想告诉他不要动,索命绳长得慢些他们就能多活几天。可是试了几次,小哑巴就是说不出话来,只要他一想要怎么张口,就头疼欲裂,眼前还总有两个人影在晃,他看不清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渐渐地,大麒喊救命的间隔越来越久,哭声也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他被全身麻痹,小哑巴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等到第二天,小哑巴体内毒液的作用逐渐消失,虽然他的四肢还被捆着可头能动了。脑袋转动了一圈,他终于从自己下方的枝叶间隙中看见了大麒。可他不动,也没有声音。小哑巴急了,拼命从嗓子里挤出了声‘啊’,他还是纹丝不动。最后定睛细看,从不怕冷的小哑巴从足尖到头顶立刻被一阵蚀骨的寒意紧紧裹住——他看见大麒的眼角和嘴里似乎都有绿色的嫩芽冒了出来。”

“随后的两天,小哑巴几乎没有再闭过眼睛,他眼睁睁地看着大麒从丰盈饱满变成干瘪枯瘦。”

“后来小哑巴被人救走,昏迷了两天。等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而且他想起了很多自己已经记不清的事,也看清了每次头疼时在眼前晃动的两个人,那是他已经过世的父母。”

“接着半年,小哑巴每天都到大麒家门口去想把事情说清楚,可每次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很快大麒的母亲把眼睛哭瞎了,小宝又回到了村里。小哑巴得知小宝那时不但没有回去找人,还隐瞒实情四散留言耽误了救人的机会,一怒之下放火烧死了他们一家。”

周轻重说完这许多话,夹着草香的春风已经灌满一室。项寻走到他身后,“嗯……大麒姓杨,就是杨麟的哥哥?”

看着天边的一团火烧云,周轻重没有直接回答,“其实小宝的母亲跟杨大娘和我娘都一样,不过是为了儿子可以不顾一切,什么也作得出罢了。”

“你后悔了?”

“后悔吗?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一直想:我欠的我一定会还,但莫须有的罪名我一定不要承担。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有些债是永远也还不上的,有些罪名是永远也躲不掉的。”

看着周轻重怅然的侧影,项寻很想说点儿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抬起一只手攀上周轻重的肩膀,用力而缓慢地捏了捏。

周轻重感觉到肩上的热度传向体内,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也许……那时项寻离开令他最无法接受的并不是对项择远的食言,而是那种瞬间袭遍全身的无边无际的孤独感。此刻身后的臂膀让人觉得如此安全,周轻重呼出一口长气,放松了身体。

远处的夕阳鲜艳如火,两个人的脸上都蒙了一层氤氲暧昧的红。

“听说虞渊的日落很美,可在那儿的几年我却从来都没认真看过。”

“嗯,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去看。”

023.纵深西域 之一

过了两天,项寻安排得差不多了,便让人去带周轻重来万春阁后自己住的宅子。

“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住?”周轻重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万春阁后楼进进出出的环肥燕瘦。

项寻走过去挡到周轻重身前,朝楼上一个正冲他们挥动手绢的姑娘一番挤眉弄眼,“这里人杂,来来往往地什么人都有,我的人来找我不容易被发现。”

“哦。”周轻重点点头,转身往屋里走。

项寻回头看人没了,赶紧跟上去。

两人进了屋,周轻重一直不说话。

“‘哦’就完了?”项寻问。

周轻重自己找地方坐了,“什么‘哦’就完了?”

“刚刚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住这里。”

周轻重皱皱眉,“那还要说什么?”

“我说你就信了?不怀疑吗?”

“怀疑什么?你说的有道理啊。”

“你难道不怀疑我是为了找姑娘方便吗?”

周轻重撩起袍襟,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为了找姑娘方便怎么了?你正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不是很正常吗?别说没用的了,你找我来这里做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没什么异议的话,咱们明天一早就走。”

“好啊。”

“可是不能这么就走。”

“什么意思?”

“我还是金半两,你也得扮个什么吧?”

周轻重拍拍放在桌上的斗笠,“有这个不就行了。”

项寻翻个白眼,“万一跟别人动手怎么办?它又不会长在你头上。再说你整天弄个斗笠挡着脸不是更引人注意。”

“那怎么办?”

“你也装扮一下吧。”

“扮什么?”

项寻走到周轻重跟前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前后左右地看了两圈,“嗯……可以扮老头儿,不过……那是易容高手才扮得出的,脸上的皱纹不好弄呢。中年男人的话……你跟我不一样,我离开的时候还是小孩,可你如果只简单粘粘胡子还是容易被人看出来。怎么办呢?嗯……也许……”

周轻重任项寻盯着自己左看右看嘟嘟囔囔,一点儿想法也没有。项寻突然停住脚步,在周轻重的脸上认真盯了一眼又转头看向窗外的万春阁,“呃……我知道你扮什么比较合适了。”

周轻重正低着头看自己,听项寻这样一说他抬起头顺着项寻的目光望过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一沉,“你休想。”

当晚周轻重留下没走,项寻绞尽脑汁想了半宿才沉沉睡去。

几天后,金半两跟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出现在一支去往高昌的驼队里。

夜里在一处水草丰美的岸边停下休息,项寻和周轻重找个背风背人的地方喝水吃东西。

安安静静地吃了一会儿,周轻重拎起铺了一胸口的长须抖一抖落在上面的饼渣,“这胡子真是麻烦,你怎么会想到要我装什么道士?”

