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白华带凤凰去自己房里,指着墙角那张不大的木板床对凤凰笑得满是歉意:“对不住。实在简陋,小岚你先将就一晚。明天我请木匠师傅做张大床给你。”
凤凰肃着脸打量着眼前这方窄床,又阴森森扫了白华一眼:“我看……这将就不了吧。”
白华连忙殷勤地上前铺床,招呼凤凰:“你睡里头,万一你睡相差,也有为兄我挡着,定不至于滚下床。”
“我说过,我不惯与人称兄道弟。”凤凰皱眉提醒。
白华不以为意,放下蚊帐转头笑道:“没事,慢慢就习惯了。”
说着去关门,边走边宽衣:“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还要干活,早点睡吧。”
凤凰瞟他一眼,缓缓脱了外衣靴子,坐上床,往里躺下。
撑开被子把自己裹紧,却见白华也跟着探进帐幔,扯过他的被子往自己身上盖,又用身子把凤凰往墙里拱。
凤凰摁住被子冷冷瞪他,白华却一副无辜神情道:“把被子分我一点。”
凤凰森冷地盯着他:“你且再去取一床自己盖。”
白华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光顾着想给你加床的事了,忘了还得给你买被枕。明天我就去办。”
说着又去扯凤凰的枕头:“挪过来一点。”
凤凰憋着火,心中连声暗咒着天意,翻身背朝白华闭上眼。
他确有些疲惫,卧榻虽小却柔软舒适,他几乎立刻睡着。
一觉睡到半夜,被奇怪的声响吵醒,凤凰转身,却发现身旁床铺是空的,白华不知哪里去了。
凤凰当他如厕,并不在意,只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屋外的声响却一直未停。
凤凰半睡半醒地推门去看。
却见月光下的天井旁,一个人正站在桶边不断往自己身上浇冷水。他确定是冷水,因为这么冷的晚上那水竟然不冒一丝热气。
“你干什么?”凤凰看得奇怪,走近白华身边问他。
白华正光着上身冻得直哆嗦,不防被这么一吓,差点扔了手里的瓢。
“啊,小岚……我吵到你了?”
白华拿水瓢遮在胸前,笑得颇为尴尬。
凤凰弯腰伸出手指探水温,果然冰冷冰冷:“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练什么功呢!”
白华忙把自己丢在一边的外衣给凤凰披上:“快进屋去,别着凉了。”
凤凰看他那样,觉得好笑:“你干吗呢?该不会是……”
“是!”白华承认得爽快:“因为跟你聊了我家娘子,我就想他想得睡不着觉。”
凤凰看他笑得一脸无赖样,倏然冷下脸:“那也好,你便在此冲澡,我去睡床。各得各的宽舒。”
白华像是听不懂,憨厚笑道:“你先去睡吧,不用担心我,我一会儿就回房。”
凤凰回瞪他一眼,气哼哼说不出话来,拂袖离去。
第二日醒来,果然白华就躺在他身边,与他脸贴脸四目相望。
凤凰本能地就踹了白华一脚。
白华没防备,掉下床摔了个结结实实,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委屈地问凤凰:“小岚,你这是做什么?”
凤凰左右拢了拢衣服起身,低头看了白华一眼,毫无悔意地说了句:“抱歉。”
白华挣扎着爬起来,手在地板上没撑住,又坐了下去,仰头向凤凰求助:“小岚扶我一把。”
凤凰自顾对着铜镜梳头,根本不愿搭理他的,语气却甚是关切的样子:“你慢点起。”
白华孤坐在地,抬掌按向自己的额头,一片滚烫,他确实是浑身无力,大约是昨晚冲冷水冲过头了。
实在是意外,他原以为只要冲那么一下就完事了,结果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地居然冲个没完,快天亮了才躺下。
他既受凉又没睡够,脑子昏昏沉沉的,看凤凰确实没有要来帮他的意思,只好自己勉力起身。
凤凰看他摇摇晃晃地起了,只当他是装腔作势,自把衣袍抖了抖,跨出房门。
白华就爱装腔作势,这一点凤凰心里亮堂着。
他看着白华踉跄着去准备早饭,在厨房里乒乓作响,不耐烦地倚在门口问道:“好了吗,我饿了。”
早年他追求嫦娥仙子的时候,这等苦肉计可没有少用,对它是了若指掌。
装病、装受伤、装可怜、装可爱……
凤凰什么都装过,可那嫦娥仙子却连正眼也没看过他一眼。
他就纳了闷了,像他这样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神仙,满天庭也找不到第二个了,这嫦娥到底是嫌弃他那一点了?
