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二部 下）——M.猫子

伊兰诺抬起破碎的脸，张开薄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送出一记笑容。

强纳森被这抹笑勾起怒气，一脚踹歪伊兰诺的脸，将扣板机的手指往内收，眼看就要牵动机械时，异变开始了。

一切起于在刹那间发生的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迪亚娜与卡洛琳终于破解爱德华施在『目标』女王身上的黑魔法——其他人的挑衅、战斗都是为了掩护他们两人的行动；第二件事是『目标』女王张开眼睛看见爱德华的背影；第三件事是座天使西多禄解除隐身降临。

下一秒，迪亚娜与卡洛琳挥刀劈向『目标』女王；『目标』女王骤然消失，出现在爱德华面前伸出手贯穿对方的胸膛；西多禄将装着亚当血液的玻璃瓶丢入强纳森的火羽。

「怎……怎么会！」爱德华吐着血倒下。

「我不是你的玩偶。」『目标』女王第一次用自己的意志说话。

「苏醒吧，第一顺位的炽天使，我等的战神亚当大人。」这是强纳森在失去意识，融化在滚烫的热流前听见的最后话语。

然后，象征高位天使的六翼展开，金红色的爆火将非人、『目标』、天使与雪白耶稣像一并吞噬，在薛西莫尔的领地上烧出一个大洞。

0901

那场灾难般的狂欢节之夜已经过去五天，里约的街道早已清洗干净，少数受损的建筑物也开始重建。

然而有形的毁坏要重建不难，无形的伤害却很难抹去，尽管政府方面再三宣示会保护民众的安全，调来军警并且实施宵禁，里约的居民和观光客还是争先恐后的涌向机场、港口、车站或公路，只剩下少部份因贫穷或工作走不开，或压根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人还留在城内。

因此当雷格斯、蒙特与亚克离开入境大厅，踏上里约的土地时，迎接他们的不是以狂欢节、宝石与舞蹈着称的热闹之都，而是空荡荡的死城。

蒙特看看抢着去柜台买机票的民众，再看看只有他、亚克与雷格斯三人的入境大厅，骚骚头发低声道：「比卡洛琳在信上说得还糟糕啊……我本来还想趁机参加狂欢节呢。」

「别想了，现在这里是重灾区。」

雷格斯边说边让两轮自走车加速，拖着一队行李与电子妖精超过蒙特。

他的肩膀上窝着一只熟睡的小黑龙，从脖子到膝盖都被长袖立领外套包覆，再加上墨镜、口罩、帽子和手套，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看上去简直是全身烧伤的病患，或是俱备高度传染性的皮肤病病人。

亚克跟在雷格斯后头，一把将还在逛大街的狼人往前拖，三人一同到大厅门口拦计程车。

拜雷格斯的特殊装备，以及里约空城化之赐，他们等了将近一小时才等到一台愿意载人的计程车。

计程车司机对于外国人敢在这种时候来里约相当惊讶，和蒙特简单交谈了几句后，就主动讲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那天我在面包山下一面排班一面看转播，今年的开场非常厉害呢，国王帅，花车上的舞者美，看得我都忍不住要吹口哨，想说第一车就这样了，之后不知道会多精采，没想到……那真是太夸张了，要不是真的有出人命，我还以为是转播单位操作失败误放恐怖片，恐怖到不像真的。」

计程车司机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在半空中比划，认真表演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请教他有没有看路。

在司机因太专心讲故事而出车祸前，一行人来到目的地——黑王的蓝色大宅。

蒙特和亚克忙着将车厢、后座和车顶的行李卸下，而这堆行李的主人则是一下车就站回自走车上，撑着洋伞悠悠哉哉地来到大门前，向墙上的监视器挥手。

铁门在他挥手后几分钟打开，数名全副武装的狼人站在门后，用僵硬的口气向三人核对身份，在处理亚克、蒙特时还算顺利，可是到了雷格斯时，问题就大了。

「……你要我在这种太阳底下露脸？」

雷格斯仗着自走车垫出来的高度，居高临下瞪着要求他脱口罩的狼人问：「万一我烧伤了怎么办？破皮溃烂最后死掉了你怎么赔？你要捐皮肤给我吗？」

「领主级夜血者就算晒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如果不会怎么样，我会把自己包成这样吗？」

