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二部 下）——M.猫子

「即使被拒绝于天门之外

仍要食完你的血与灵魂

我就是这样的恶灵

是执意要引你堕落的梅菲斯特」

「嘎嘎！」

乌鸦从萤幕背后冲出来，直直撞上威尔逊的脸，将他的情绪与泪水一并打散，还沾了半张脸的羽毛。

威尔逊把乌鸦抓下来，正要责备这只受了伤还乱跑乱跳的鸟儿时，他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强悍的灵力闯入，马上起身穿上藏满刀枪的外套走出房间。

威尔逊一开门就瞧见西多禄的侧脸，第三顺位的座天使领着五名属下降临总统套房的客厅，在听见开门声后通通转过来盯着房内唯一的人类。

威尔逊在六张脸上找到敌意，不过这是他早有预料的事，插起单手毫不胆怯地道：「我不记得我有放你们进来。」

「你有这个权力吗？」

西多禄年少的脸纠结扭曲，难掩愤恨地高声道：「擅自离开、拐骗天使，还让亚当大人听闻靡靡之音，你是在试探我的耐性吗？」

「不告而别是我的错，但是恕我直言，提议要到市区玩的是阁下的亚当大人，至于靡靡之音……」

威尔逊瞄了角落的音响一眼，李斯特的纪念专辑外包装正躺在那儿，从粗暴地拆封方式看来，绝对是葛丽特下的手：「对于你们无法体会摇滚乐的美好，我深表遗憾。」

「你这……」

「小西，莫和威尔逊争论，威尔逊很厉害呢。」

亚当懒洋洋地坐在古董沙发椅上挥手，轻轻松松地耸肩道：「再者，的确是吾请求威尔逊携吾外出游玩，威尔逊是个好主人，汝莫为难他。」

「现在可不是游玩的时候！逃逸的食人尸、蠢蠢欲动的夜血者均瞄准着吾辈，万一大人有什么闪失……」

「吾不会有闪失。」

亚当声音中的光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坚定与压迫感：「吾会前进、焚毁、吞噬一切直至熄灭，过去如此，往后亦是，汝无须担忧，还是说，汝是在怀疑吾之能力？」

西多禄的怒火一下子转为恐惧，低下头收紧肩膀道：「西多禄不敢，亚当大人是吾等的明星、最接近金龙皇的造物，吾辈绝对不会怀疑汝之威能。」

亚当凝视西多禄低垂的头颅，静默好一会才恢复笑容打破沉默道：「那吾就放心，吾最担心的就是让汝等失望呢。再让吾玩个两天好吗？两天之后，吾就会返回院内。」

「依大人之意即可。」

「谢谢，汝有什么话想私下对威尔逊说吗？如有需要吾可以退席片刻，不过可不准趁机欺负威尔逊呦。」

「感谢大人的体贴，请给吾辈五分钟。」

「没问题。小嘎、葛丽特，我们进房间吧。」

亚当一手抓鸟一手抱地精，无视两者的挣扎强行将人拖进房间，让威尔逊一个人面对六名天使。

西多禄的怒焰在亚当消失后复苏，可是在自家首领明确表明立场下，他也不敢指着威尔逊的鼻子骂，只得压抑着愤怒低声道：「人类，在我离开前必须告知你，吾辈不是为了自己战斗，是为了你们的星球奋斗。和你一起行动的警官向各国政府与梵蒂冈发出警告，如果不能在三十天内歼灭食人尸的女王，以及绝大部分的食人尸，他们就会对地球做出废弃处置。」

威尔逊一时之间消化不了这么夸张的讯息，顿了一会才问：「他们？」

「自称繁星联盟的组织，梵蒂冈已经确认他们的母舰位置，当然是对方主动曝露给你们人类看的。」

西多禄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连指威尔逊的胸口厉声道：「能一口气清除食人尸，又不会对其他生灵造成伤害的只有亚当大人，所以你最好祈祷亚当大人不会有什么闪失，否则你们人类就要流离失所了。」

