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弟端着水盆进来,看这场面也不敢说什么,拧了条毛巾递给庄凡。庄凡没有接。苏震接过去,轻轻替他擦脸。庄凡
握着苏震的手低声啜泣。
“去叫你们老板过来。”苏震看着莲弟。
“哦。”莲弟转去出去。不多时,梅姐和陆爷都被叫了过来。陆爷看着庄凡冷冷的哼了一声。梅姐扬起一脸生意场的
笑:“苏老爷有什么吩咐?”
“我要替这位公子赎身。”
“赎身?”梅姐跟陆爷对视了一刹,轻笑道:“这位公子可是我们花了大价钱刚刚买回来的。原是指望着培养成我们
红袖馆里的头牌,苏老爷一句话,可叫我们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开个价。”苏震懒得跟他们废话啰嗦。
陆爷哼了一声:“一般人我们也不开这个先例。苏老爷也是我们岭南一带的大老板,要是真的喜欢,我们也乐意做个
人情。多了就不要,五万银洋。”
“五万?”苏震挑挑眉看着陆爷伸出来的一个手掌:“陆爷还真是狮口大开。你们究竟花了多少钱买的这位公子我也
不与你们细算。我现在只消报个人口贩卖案到巡捕房,你们这间红袖馆的生意只怕就不太好做了。”
梅姐呵呵笑了笑:“苏老爷何必吓唬我们。我们在泽县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知道你们是地头蛇,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自然跟地方上各路关系都梳理得很好。不过我苏某人也在生意
场是厮混了些年份,上上下下的关系也有一些。这位庄公子原本就是我家的客人,因为北平开战担心父母才擅作主张
要回北平去。想不到再见他就是在你们红袖馆里。这其中的因由细说起来,梅老板和陆老板觉得我们两家谁的胜算大
些?”
梅姐和陆爷对视了片刻,梅姐笑了笑:“既然苏老板这么说,我们就当是卖您一个人情。两万块是断断不能再少了。
”
“那就这么说了。我写张条子,钱回头立即派人送过来。人我现在就带走。”
“苏老爷随意。”梅姐侧开身子让开了门。苏震拉起庄凡:“能走吗?”
庄凡连连点头。还以为从今往后都过得是暗无天日的日子,想不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转机。他站起身急急的迈开步子
想从这肮脏的地方出去,腿窝一软,跌倒在地上。
“庄公子。”苏震上前扶起他:“没事吧。”
“没事。”庄凡现出一丝笑。苏震看他两腿都使不上什么力气,干脆横抱起来。庄凡吃了一惊。苏震笑了笑:“无妨
。”
庄凡也懒得拘泥什么,靠在苏震胸前,由得他把自己从这里抱出去。
德贵守在门口,看到苏震把庄凡抱出来,立即掸了掸黄包车座椅上的灰。苏震把庄凡小心的放到车上:“先随我去旅
馆吧,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过两天再一起回润城。”
庄凡点点头,坐在黄包车上到了城里一幢四层楼的豪华旅馆。德贵在苏震的隔壁给庄凡单开了间房。走进干净宽敞的
房间,庄凡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抚摸着旅馆里红木的桌椅和干净的白床单,撑着身子坐在床沿。没有那些俗气的
摆设,没有刺鼻的香气,简单干净。前些天的遭遇就像梦一样,梦醒了,那些就不存在了。他倒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
花板,衣服磨到胸前突起破皮的地方,细微的痛感让庄凡蓦然一怔。那不是梦,那些都真真实实存在过。他扯开衣服
的领子,这件衣服是从红袖馆里穿出来的,身上还留着红的紫的印子。现在的庄凡是一件染了血渍的衣裳,怎么清洗
都洗不去那淡褐色的印记。他惶恐的把衣服甩在地上,蜷着身体,扯过床上的薄毯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给红袖馆那边送过去。”苏震拿了张银票交给德贵。
“是。”德贵接过银票转身出去。
苏震看着隔开他与庄凡房间的那堵墙,手掌攀墙壁,唇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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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突然回升。前两天还穿着厚外套,这两天升到二十七、八度。空气湿腻闷热,中央空调偏偏在这个时间罢工,郑
乐天那些人都以跑新闻为借口出去了,罗睿站在大办公区的窗口拿着杂志不停的扇着风,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看了一眼周嘉树的办公室,他因为秦彦明突然要给罗睿换部门的事,去找秦彦明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道谈判
的结果如何。罗睿只要想一想,心里也发闷,内外夹击,就没一个地方能痛痛快快的呼吸一口清爽的空气。
反正办公室也是空荡荡的,罗睿沿着安全通道往上走了一层。上面是大厦的天面,中午休息天气又不错的时候,会有
人在这里坐着聊聊闲天,抽支烟什么的。罗睿走上来之后觉得办公室里舒服一点。
他舒了口气,拐弯绕过楼梯间的时候突然看到唐冬文坐在栏杆上,双手撑着身体看着远处。
罗睿微微怔忡,小心的看着唐冬文的脸。他神情落寞,寂寥的就像前天在他家里看到那副画的内容。想到那副画,罗
睿汗毛微凛。他记得唐冬文说过,那是他弟弟画的。他弟弟画完那幅画后从十八楼跳了下去……他该不会……
罗睿蓦得打了个激灵,轻手轻脚的走到唐冬文的身边,生怕惊到他让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干嘛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似的?”唐冬文微微侧脸,脸色清冷的看着罗睿。
罗睿额头微汗,扶着栏杆看了唐冬文一眼:“坐在这里挺危险的,你不怕啊,下来吧。”
“你怕我跳下去?”唐冬文讥诮的笑着,突然撑起身体。罗睿吓的惊叫一声:“不要。”
唐冬文吃吃的笑起来。罗睿定下神看他仍好好的坐在栏杆上,长长的吐了口气:“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
“挺好玩的。”唐冬文轻笑:“难道你喜欢我?”