狼人回答不出来，和雷格斯近距离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后，垂下头投降道：「那就别脱，我们相信你就是龙主的血子。」

雷格斯冷笑一声靠在车把上道：「稍微施压一下就放行，这个安全漏洞大到可以开卡车了，得好好警告黑王啊。」

狼人愣住，混乱地抗议道：「什、什么！不是你自己不给我们看的吗！为什么变成我们的错！」

「我不给你们看你们就不看啊，你们没有思考能力吗？我要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既然这样原地转三圈汪汪叫给我听如何？」

「你说什么！」

亚克和蒙特对看一眼，双双叹一口气，前者去把雷格斯推开，后者则去安抚自己的同胞，如此折腾了一番才总算走到宅邸门口。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不是曼努埃尔的管家，而是半身绷带的卡洛琳。

卡洛琳的脸有四分之一盖着纱布，整只左手与左脚都缠着绷带，即使如此狼狈，她仍用笑容迎接好久不见的朋友，张开手臂抱住看傻眼的蒙特、亚克道：「欢迎来到黑王的家，我等你们好久了。」

蒙特小心翼翼地捧住卡洛琳的手臂问：「你还好吧？看起来好严重……」

「托薛西莫尔的魔力敷料之赐，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最严重的是玛丽亚，薛西莫尔这几天都在救她……」

卡洛琳松开两人，招招手退向屋内道：「站在门口不好说话，先进来吧，我们边吃午餐边谈。」

蒙特摸摸肚子道：「吃饭啊……刚好我也饿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反应。对了，雷格斯你肩膀上的龙是什么？你的使魔？」

「不是，他是我的战备储粮兼超空间无线网路基地台。」

「到底是什么？」

四个人一面闲聊一面走入屋内，淡淡的药草香弥漫整间宅邸，从半掩的房门内可以隐约看见伤患，守卫中包着绷带的人也不占少数，彷佛在暗示五天前的大战有多惨烈。

终于，四个人穿过长廊来到餐厅，餐厅的长桌上已经放好简单的酒食，女仆替客人们拉开椅子后就告退，将空间留给重逢之人。

雷格斯对桌上的烤肉烤青菜毫无兴趣，摘下口罩沾了一口酒就开门见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特与亚克抬头看向卡洛琳，他们也有同样的疑问，毕竟梦魔在信件中说的很含糊，只知道里约这边事态严峻，但是是怎么样的严峻法却只字未提。

卡洛琳的笑靥渗入一丝苦涩，放下高脚杯耸耸肩膀道：「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呢，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我和迪亚娜按照计划破坏『目标』女王身上的魔法阵，正要下杀手时，天突然亮了。」

雷格斯问：「你这是譬喻还是描述？」

「是描述。」

卡洛琳深吸一口气，尽管只是回忆，她还是能感觉到当时的灼热与压迫感，不得不放慢速度道：「周围突然亮的像白昼，我还没弄清楚状况，一把火就烧过来，若不是阿方索反应快，冲过来帮我们挡火争取时间，我和迪亚娜就死定了。」

蒙特忍不住前倾身子插嘴问：「他帮你们挡，那他自己呢？全身烧伤？」

「活活烧死了。」

卡洛琳以指尖勾勒着杯缘，撑着摇摇欲墬的浅笑道：「他撑到翼魔主赶到才断气，我不知道他对翼魔主说了什么话，但是他成功让快崩溃的翼魔主冷静下来。平常看他疯疯癫癫的，重要时刻却非常帅气呢。」