“我不是说了,想让你装老头儿,可我不会那么高难的易容。想让你装中年人,又怕被人识破。让你扮女人你又不肯。所以干脆让大成去弄来白头发白胡子和长眉毛,再在你的白脸上擦点胭脂,这样没什么皱纹人家也以为你是修道修的,这不还挺像个快成仙的道长。只不过……”项寻看着周轻重被勒高了的眼角忍不住想笑。

“只不过什么?”周轻重撩起眼皮斜视项寻,知道他接下来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只不过你的眼尾本来就长,这样吊高了看着有点儿……嘿嘿嘿……像妖道。”

“你好,络腮胡子斜歪眼,还弄了那么大颗痣,一看就是非奸即盗。”

“啧啧,此言差矣,师叔怎么能因为自己风神俊朗就对别人以貌相取?”

“你少跟我贫嘴,有两个事要问你。”

“师叔请问,徒侄知无不言。”

周轻重点点自己的颧骨,“你这疤是怎么弄的?”

项寻摸摸脸上假痣的位置,“这个啊……拜你所赐喽。”

“我?”周轻重眉头一拧。

“是啊,那时我逃出千笃谷,体内没能完全逼出的封喉散毒性发作,全身溃烂奇痒难耐,东西不能吃,觉也不能睡,一个没忍住抓破了脸上的这处脓疱,痊愈之后就留下了疤痕。不过也好,有了这个显得沧桑些,免得一看就年纪太轻,让人小觑。”

如项寻所料,周轻重没露出半点儿愧疚之色,“封喉散又不是我给你吃的,为什么要怪到我的头上来?”

“确实不是你给我吃的,不过要不是你硬要把我留在千笃谷,我也不至于想出那种与自杀无异的办法来,还差点儿毁容。”

周轻重心头被什么东西扯了扯,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活下来又怎么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项寻痞气十足地笑笑,“吉人自有天相,后来的事仔细想想只能说我命不该绝。这里不是长篇大论的地方,以后有适当的时机再告诉你吧。你不是说两件事,还有什么要问?”

周轻重显然不太满意项寻的回答,可看看不远处围成了一圈儿正在点篝火的人群,眼下似乎也真的不适合说什么太深远的故事。转回头不看人群,他又往另一边幽深静谧的草滩望过去,“我记得走的时候孟大成和史劭不是也收拾了行装,他们在哪儿呢?”

“不用管他们,远远地跟着呢,该出现的时候他们自会带着人出现。”

“你这也叫知无不言?”

项寻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信任是要相互的。”

“这是什么话?我几时不相信你了?”

周轻重看向项寻,项寻又去看草滩的方向,“你离开虞渊到妙手县再到这里也不是一个人。”

“主人离宫,有人跟随不是很正常的事?”

项寻忽然不笑了,靠近周轻重看着他的眼睛,“但你知道了我是谁后,不但没把之前出去调查金半两的人叫回来,还又加派了人手去往东北关外。”

周轻重一愣,项寻说的是他们两个一起站在窗前看着落日西沉那天夜里的事。那晚周轻重四更时分从长生馆二楼悄悄跳下去跟埋伏在树林里的伽陀会面的时候,他十分确定没有被人跟踪。

“在妙手县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问了你你是会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做,还是会把你的人叫回来?”

“你把我的人拦回来了?”

“没有,他们要是有本事能查出辽东帮的底细活着离开长白山,我乐见其成。”

周轻重避开项寻咄咄逼人的目光,垂下眼帘看着刚刚遗漏在花白长须里的一块饼渣:八年,从少年到老成,一个人可以改变多少?周轻重与项寻,梵天宫与辽东帮,他再没有绝对的胜算可以让面前的人按照自己的计划和意愿行事。当时如果他没有答应跟项寻一起去乌满教,那自己是不是还能顺利地回去天山?到了现在,他发现自己还真的不敢再妄下论断。

周轻重终于明白了,项寻跟项择远最大的区别不在外貌,而是项择远从出生那天起就顺风顺水,一切似乎都得到的理所应当,所以才有了最后不明不白的惨死。可项寻却是小小年纪就从天上直直跌进地狱,几经磨难浴火重生,才有了今天的看似依然简单,实则已经深不可测。

自己呢?从记事以来到现在,好像怎么看都跟幸福没什么关系。

三种完全不同的人生,有没有一条路能让所有的人都得到心中所想?

“金掌柜!千里道长!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良久的沉默被由远及近的一声招呼打断,是驼队里负责毡帐的一个叫艾里木的哈密人。

“金掌柜,千里道长,火已经升起来了,他们正在分酒呢,叫你们快过去。”艾里木兴冲冲地跑到项寻和周轻重面前。

项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眉飞色舞的神情,“好啊!被吹了一肚子的尘土,正想痛饮几杯。”

周轻重摆摆手,“我不去了,你们玩儿吧。”

艾里木伸手去拉他,“别啊!再往前走,这样好的水草就越来越少了,明天还得再让骆驼好好吃上半天,不用早起,今晚大家好好醉上一场,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了不了,我不喜欢人多的场面,还是……”

项寻扯掉艾里木的手,一把把周轻重拽起来,“什么喜欢不喜欢,你别又想躲进帐篷里自己胡思乱想。走!别扫了大家的兴。”

“唉唉!你放手,放手,轻点儿,轻点儿……”周轻重的道袍肥大,不方便走路,怕让人看出什么也不敢乱使轻功,被项寻架起来脚上绊住失去重心差点儿摔倒,“拂尘,我的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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