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寻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在说什么啊?!你可以说哈里克是死于自己的贪心,可巴罕古丽有什么错?再说那是她的亲生父亲,一个人如果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亲,那是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这是什么代价?!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吗?!”
周轻重笑了,冷得令人发指,“我没有父母,恕不能感同身受。”
项寻无言以对,摇了摇头他一弯腰再次抓住周轻重的肩膀,肩膀被他捏的喀吧喀吧响,人几乎要被他从地上提起来,“我以前说过你没长心,那是气话。现在看来,你是狼心狗肺,你是没长人心,你没有人的感情吗?”
看着项寻额上的青筋在跳,听着他咬牙切齿,周轻重还是笑,“做过的事是不能回头的,就像要发生的事你改变不了。你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如果那时你没有离开千笃谷,也许很多事情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当我确定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老天是永远不会眷顾我的,我想要得到的,永远要用失去的更多去换。”
“我不想被发热烧死,我失去了父母。我不想思念父母,我失去了记忆。我想活下来,我失去了朋友。我想找回记忆,我失去了纯真。我想不再被欺负,我失去正常人的身体。我想能永远呆在光就谷里无忧无虑,我失去了师父。我想练成绝世神功,我失去了师兄。我想让你不再恨我,我失去了你。我想让你活着回来……你回来了,你不再恨我,你给我千年人参,你愿意相信我跟我一起查师兄被害的真相,你一路照顾我,在沙漠里你舍了命去救我,你还……这一切都太……可怕了,我不敢想象得到了这些我还会失去什么……”
“算了吧。”周轻重吞咽了一下,压住已经哽咽的声音,就着项寻的手劲儿站了起来,“相濡以沫之后再相忘于江湖太过残忍,不如趁着你我依恋尚浅,各走各路,分道扬镳。我是周轻重,你是项寻。无有崖上千夫所指,众人唾弃,历尽千辛万苦找了你三年,虞渊城下又蛰伏三年,这些其中的种种难处非身经历不能体会,总有一天我会杀上焱云峰,让项择厚和项择天给我一个公道,把该还的都还给焱云教。你是项择远的儿子,项择厚项择天是你的叔伯,焱云弟子是你的教众。这是你我之间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自欺欺人不能永远相安无事。今天既然把话都说清楚了,咱们的缘分……尽了。”
周轻重扯下还搭在自己肩上的项寻的手,转身朝梵天宫的人等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项寻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脑袋里乱七八糟响成一片,脚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拔不起来去追上一步。
骑上马,周轻重紧紧抓住缰绳腿上用力一夹,身下的马立刻腾空跃起载着他飞驰而去。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一片,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身上其它的感觉仿佛也随之消失,只剩两个掌心彻骨疼痛,直达心肺。
——上部·波澜鳞沦·完——
中部:风起云涌
049.情陷梵天宫 之一
接下来的路辽东帮跟梵天宫的人是分开走的。虽然一开始前后相距并不远,但项寻他们几次遭到回天教的阻截,渐渐落在了后面。
等到了又力失离开回天教的势力范围,项寻命人放了他们的两位长老,梵天宫的人已经先一步去往天山无影无踪了。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成了问题。先回妙手县或者直接去中原都要走蒲昌海,那样就又到了回天教的地盘。不走蒲昌海的话就要走高昌,而高昌到虞渊只有两天的路程,该怎么再去面对周轻重项寻还没想好,他不想这么快就去到一个离周轻重那么近的地方,好像自己是死皮赖脸尾随而至。况且一直惦念着一个人是一件事很辛苦的,项寻也想找个热闹地方换换心境,高昌几经灭国,两百多年来早成了一座废城,其间的荒凉可想而知。
可天不遂人愿,项寻决定冒险走蒲昌海了之后先派人去打探了一下,结果得到的消息是回天教已经安排了大批人马在蒲昌海附近埋伏好了,就等着项寻去自投罗网呢。这样实在没有办法,项寻只好带着人往高昌去了。
三天后到了高昌,果然不出项寻所料,到处都是凋敝破败的景象。曾经雄伟壮观的高昌土城如今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项寻他们是傍晚到的,碰上些附近的回鹘牧民赶着羊群回家经过废城,项寻让人跟牧民们买了几只羊准备晚上烤了吃。
帐篷搭好天已经黑了。其他人围了几堆欢天喜地地在烤羊,项寻的心情亦如这一路以来的糟糕。溜溜达达他一个人晃进了被人为和风沙毁得面目全非的城墙。
人声渐远,项寻翻到了一个保存还算完整的屋顶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看夜空,正是月朗星稀不禁暗自神伤。
他已经回到梵天宫了吧?如果那时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我们两个一起坐在这里呢?