语毕，西多禄扬手招来天使们，手牵手合力将自己转移回修道院。

＊＊＊＊＊＊

天使的造访虽在威尔逊的预想中，却还是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导致金勋骑士整个下午都窝在家庭剧院组前，抱着乌鸦和零嘴——葛丽特先斩后也没奏的客房服务品，与亚当、地精一起观赏李斯特的电视纪念特辑。

电视、零嘴与宠物使人堕落，等到三小时过去，威尔逊从五人座沙发椅上爬起来时，典雅干净的大房间已经乱到像有学生在此开爆米花派对一样。

威尔逊皱眉看着满地的抱枕、零食碎屑、包装纸、溅洒在地上与家具上的饮料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在第一时间阻止同伴毁坏环境。

不管他怎么努力反省，房间都不会自动变干净，他只得打电话请饭店派清扫机器人过来收拾残局。

而为了避免有人趁机动手脚，或是翻到不该翻的物品，威尔逊应该要待在房内监视机器人，可是他却在放下电话后粗暴地将所有会让人想报警的物品锁进柜子里，拎着乌鸦抛下总统套房上饭店顶楼的空中花园。

当然，亚当与葛丽特也跟在他身边，而且两人似乎隐约察觉到金勋骑士的情绪不佳，乖乖地闭上嘴巴不吵也不闹。

威尔逊一上顶楼就直接朝花园四方的玻璃墙走，踏过紫色系的花圃与喷水池，站在花园边缘隔着玻璃往下看，将圣保罗明亮艳丽的霓虹夜景在眼前展开，不停流转的车灯、宛若繁星的街灯与大楼照明密集到拥挤的地步，充分显示此地的人口有多密集。

不，不只是此地，整个巴西，整颗地球都是如此，人类、动物、植物、微生物布满每一处，即使这颗星球一度因为环境破坏濒临死亡，还是有生命能延续下去。

但如果遭遇了和科幻片里面一样的『行星毁灭炮』，或『反物质什么鬼东西黑洞』之类的攻击，这颗星球和上头的生物还挺得住吗？而假若他们逃过行星外的攻击，有办法逃过另一世界霸者的怒焰吗？

他的眼色一沉，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直到碰上衣料才想起挂在那儿的十字架早就弄丢了。

冰凉的高脚杯碰触威尔逊的手背，他抬头发现亚当站在自己的右手边，两只手上都拿着调酒。

「此处竟然设有调酒吧，人类真会享受啊。」

亚当开开心心地饮下深蓝色的鸡尾酒，转身靠在玻璃墙上歪头问：「汝看起来相当烦恼呢，有吾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威尔逊将目光放回夜景上道：「如果你承诺不拒绝回答或岔开话题的话。」

「吾承诺汝。」

「除非出现重大危难，天使们不会随随便便唤醒你，没错吧？」

「没错。」

「西多禄说的是事实吗？」

「是。」

「但那不是他们——包含梵蒂冈与天使——想叫醒你的原因，时间点上不合，当罗伯向我打听强纳森的事时，外星人应该还没威胁要炸掉地球。」

「汝的推论很正确。」

「那他们叫醒你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威尔逊转过身面对亚当，严肃且警戒地问：「告诉我，第一顺位的炽天使亚当，你是来杀死薛西莫尔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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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被看透了……威尔逊不甘心的在脑中低语，他注视着盘子里格格不入的各国佳肴，沉默片刻后沉声道：「我敬爱薛西莫尔——他是我的养父和剑术师傅，也很不喜欢你们，但是好恶不是做决策的准则，依情绪行事只会导致毁灭。」

亚当替威尔逊倒第二杯茶，坐在对方面前静静的听着。

威尔逊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不再掩饰自己的倦怠道：「我很想连络薛西莫尔，非常的想，但是如果我无法想出适当的说词与善后方式，他会捣毁梵蒂冈，我不能让世上最严密最成熟的对异世界组织毁灭，就算这个组织在此事上的确对不起薛西莫尔也一样。」