蒙特跌回椅子上，低着头目光纠结地道：「我还以为以他那种个性的人应该怎么杀都死不了，就像那句……那句什么？」

「祸害遗万年。」亚克回答。

「我倒是觉得他只是运气好才活到现在。」

雷格斯挥挥手扫去哀悼气氛，转回正题问：「死的人只有他吗？」

「还有爱德华和他的手下，我方确定死亡的只有阿方索，我和迪亚娜是烧伤，玛丽亚接近魂飞魄散，薛西莫尔、曼努埃尔和麦瑟轻伤，威尔逊、汉赛尔、葛丽特和强纳森失踪。」

「强纳森失踪！」

蒙特拍桌子跳起来，瞪大双眼急切地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大知道吗？他知道后的反应是怎么？已经开始找人了吗？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亚克默默伸手揪住蒙特的腰带，猛烈一拉让狼人跌回椅子上，瞪了搞不清楚状况的朋友一眼道：「卡洛琳有伤在身，莫施压于她。」

「可是……」

「好了好了，我一个一个回答。」

卡洛琳喝一口水润润喉，撑起精神说明：「因为当时情况太混乱，所以我们没注意到强纳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其他人也是；至于薛西莫尔知不知情……他是第一个发现强纳森失踪的人，所以当然知情；寻人工作还没展开，黑王那边抽不出人手，薛西莫尔又为了照顾我们走不开；至于要怎么办……说实在的我不清楚，雷格斯你决定如何？」

雷格斯挑眉问：「哎呀，我现在是头头吗？」

卡洛琳嫣然一笑道：「你是薛西莫尔的血子中唯一能活动的，而且还是领主级的夜血者，推你出来当我们的队长不为过吧？」

「……一堆麻烦事，早知道我就让阿方索死于医疗疏失，这样就不用东奔西跑了。」

雷格斯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从自行车上取下水壶，含着吸管模模糊糊地道：「现在先吃饱，先吃饱才有力气干事。」

0902

当雷格斯在大门口欺负宅邸守卫时，宅邸主人——曼努埃尔正坐在迪亚娜的床边，闭起眼睛将手放在妹妹的胸口，专注地传送魔力进行治疗。

迪亚娜躺在四柱大床上，昔日艳丽、生气勃勃的脸庞，此刻完全被苍白与脆弱给占据，宽松并写着咒文的连身长袍取代洋装包覆她的身子，闺房内也嗅不出甜蜜的香水味，只有治疗用的薰香。

当阿方索以身体替迪亚娜争取到反应时间后，她马上张开自己的领地与火焰对抗，然而烈火连薛西莫尔的领地都能突破，她怎么可能抵挡？金红之火很快就吞噬女夜血者的魔力，她只能将毕生的魔力通通榨出来应敌。

因此，即使她和卡洛琳的烧伤面积差不多，恢复情况却天差地远，梦魔已经能下床走动甚至帮助别的伤患，迪亚娜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兄长……」

轻缓的呼唤让曼努埃尔张开眼睛，他看着双目半阖的妹妹，稍稍收紧手指道：「治疗还没结束，躺着别乱动。」

「兄长，对不起……」

「你已经道歉三百二十二次了。」

曼努埃尔耐心地重复说过三百二十二次的话语：「作战失败不是你的责任，没有人能料到会出那么大的意外，而且以我们最初的目的——杀死星晨乐园之主——而言，本次行动算是成功，只是付出的代价超乎预期。」

「我……我不是……」

「别再说话了，你需要休息。」

曼努埃尔透过魔法阵强迫迪亚娜的身体放松，过去几天他只要使上这招，妹妹再不甘愿都会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然而今天竟没成功催人入睡，病人还是直直盯着他。

「我……对不起……」

迪亚娜耗尽心力吐出她想说，却整整五天都无力吐露的歉意：「没有……保护好阿方索。」

曼努埃尔的眼睛睁大，置于迪亚娜胸前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只得中断魔力传输，抽手用另一只手抓紧自己。