罗睿皱起脸。
“你又不喜欢我,那么紧张做什么?”
罗睿瘪着嘴,实在难以对他产生好感。唐冬文敛住笑,往下看了一眼幽幽的吐了口气:“这才十一层,看上去都那么
高,那么恐怖。你说十八层,他怎么想也不想的跳下去了?”
罗睿无言。唐冬文低着头看着楼下的马路来来往往的车:“那该多痛啊。”
“他为什么要跳下去?”罗睿忍不住问。
唐冬文回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罗睿轻轻的咬着嘴唇。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唐冬文,虽然知道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人
,但是他一说话总是很尖酸刻薄,没少挖苦自己。偶尔看到他安静下来的样子,想想那些自己也并不了解的过去,觉
得他挺可怜的。
唐冬文回回头看到罗睿的表情嗤笑一声:“干什么?同情我?”
罗睿茫然的抬眼看他。唐冬文冷冷的哼了一声跳回到栏杆里面:“真是很难相像,像你这样笨,一点心眼都没有的人
,凭什么让周嘉树对你死心塌地的?”
罗睿瞪大眼,一口气卡在胸口出不来。
唐冬文同样乜斜着眼看着他:“周嘉树是好人啦,你要珍惜。如果再始乱终弃,老天都不会放过你。”
啊呸。罗睿看着唐冬文离开的样子,腹诽了至少三百遍。
五二
周嘉树坐在秦彦明的对面,抓着一份快递的纸皮封充当扇子,轻轻的扇风。秦彦明翻看着他给罗睿写的年终总结评定
。优点缺点都写得清清楚楚,不偏私,也不夸大。秦彦明仔细的看完,把评定按在面前淡笑:“很详细,也很倒位。
看起来你对他还蛮用心的。”
周嘉树笑而不语。秦彦明睨看着他:“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不知道罗睿有没有跟你讲过……”
“正好,有件事我也想跟总编打声招呼。”周嘉树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看到秦彦明微皱的眉,又把准备拿烟
的手收了回来。
“你想跟我的说什么?”秦彦明唇角微弯,将自己心底那抹鄙视很好的隐藏的笑容中。料想周嘉树要说的事不外乎对
罗睿很看重,不希望他调走之类的。他也已经在心底打好腹稿。
周嘉树挠了挠额头,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秦彦明:“是我跟罗睿的事。我们,正在交往。”
秦彦明蓦然一怔。这事于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想到周嘉树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周嘉树轻轻的笑了笑:“罗睿在这里只跟你比较熟,所以我觉得这事还是跟你说一声的好。”
他这是先将军么?秦彦明看着周嘉树,听说了自己要把罗睿从他身边调走的事,于是过来先将他一军。但是他觉得这
一步棋算是好棋吗?秦彦明装出略略吃惊的样子看着周嘉树:“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周嘉树点头:“这种事没必要去开玩笑。况且总编对我和罗睿都一直像个大哥。所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
”
秦彦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罗睿都没有跟我提过,我还以为,他是……”
“估计他不太好意思跟你说。你也知道他还是小孩儿心性,在总编您面前会比较拘谨。”周嘉树说得随意自然,他以
前对谁说话都没有这样过。当真是和罗睿已经熟稔亲切到了一种程序了才会这样吧。秦彦明耸着眉,挤出笑容轻轻吁
了口气:“你们瞒得可真好,到现在才让我知道。我又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也总算是肯亲口告诉我,不是让我最后
一个知道。”
周嘉树淡笑。
秦彦明杵着下巴看着周嘉树轻轻的啧了下舌头:“罗睿的父母那边有没有说过?”