项寻从怀里掏出了周轻重给他竹管,在手里把玩两下,他把竹管放到了唇下……
不到两个月前,牙儿干河边。
项寻跟周轻重找到块石头坐了下来。
“这个就给你了,伽陀那儿还有,等我再跟他要一根。”周轻重拿出竹管给项寻演示,“你看,这后面有两个后挖的洞。先用一根无名指把下面竹子本身的孔堵死,然后用两个拇指把后面也堵住。把下唇轻轻靠在这个朝上的孔上,这样……”
边说着周轻重用竹管吹出了很好听的一声。
“喏,你试试。”他把竹管递给项寻。
项寻笑着接过来,“你不是说你吹我吹的都是口水,不让我试吗?”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到底要不要学?”
“要学要学。”项寻赶紧乖乖按照周轻重说的把手指按在了竹管上。
可吹了半天,项寻只吹出了嘶嘶的气流声。
“你太用力了,嘴唇放松一点。”
项寻再吹,还是不行。
“嘴唇放松不是胸腹放松,气流再大一点。”
再吹,依然不行。
“你手指没堵严,堵着的孔不能进空气。”
……
折腾了很长时间,项寻终于吹出一声,不过很短。
“你会吹笛子或者箫吗?”周轻重问。
“会吹我还用费这么大劲儿?”项寻觉得有点头昏眼花了,练功他都没用过这么多气。
“也是。那你吹过埙没有?”
项寻摇摇头。
“其实这个跟吹埙的道理是一样的。不过埙肚圆起鼓,好吹一些。这竹管的太过细小,很费气息。”周轻重又把竹管拿了回去,“你看,能吹响了之后你可以试着轮番挪开手指,它就可以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来了。我联系应大哥、伽陀和寻儿的声音都不一样,就是靠手指按住的孔不同来区分。”
说完周轻重给项寻演示了几种不同的音调,很像各种好听的鸟鸣。
又用了好长时间,项寻把不同的指法也掌握了。毕竟只是个发信号用的简单物件儿,明白了基本的原理,项寻很快就能把各种不同的声响都吹出来了,只是改变手指换音的时候还是没有周轻重吹得流畅。
周轻重说这样够了,多吹吹自然会好。接着他又站了起来,“这样平平常常地吹,只有这方圆十里的人能听见,要想传得更远,必须要用上内力,这个我想你没问题。然后如果你想叫寻儿呢,就得站着,而且要长时间地吹,因为你不能确定它在哪儿,就算是它听见了,找过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啾——啾——周轻重吹了两声,“就是这样的声音,记住了吗?”
项寻也站起来了,拿过竹管运足了内力吹了两下。响亮倒是足够响亮,就是没有周轻重吹的婉转动听。
“你还是脸上太僵硬。用气就行了,嘴上那么用力干嘛,要咬人吗?”周轻重指着自己的嘴,认认真真地又开始讲解,“你看,这样,上下两片嘴唇微微张开,是柔软的,你那样……”
项寻一低头吻了上去……
孟大成跟史劭听见了项寻吹响竹管的声音一起抬头。
“帮主又在吹那个东西了。”孟大成拿着刀在架在火上被烤出了油的羊肉上割了几下。
史劭用根棍子捅捅下面的火,“是啊,吹了一路了。也不知道周宫主听不听得见。”
“你说帮主是吹给他听的?”
“是吧。我猜的。反正大家都看得出来:离开哈实哈儿帮主就一直不高兴。别的也没什么变化,不就是因为周宫主没跟咱们在一起么,那时让我派人去查伽陀和梵天宫的事他也不提了。”
孟大成把羊肉翻了个个儿,“嗯……也许是舍不得巴罕古丽?”
史劭眼睛一翻,“你得了吧。要说是帮主觉得对不起巴罕古丽还有可能,要说舍不得我可没看出来。”
一个孟大成手下的人笑嘻嘻地跑过来了,“哟!堂主,您这儿火好,都快熟了啊!”
“去!”史劭拿还冒着烟的拨火棍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这是给帮主的,吃你们自己的去!”
“哎哟!”那人跳起来摸摸屁、股又跑了。
想着周轻重吹够了竹管,项寻也有些饿了。收好竹管站起身他准备跳下屋顶,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传来了一声鸟鸣。
项寻赶紧抬头:没错!是那只叫寻儿的白色苍鹰!
大概是这里离天山太近,他换着吹法又吹得时间又太久,所以这通人性的大鸟就被召唤了出来。项寻急忙又把竹管拿出来再吹,那只鹰果然就盘旋着徐徐降低了高度。
手上没有架鹰的保护,项寻没敢抬起胳膊,可那大鸟在低空转了几圈之后还是落在了项寻脚边的屋顶上。不过因为认出了是不怎么熟悉的人,它身上的羽毛没有完全收拢,脖子也机警地挺地笔直,眼睛更是充满了不信任地看着项寻。
“寻儿?”项寻向前一步试探着叫一声。
它翅膀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飞走。
项寻不敢再往前迈,他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寻儿?是听见了我吹这个吗?”他拿起竹管轻吹两下。
大鸟似乎安心了些,羽毛渐渐回落,翅膀也不再抖动。
项寻盯着它细看,虽然之前已经感叹过了,可现在他还是禁不住在心里想:真是漂亮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生灵?!
