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顽劣的家伙。
果然,男人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自有分寸。”
纪封神医,你看我做什么?
既然知道男人的个性,就该明白,我更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
我在一旁微笑。
江湖传闻只是江湖传闻,是因为,陆风亭单方面下了战书,被放走的邪教弟子不知是否有将战书送到邪教教主手中。
“八月十四,绝云峰,一战高下。”
寥寥数字。笔力遒劲,凌厉逼人。和男人清冷的面容不大相符。
“青溪,我有话与你说。”纪封突然推门而入,见我难得在练字,几乎有些可笑的吃惊了。只是皱了眉,“你倒是此
刻突然有这样的兴致,平日若肯这样修身养性,也不必尽惹风亭生气。你写这个做什么?”
他走近来,看见桌案上的宣纸,真正吃了一惊,“你的字倒与风亭的字有八分相像。”
我转动着笔尖,蘸着浅浅的墨汁,“我从小便是临的我爹的字帖。”
纪封点点头,“原来如此。”
“纪叔叔有话与我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视我半晌,才微微一笑,开口,“青溪,说起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你很乖巧,
我从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小孩,有时甚至觉得你很怪异。不过你的懂事让我很欣慰。风亭他……那时候连自己也照顾不
好,我也不会照顾小孩,若不是你够懂事,恐怕会很糟糕……”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点怀念的神色来,“那时候总觉得
你是个好孩子……风亭有你,应是能够安慰的。甚至我一度觉得,他是为了你,才肯活下来。否则,那么重的伤势,
我根本就没有把握……”
我微笑着听。
他顿了顿,苦笑,“我没想到现在会变成如此……青溪,你喜欢男人,是真的?”
我点点头。
他的表情有点怪异,“你怎么会……”
我眼神一黯,他咳嗽一声,勉强笑道,“这样啊,我也知道有一些人确实比较与众不同……咳,不管怎样,你也不该
如此宣扬,把陆家名声置于何地?也难免风亭这样生气。”
“我有做什么吗?”我无辜地问道。
他差点咳岔了气,“你还叫没做什么?!全江湖都知道陆家的公子是个、是个断袖!”
“这是事实不是么?”
“但你不该弄的江湖全知!瞧瞧你都做些什么?!我在谷中十年,尽听到你这些荒唐事!”
“纪叔叔听了十年啊,却现在才来对我说这种话。”
他窒了窒,沉默下去。
沉默半晌,他轻声问道,“听说风亭打断你的腿把你赶出府去过?”
我眯了眯眼,低笑,“是啊,纪叔叔,你看我的腿已经全好了,可是我仍然一瘸一拐的。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解我这样问,“为什么?”
“因为我乐意这样瘸着,好博取我爹的同情心啊。”我叹了口,“可惜我爹完全没有那种东西呢。这次要不是姑姑,
还真不知道怎么回来呢。”
纪封又是半晌没说话。
我抬眸瞥他一眼,“纪叔叔不相信我爹这么狠心么?如果我说,我被打断腿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爬回家门口,
却被关在门外一整夜,你相信么?”
他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笑了。
第五章
“你、你只是爱男人,风亭他、他没必要如此……”
“纪叔叔,你是神医,应该知道,断袖不是病,所以,根本就治不好,我爹他总希望我改,可是怎么改呢。”我淡淡
道。微微的真实的苦涩泛起。
“我、我想起来有事……”纪封忽然有些慌张的转过身,像是落荒而逃。
大神医,就这么逃跑了……
真是无趣啊。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在那张宣纸上。落款是“陆风亭”,笔劲含蓄内敛,足现其人。纪封的眼光确不怎样,我临了无数
父亲的字帖,但从来不能把他的名字临的如此,十成十的像。
一股轻微的兴奋冲上,几乎让我握不稳笔。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八月十四,不见不散。”
沈祈风大笑着跟我说那些个掌门看到那张回执的时候的表情,笑的喘不过气。
“不见不散。那个邪教教主真有意思,感情这不是决战,是幽会。”
“姓沈的,你说什么?!”木菁妍怒起,一脚飞过去。沈祈风差点来不及躲闪,“哇!你是不是女人!”眼看一张小
小的石凳“砰!”地就被踢碎了一个角,沈祈风嘴角抽搐了。
霍的转头殷切的对我说,“你也看到了,是她踢破的,不关我事。”
我微笑,“木姑娘随意。”
“喂喂!上次我不过打碎了个杯子你都让我赔了五十两银子!凭什么她就不用!”