他扣着右手许久，直到身体完全稳定下来，心跳恢复正常速率，才将目光转回迪亚娜身上道：「你知道了。」

「一直都……知道呦。」

迪亚娜朦胧地微笑，吃力的移动手臂碰触曼努埃尔的大腿道：「但是一直……一直不想承认……兄长大人……想要那个人胜过我。」

「你们对我的意义不同，你是亲族，他是……」

「挚血。」

曼努埃尔因为迪亚娜的接话再度沉默，棕色眼瞳凝视妹妹好一会，将上半身沉入阴影里低语：「他不是我的挚血。」

「他不是，但是……兄长把血和心都给他了……」

「只要没有交换血液，我们就不是挚血。」

曼努埃尔说给迪亚娜，也说给自己听，嘴巴上说一次，心里头再说无数次。

尽管已经过去五天，他还是一失神就会回到被烈焰纹身的耶稣山山顶，在焦黑崩坏的平台上看到双手张开维持跪地姿势的阿方索。

阿方索的背面完全烧焦，正面也惨不忍睹，魔力脆弱得几乎捕捉不到，只消一阵清风就能将其吹散。

曼努埃尔跪在阿方索面前，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阿方索最后一句话。

阿方索说：「别自杀，我不是你的挚血。」

因为阿方索不是曼努埃尔的挚血，所以就算阿方索死了，蓝晶窟的翼魔主也不会轻生；因为蓝晶窟的翼魔主不能轻生，所以就算曼努埃尔渴望阿方索，他也不能要求对方成为自己的挚血。

挚血对夜血者而言是双面刃，身兼至高的幸福，以及万劫不复的地狱，他作为蓝晶窟的主人，不能在培养出下任继承者前有意外，为挚血而失去理智甚至自杀这种事，一城一池之主连想都不能想。

曼努埃尔清楚自己的职责与界线，阿方索也知道——阿方索只把他当朋友算不幸中的大幸，才会舍身保护迪亚娜，那是出自爱，也出自于责任之举。

他不能辜负友人的牺牲，再哀痛再难受都要活下去，直到迪亚娜能担当大任为止。

……悲伤到此为止。

曼努埃尔握住迪亚娜的手，用空着的手抚摸妹妹的头，他在对方成年后就没再做过如此亲腻的举动，因此手一伸过去就让床上人面后露惊色。

「兄长……」

「我现在只剩你了，好好保护自己，好吗？」

「好……」

曼努埃尔守着迪亚娜，直到人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这才起身降下四柱床的纱帐，无声的走出房间。

门口的守卫对曼努埃尔鞠躬，他视而不见，步履随着前进的距离加快，如同一阵疾风扫过宁静的长廊，直到他走出宅邸，来到花园角落的小仓库才止步。

这里是麦瑟的临时工作室，那个怪异的警官在意外发生后搬来一大堆诡异的器材，要了小仓库后就足不出户，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不出该处，让宅邸内的人、薛西莫尔的血民都相当好奇他在做什么。

只有曼努埃尔不好奇，他对麦瑟想做什么、在做什么没兴趣，他来此并敲响仓库大门的目的只有一个。

「我来付酬劳。」

曼努埃尔对着仓库大门说，大门静止片刻后开启，他跨过门槛进入仓库，来到堆满仪器的床前，如昨日、前日、大前日一般，脱下衣服躺上去。

就算只有半小时、十分钟也好，他想将沉重的职责放下，想把不能发泄的哀号释放，否则他无法承受里约无边无际的明媚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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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格斯在当天晚上，以索多玛的龙主的代理人身分求见曼努埃尔，曼努埃尔点头同意会见，要仆人将客人带到宅邸侧院的露天花园。

有着小喷泉的花园沉静玲珑，半开的花圃包围几张桌椅，爬藤植物缭绕着支架，绿叶彩花的清新香气净化了从屋内飘出的药味与血味，彷佛是独立于宅邸外的另一个空间。

曼努埃尔为了听取属下的报告而晚入席，好在他的管家早已准备美酒与点心转移客人的注意力，当他踏入花园时，蒙特与亚克甚至没发现主人来了，直到雷格斯出声才把头转过去。

「初次见面，蓝晶窟之主。」

雷格斯缩在白椅上，懒洋洋的举起一只手道：「我体力不好，可以不要站起来打招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