“没有,跟你都不好意思开口,又怎么会随便去知会老人家。”
“也是。罗老师夫妻俩思想都很传统,可能未必能接受就是。”秦彦明叹了一声:“如果你们都是认真的,我祝福你
们了。这条路有多艰苦,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但是罗睿还年青,以后的事,都还是未知之数。”
“谢谢总编。以后怎么样,不努力过谁知道。”周嘉树笑看着他:“你刚才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主要是余主任那边缺人手,我想把罗睿调过去锻炼锻炼。再加上现在这码事……”秦彦明呵呵的笑着,
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我同意他调过去。毕竟现在这种情况,需要各避嫌疑。”周嘉树豁达的说辞让秦彦明又感觉被将了一军。明明应该
是他握有主动权的事,却莫名的很被动。这种感觉很糟糕。他耸着眉笑道:“你能这样就最好。之前跟罗睿谈过一次
,他很反感。余主任那边已经在要人了,下周就让他过去吧。”
“好,我跟他说。”周嘉树点点头。
“如此一来省了我很多口舌。罗睿还是太小孩心性了,我都怕把他说毛了。”秦彦明把面前罗睿的那份评定放到抽屉
里:“改天一起吃个饭吧。怎么着我也得向你们道声祝福。”
“谢谢总编,您太客气了。”周嘉树站起身:“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要不要帮你问下综合部那边能不能调一台两
台风扇出来,今天的天气又潮湿又闷,真不舒服。”
“是啊,天气变化无常。等会儿我自己打电话问吧。”秦彦明目送周嘉树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后,笑容冷死在脸上。
唐冬文朝秦彦明的办公室走来,看到周嘉树,打量着他的表情猜到他也许在秦彦明那里没有吃亏,撇撇嘴唇。周嘉树
耸肩笑了笑,跟他擦肩而过。回到办公室,罗睿刚从楼上下来。周嘉树公事公办的把一份资料送到他手里:“这两天
准备在做的采访,海达公司的董事长张海达,你在网上搜搜他各方面的信息,包括八卦花边新闻。”
“哦。”罗睿看着周嘉树,很想问问他跟秦彦明谈话的结果。周嘉树给完资料一转身回办公室忙自己的去了。罗睿瘪
着嘴坐回电脑前,上网搜索张海达的所有信息。
雨要下不要的天气实在难过,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来一场大雨,虽然外头洪水滔天,至少屋里也好过点。罗睿一边扇着
风,一边翻看着网页。周嘉树发了条短信过来:“晚上出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理由?”罗睿撇撇嘴角,手指在手机的键盘上飞快的按了两个字。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罗睿轻轻的勾起嘴唇:“吃什么我要想一想。”
似乎起了一丝风,把周围的湿闷气吹散了许多。其实仔细想想,跟周嘉树交往到现在,除了之前阴差阳错的搞在一起
的几回,再就是一起去逛了几次超市。把这些都撇开,正而八经的约会一次都没有。
约会……应该是什么样子?罗睿想着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法国大餐,包起一整间西餐厅,昏暗的灯光,旁边站着个
拉小提琴的人。只不过,两个男人这样……气场也太怪异了一点。罗睿有些郁闷的吐了口气,在网上翻看着食物推介
。在S城也呆了快半年,才知道原来这里有很多有名的餐馆。因为南方人不吃辣,许多川湘菜都调整了口味,做出另一
种花式。还有许多本土的客家菜。杂七杂八看得眼花缭乱,罗睿一时没有主见,只好给周嘉树回了条短信:“还是你
决定吧。”
“好。”
罗睿看着周嘉树发来的那个“好”字,满足的把手机揣进口袋,继续做周嘉树交待给他的工作。公归公,私归私。如
果这事不好好的完成,他相信周嘉树严厉的目光不会因为私下的关系而削弱。
终于熬到下班,大办公室还是空荡荡的,没人回来。罗睿敲敲周嘉树办公室的门。
“在下面等我。”周嘉树把车钥匙扔给他。罗睿搓了搓湿腻的衣袖,拿着车钥匙走向电梯。电梯门刚合上,罗睿惊叫
一声:“等等。”
门开了,罗睿奔过去,只有秦彦明一人在电梯里。罗睿吐了吐舌头:“秦总编。”
“一个人?”秦彦明笑容可掬的看着他。
“嗯……”罗睿不自然的点头。
“要不要载你一程?”
“不用了,约了朋友。”罗睿嘿嘿干笑。秦彦明也不点破:“以前的同学?”
“呃,嗯。”
“年青真好。”秦彦明兀得感慨起来。
“秦总编也不老嘛。”罗睿客套的说。
“不能跟你比了,都有代沟了。”
罗睿笑着摸摸额头。
周嘉树开着车子兜兜转转,找到一家小店,招牌菜是烤鱼。门面虽小,客人却很多。门口摆着十几张凳子,备了茶水
和瓜子。很多人边吃边等。罗睿吁了口气:“这种地方,亏你能找到。”
“别忘了我是干哪行的。”周嘉树笑着找到服务员。服务员立即带着他们走到预定的桌子前。
“得瑟。”罗睿不屑的撇唇。周嘉树麻利的把菜点好,端起菜水冲洗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