亚当前倾身子认真地问：「汝有可曾思考过，这一切并非汝之责任，汝不必承担？」

「薛西莫尔和强纳森是为了我才回到人界，如果他们好好的待在绯血堡，你的族人在看见强纳森之前就会被薛西莫尔吸干。」

威尔逊深深吸一口气，对着在此与不在此处的亲友们告解与道歉：「事情是因我而起，我要负全责。」

「世事环环相扣，无人有能担负全责。」

亚当停顿片刻，收起冬阳般和煦的浅笑严肃的道：「且若真要找一人负责，那人也不会是汝，那人该是努比亚的准狮鹫主伊兰诺。」

「……你说谁？」

「夜血者伊兰诺，他被吾辈捕获，供出世间仍有炽天使之事，并且告知孩子们该名天使可能出现的地点——监视索多玛到蓝晶窟的道路，以及里约的嘉年华。他是个可怕的夜血者。」

威尔逊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他仍记得在赌城发生的惨剧，数名领主级夜血者为了至亲与挚爱找上伊兰诺，指责那名拥有清秀面容、纤细身躯的少年是条邪恶的毒蛇。

当时威尔逊基于职责保护伊兰诺，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怀疑过伊兰诺，毕竟那群领主们的悲愤不像是装出来的，没人会演戏演到真的赔上性命。

只是一个区区领主继承人，怎么有能力暗算好几名老练的领主？威尔逊对此抱着疑惑，也因此无法全然相信或不相信领主们的说词。

如今，他亲耳听见第一顺位的炽天使认真地说：「伊兰诺是个可怕的夜血者」除了感到震惊外，更觉得自责与羞愧。

威尔逊双手紧缩，指节紧的像要掐断餐具：「这一切……全部都是他计划的，但是为什么？」

亚当拍拍威尔逊过度紧缩的手指，在手放松后将餐具抽出置于一旁道：「吾不知，但是当他亲眼见到吾复苏时，他挂着非常灿烂的笑容。」

「伊兰诺现在人在哪里？」

「吾辈将其软禁在修道院——汝刚刚离开那间。」

「……」

「别想要摸回修道院。」

亚当忽然伸手指着威尔逊的额头，敛起感情与温度直白地点明：「小西的防护是全面且彻底的，即使是吾也无法在全然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杀人。」

「放着他乱晃太危险了。」

「等吾回去就会把他处理掉。小西认为他只是个软弱的夜血者，但是吾认为此人不可留。」

亚当的眼中流出一丝冷酷，不过下一秒就恢复温暖，伸出右手覆上威尔逊的手背道：「所以莫再忧虑，今天好好的玩吧，吾只会骚扰汝到今日日落前，日落后汝就自由了。」

威尔逊愣了半秒错愕地问：「日落后？你不是说要再玩两天？」

「再一个白天就够了，再者，若是吾提早回去，就能看见小西惊讶的脸了，如此甚有趣。」

亚当站起来靠近威尔逊轻声问：「汝没有吾想像中雀跃啊，是舍不得吾离开吗？」

威尔逊白了亚当一眼，将目光放回被冷落的早餐上：「一点也没有。你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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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逊没有说谎，他一点也不会舍不得亚当，亚当本身的怪性格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实在看不惯一个过三十岁的肌肉壮汉像个清纯少年般蹦蹦跳跳。

和亚当相处让威尔逊不自在，可是就算亚当离去，问题也不会解决——相反的还有恶化的可能，这才是让威尔逊高兴不起来的主因。

待厘清的事件有增无减，稍不留神就会迸裂孵化的灾难举目皆是，在这种状态下，威尔逊实在提不起劲陪亚当与葛丽特玩乐，索性直接放天使与地精在街上乱走，只有在对方要用钱时才回神判断一下东西能不能该不该买。

他一面思索一面跟着两人出饭店上大街，坐电车上计程车，进餐厅入市场，心不在焉之下对于自己在哪里要去哪里毫不留意，直到被亚当重重拍肩才回神，发现自己早就远离高楼大厦，站在由绿地与雪白雕塑组成的『先锋旗手纪念碑』公园。