因为我喜欢看你跳脚啊。
虽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不过沈祈风一向来不跟我争执,因为那没有用。所以他郁闷的换张凳子重新坐下。叹气又叹
气,没人理他,他就一直碎碎叨叨。林伯让下人送上茶水,沈祈风忽然看着悠然来去的下人发呆。
“最近邪教越来越猖狂了,使魔令再现江湖,已经掀起了腥风血雨。青溪你可能不知道使魔令……其实也没有人清楚
,只知道,一旦邪教杀人时现出使魔令,就表示他们的杀戮游戏开始了。那是一群真正的疯狂的家伙的游戏,只为杀
戮而杀戮。”
“这种紧张时刻,你至少应该乖乖待在沈家吧?”我打断他的话,“木姑娘也是。”
“邪教的人卑鄙下流,他们一定会派人来暗算陆前辈,我是代表碧华派来为陆前辈护法的!”木菁妍哼了一声,大义
凛然。
沈祈风在旁嘀咕一句,“可怜的赵寄名。”
“原来如此。”我笑道,“在下差点误会木姑娘爱慕家父。”
木菁妍的眼睛猛然瞪大了,一剑就没头没脑直刺过来,沈祈风连忙把我拉开,那把明晃晃的长剑刺穿我肩胛的衣衫,
停住。
她的脸涨的通红,像要烧起来了。
“要不是你这么没用,我又怎么会来!都是你的错,废物!混蛋!!!”
剑刃狠狠划破我的衣服,她大力的收剑回鞘,坐回石凳上。
半天都没人敢说话。
她脸上的火烧云顷刻便退去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镇定地喝茶。
只是不要一停不停的喝好不好,没看见下人都送了三壶茶了么。沈祈风在一旁翻着白眼。伸手也拿了只茶杯,倒杯水
喝了。茶香飘溢,他使劲嗅了嗅,享受的眯了眯眼。珍品大红袍,那可是稀罕货。不由又一脸心疼的看着木菁妍糟蹋
宝物。
懒洋洋的躺了半个下午,日头偏西。
“陆家好平静啊,坐在这里我都想不起来外面喊打喊杀的事情了。”
沈祈风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整个陆家,所有的下人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呢,就连陆家大少也是。陆前辈打算退
出江湖了吧?”
“那这场跟邪教教主的决战,大概是最后一战了。”
我慢吞吞起身,已近立秋,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我把手缩进袖中,朝他们点点头,“我回房了。”
沈祈风说的没错,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如何暗云诡谲,陆府永远是那么平静。
林伯请了一位新厨子,据说是从京城的大酒楼里退下来,原因是这几天陆家老爷的胃口都不太好。那位厨子很会做调
理养身的膳食。
庭院里的树渐渐掉起叶子来,零零散散的会被风吹下来,几分寂寥和凄凉,然而视线中突兀的一袭醒目和娇艳的红衣
,让整个画面都惊悚起来。
“木姑娘。”我无奈地放下笔。她不好意思的从树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陆前辈他都没有出过房门呢……”
“是啊。”我应了一声,重新执起画笔,再抬头望望庭院,恩,总算清一色的秋意了。
“今天已经初十,陆前辈他……什么也不打算做么?”
“那木姑娘以为应该做什么?”
木菁妍沉默片刻,道,“陆前辈他,会用剑吧?”
我想了想,“也许。”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陆风亭发过毒誓,不再用剑了。只是不用剑,又怎么跟邪教教主决斗?大概所有人都认为势必要
破誓的了。
木菁妍紧了紧握剑的手,眼神里有种灼灼的光。声音低低地开口,“一次也好,若能亲眼看到陆前辈的剑,这辈子都
不会有遗憾了!”
勾画树影的笔尖顿了顿,我微笑。
是啊,那把剑,那挥剑的身影,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可是你居然连陆前辈一点点的皮毛都学不到!你这个白痴!”木菁妍忽然狠狠一瞪我,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不愤,“
陆家的断雪剑法难道就这么葬送了?”
我安之若素,淡淡道,“木姑娘想学?可以啊。”
她就这么愣住!
小小的菱形嘴张的大大的,眼珠也瞪的老大老大的,“这、这是什么?!”
“陆家断雪剑法的剑谱啊。”我漫不经心的笑。
木菁妍的眼睛瞪的更大,几乎恐怖了,“你、你、你就这么随便的放在这么一堆书册里?!”
她完全无法接受我随随便便从桌案上的书册里抽出一本陈旧的册子,就这么随随便便递给了她。
那本册子还叫做“断雪剑法”
“骗、骗人的吧?!”