“寻儿啊,你要是会说话该多好。会说话就可以告诉我轻重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已经回到虞渊了。还能帮我告诉他:我不在乎他将来有什么打算,我没有自欺欺人,我跟他之间的不是缘分,是夙债,是上辈子就欠下的债,今生一定要还的……”
大鸟听着项寻絮絮叨叨,睑盖闪动几下竟朝他靠近了些。
项寻很惊喜,然后就笑了,“哎呀,我这是跟你瞎说什么呢。既然来了,总不能叫你白跑一趟。来吧,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没上火的羊肉,我喂你。”
说着项寻扯下衣襟抱在了手臂上向它一伸,那鸟似乎犹豫了一下,可很快就半张开翅膀挥动两下跳上了项寻的胳膊。
两天后的晚上。
梵天宫里周轻重披了外袍正站在水边看鱼。有人进来禀报,说有客求见。
“什么人?”周轻重想这么晚了会是谁。
“是……项帮主。”
周轻重皱起眉头,“说我不在。”
“说了。”
“他不肯走?”
“项帮主说有样东西主人答应过要还给他,他取了东西就走。”
“什么东西?”
“他说是在驼队的时候,有一晚他惹你生气了,你们第一次交手之后你说过给他的。”
周轻重仔细回忆一下,想起来了:那晚项寻跟他开玩笑吹他的耳朵,他们两个把帐篷弄塌了之后,周轻重说过等乌满教的事完了一起回天山把项择远留下的秘籍给他。
他记得到清楚!周轻重咬咬牙,“带他进来吧。”
050.情陷梵天宫 之二
隔着水池,周轻重一身素色内衣外披着他常穿的暗荆色外袍,一头总是不怎么规矩的头发散在肩上,看起来像是已经歇息了又被叫醒。他背手微眯了眼睛偏头看着从门外被领进来的项寻,“速度很快嘛,这么快就甩掉回天教的人了?”
如果说项寻在从高昌往虞渊走的时候还有几分犹豫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那么当他看到周轻重的一刹那,心里所有的疑惑就都立刻烟消云散了。他不要跟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目光忧郁、内心阴沉身体冰冷的人“各走各路分道扬镳”。
不就是弄了个冰壳子躲起来吗?我不信捂不化你,就算是捂不化,便是万年玄冰我也要把它敲破。
“师叔。”项寻看看左右的人退下去了叫一声。
“你又肯叫我师叔了?”
“我几时不肯叫了?”
“记得我是你师叔就好。等在这儿,我去给你拿你要的东西。”
周轻重转身走了,项寻看看四下里无人,抬脚跟了上去。
从床下翻出个方方正正的布包,周轻重站起来正要往外走,他的房门被推开了,是项寻。
周轻重停住,“谁让你进来的?”
项寻把门在身后关上,“我大老远地从哈实哈儿一路赶到这儿,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这就是你们梵天宫的待客之道?”
周轻重抬手指了下桌子,“那儿有水,渴的话你自己喝吧。”
“我没说渴。”项寻摆出一脸无赖相。
周轻重眉头动一动,不想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这就是你爹留下的。”他走到桌旁把手里的布包放到了上面。
项寻打开布包,是一本书和半把玉梳。他翻开书看一眼:《断水七绝录》。
“就是这一本?”
“嗯。不过看你焚焰功修炼的程度,这本七绝录你练不练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什么意思?”
“回去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项寻举起那半把玉梳,“这个是……”
“好像是师兄送你娘的定情信物。”
“那怎么只剩一半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项寻把书和玉梳重新包好,“这是我爹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秘籍是在你娘房里。梳子是在无有崖下。”
项寻皱皱眉头,表情变得凝重了,“说起这个,我正好一直想问你。当年回到焱云峰,你让我在你房里等你。然后你到我娘那儿做什么去了?”
“这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来了,项寻想。不过这回他没有不了了之,而是低下了头看着桌面继续问:“你是去确定什么事情的吧?”
周轻重一抬眼盯住他,“为什么这么说?”
“在长生馆的时候你不是说过:被你杀死的那胖子和瘦子是玄霄门的人,那按照哈里克所说,他们就是杀手。那两个人临死的时候告诉你他们已经在焱云教潜伏多年,刚接到的任务就是杀我爹,而且他们还供出了同党。这么重要的事,那么危及的关头,你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找我爹禀报,而是去了我娘房里。可见这其中有些事你是不好直接跟我爹说的,那么……”
“寻儿!”周轻重打断项寻,“这种事你不可以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