「多么粗犷的雕刻品，和天使、梵蒂冈收藏的都不一样呢！」

亚当张开双手站在白马骑士的雕刻前，望着追随骑士前进的拓荒者雕像赞叹道：「大胆的线条、充满胆识且义无反顾的姿态，对开路者而言，勇气与前进的意志是最重要的。」

「贸然前进不见得能得到好结果，更多时候是引来自灭，万全的准备和计划才是开拓成功的原因。」

「准备与计划的确很重要，不过有些事有些体验非得要上路才能知道，路上会出现预想外的考验，但亦有出乎意料的援手。」

威尔逊挑眉直接了当地问：「你在暗示什么？」

亚当偏头注视威尔逊问：「汝想了一天，有想出解决之道吗？」

「没有，想笑的话可以开始了。」

「吾并非在取笑汝，只是……」

亚当转向威尔逊，抬起手往对方的胸口戳道：「脑袋无法解决之事，何不交由心来决定？」

威尔逊开口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口。

然后，就在他因语塞而烦躁时，一个小小的金属反光窜入视线内。

威尔逊愣住，向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拨开草丛，将发出反光的物品找出来，天蓝色的眼睛瞬间瞪大。

那是一个断裂半焦的十字架，是他被天使们清除的私人物品中最最重要的一个，就在威尔逊相信自己没机会再见到它时，十字架竟然出现在草丛中。

「怎么会……」

威尔逊颤抖地拾起十字架，上头已经感受不到李斯特的魔力了，可是当他将饰品放在掌心那刻，心中忽然响起挚友的声音。

——别担心，有我在。

消逝之人如此安抚威尔逊，而金勋骑士苦恼到接近绝望的心境真的得到安慰，重拾平静与弹性。

「李斯特……」

威尔逊将十字架压在胸口，他想要人间和梵蒂冈都平安无事，想要完全消灭『目标』，也想要亲友们别走到相杀相亡的局面，但其实他最想要的只有一个——他想要李斯特回来。

威尔逊深切体会到失去挚爱的痛苦，他已经无法对李斯特做出任何补偿了，可是薛西莫尔和强纳森还有机会，这两人还没走到死局，只要人还活着就有转圜的馀地。

「汝寻到何物？」

亚当凑近威尔逊，盯着对方掌心上的十字架道：「哎，这是哪位掉落的物品？」

「是我的护身符。」

威尔逊收起十字架站起来，盯着草地和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与理智交战，这么做好吗？不会引起毁灭吗？没有更好的办法吗？他无法回答理性所提出的问题，但是他知道拖延决定并不会让难题消失。

所以威尔逊决定信任自己的直觉，相信他的主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即使他根本无法想像有什么圆满的结局。

威尔逊抬起头认真地凝视亚当问：「亚当，我知道你对薛西莫尔很有兴趣，但是我想知道你对他的兴趣是基于敌人还是单纯的好奇？」

「单纯的好奇。」

「击杀他不是你个人的希望？」

「不是，但若是他威胁到孩子们，吾会动手。」

「我可以理解成只要薛西莫尔不动天使，你就不会攻击他吗？」

「可以。」

「你想见他吗？」

威尔逊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凝神等待亚当的答覆。

亚当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充满期待的笑容道：「吾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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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丽特！」

威尔逊朝着雕像大喊，将攀在上头的地精叫过来，蹲下身尽可能压低音量问：「你对圣保罗的路熟吗？」

葛丽特双手插腰自信地道：「这里已经是我们的游乐园了呦。」

「你有自信能带着亚当逃出天使的掌握吗？」

「只要亚当哥哥想逃就可以。」

「很好。」

威尔逊掏出新买的手机，按出薛西莫尔的手机号码——还好他在一个多礼拜前有把养父的新号码背下来，将待拨通的手机塞到地精手中道：「等接通后，告诉薛西莫尔我们这边的状况。别让手机断讯，要不然就没办法逆追踪你们了。」

「你们？小亚伯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负责断后。」

威尔逊站起来将两手放进口袋，摸着藏在里头的迷你型闪光弹、烟雾弹对亚当道：「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亚当瞄了血红的天空一眼，顺着威尔逊的话问：「的确不早了呢，汝想搭电车还是坐计程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