我牵牵嘴角,没有说话。
“送、送我的?!”她的脸快扭曲了。见我点头,猛地把秘籍整个抱在怀里,嘴角咧的大大的,又忽然惊疑的看着我
,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蓦地掉头就冲了出去。
我不会反悔的,不用跑那么快。
算了,至少,我可以好好的画画了。
第六章
八月十二,天朗气清。
我着人雕琢的一对玉指环送到了府上,我让人放在紫檀木的锦盒中,然后拿着它出了门。
今日是风华楼新一任花魁的换牌式。我在府中闭塞了几日,总该出去透透气了。
“陆公子,几日不见,可有把奴家给忘了?”娇艳的女子缠上来,我淡淡一笑,侧了侧身, 她的脸色微变,迅速变得
哀怨。
我让一旁的龟奴撤了酒,换上茶,约摸半刻,门帘被人掀起,人未见语先闻,“陆公子大驾光临,真是雪竹之幸。”
声音轻柔,却是不可错认的男声,接着,着暗红色繁复花纹衣袍的少年在我对面坐下,腰际别着小巧的木牌。花魁的
牌子会漆上淡金色,花纹也会用花王牡丹,以显示与众不同。
少年雌雄莫辩的面容美的让人恍然,嘴角一抹似讽的笑容令他看上去更加艳丽,“曼歌华,陆公子是我的客人呢,请
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曼歌华脸色不变,轻哼了一声,“我跟陆公子打个招呼不可以么?你赢了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不如你,是个真
正的戏子,无情无义。”说完,她扯出黯然的笑容,“陆公子,奴家这便出去了。”
我啜着清茶,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更黯,起身掀帘出门。
“说到最是无情无义,恐怕还轮不到我呢。”雪竹悠然道,伸手按住我的手,笑盈盈道, “陆公子不喝酒么?”
我一只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把玩着玉指环,然后套进他的手指。
他愣了一下。
我慢悠悠道,“这次青鬼名列三甲。”
“他赢了?”雪竹似乎想笑,但嘴角抽动一下,又忍住了,“关我什么事?”
“恩,是不关你事,只不过他的要求是让我收下你。”
他的脸上瞬间青白变换,手指顿时僵硬了。
“恩,是收你入教。”我慢吞吞的说完。
他瞬间像被抽了力气,差点瘫下去,用力吐了口气,“你不说清楚!”
我微笑。
“其实收下你也没什么不可以……”尾音消失在唇畔,我倾身上前,按住他的后颈,吻上他因惊讶而张大的嘴,他仅
微微一愣,立刻变得顺从,双手揽上我的脖子。
沈祈风的鬼叫声打破了一室旖旎的气氛。
“青溪,你爹……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不、别继续了……”
我松开手,坐下来,雪竹双眼迷离,染上了蒙蒙的水晕,不过很快就恢复。他看看我,忍住了没有说话。
我抬起眼眸,看向站在门口的修长身影,苦笑,“爹。”
沈祈风用手掌拍拍额头,丢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默默地站到一边去了。
深玄色的人影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眸中也平静的无波无澜。
鬓边隐隐可见的灰白让我觉得刺目。
我的目光定在他的手指上。修长的手握着剑身,指骨微微泛白。粗糙的手指,虎口处有几道陈年的疤痕。
这是一双普通的男人的手,一旦握起剑,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我对这双手,曾无比熟悉。因为那时,他从不放开剑。
比如,在真正准备拔剑的时候,他握剑的手会更紧。
比如,现在……
“陆前辈!”
“啊!”
雪竹的惊呼声促然而止。他用手捂住嘴,没敢再发出声音。
沈祈风愣在那里,他的剑自剑鞘里露出一截。不是他反应不够及时,而是他拔剑太慢。
我的右手软软的垂下去,鲜血顺着肘臂一滴滴淌下来。好在,没有痛到不能忍受,所以我没有吱声。
他依然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黔候”稳稳的插在剑鞘中。仿佛从不曾出鞘过。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陆家的人。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门帘微微晃动,那袭深玄色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雪竹连忙叫龟奴去找大夫,被沈祈风阻止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还是我去找纪神医吧,看看……还能不能治好……”
我懒懒的靠在软椅上,没有作声。
即使找来纪封,也没有用。被挑断的筋脉有三处,右手肩胛骨,右手手肘,以及手腕。该庆幸没把整只手臂卸下来吗
?
大概再也不能临字画画了吧。
沈祈风罕见的脸上没有笑意,迅速地离开去找纪神医了。
雪竹蹲下来,撕碎衣角裹住我还在淌血的伤口。突然开口道,“公子实在太胡来了。”
我轻轻笑了笑,“青鬼那家伙也很胡来呢。”
雪竹紧张的僵直了背。
“为了排名,连断刀季延都敢杀。”我勾起嘴角。
“他疯了?!”雪竹瞪大眼睛,脸色刷的白了。急切地看着我,“那他……”
“他很幸运。”我弯下腰,吻在他的唇边,“有你这样的美人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