罢罢罢,忆往事徒伤心。
他又把目光掉回到白华身上。
步履蹒跚,动作迟缓。
堂堂一山之主,居然会生病?用羽毛想都知道是骗他的。
老山鸡想扮弱书生,他就陪他玩。
他不戳破,自己也装傻充愣。
到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下老山鸡端了两碗粥和几样小菜出来,招呼凤凰入座:“一早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口味。”
凤凰原是对白粥不抱期待的。
一碗白粥而已。怎么煮都一个样。
但是一勺舀入了嘴,他就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
“这粥……”他看了白华。
白华一脸邀功的表情,嬉笑道:“怎么样?”
“恩。”凤凰只这么沉沉应了一声,白华的嘴都要笑歪了。
米是刚收下的新米,浓稠香郁,入口即有一股香甜在舌尖化开。
凤凰是很久没有喝过这样的粥了。
很久。
不知道是多久。
好像在天上根本就喝不到这样的清爽白粥。
可是……可是又好像从前有喝过这样的粥。
加一分太稀,减一分太干。
恰到好处地逢迎他的喜好。
凤凰喝着粥,不由多看了白华一眼。却见白华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莫名就移开了目光。一顿早饭吃得极为别扭。
吃过早饭便开始干活。
木匠师傅来了,白华配合他量好尺寸,凤凰只在一旁监工,唯恐白华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在后院忙到一半,前门有什么声响,好像有人进来,凤凰忙出去察看。
却见是几个地痞结伙来寻事。
见了凤凰,抖着腿抄着手拖着长音问道:“你是这儿老板啊?”
白华弱不经风地从凤凰身后探出头:“我是老板,几位小哥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事。
都是明摆着的。
来收保护费的。
白华不过是照着评话里的台词念上那么一念。
那地痞小哥当然也相当配合,迅速地就把来意挑明。
白华当然也照本宣科地告知自己刚开业,没钱。
于是便要动手。
地痞小哥们兄得很。白华自认自己头昏脑胀不是对手,头一缩,就缩到了凤凰身后:“小岚,怎么办。”
凤凰看不得他这孬样,没好气地把他往边上一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那领头的地痞小哥伸出手,众人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凤凰的右手已锁在了小哥的喉咙上。
连台词也不容其他人多说一句,伴随一记眼刀,那领头的地痞小哥就被凤凰甩出酒馆外。
目送闹事者灰溜溜跑了,白华又从角落蹭上来夸奖凤凰:“小岚你真厉害。”
凤凰斜睨他一眼,右手食指中指突然向他一对眼招子抠去。
白华料不到凤凰会突然对他动手,忙竖掌在他两指之间,挡住他攻势。
一出手,就发觉自己露了馅。
凤凰已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戳破。
白华嘿嘿干笑两声:“小岚你吓死为兄了。”
凤凰还是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白华招架不住他那目光,别开视线东瞧西看,突然又想起什么,对凤凰道:“我这头沉得厉害,怕是发烧了。小岚能不能帮我去抓副药?”
一边说,一边去柜台拿出笔纸写起药方。
写好了,吹干来,交给凤凰,甚是恳切地道:“药铺就在前头东街。我进屋再去躺会。你回来了喊我一声。”
言下对麻烦凤凰跑一趟这件事颇感歉意似的。
凤凰见他越发弱柳扶风起来,接过药方看了看,还真出门去了。
到了药铺看伙计抓药,随口问,这能治风寒吗?
伙计一边小心称重,一边道:“风寒?这……枸杞、附子、党参、黄芪……这都是养气摄生的药啊……”
凤凰原本就有所怀疑,当下在那伙计口中得证,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木着脸从兜里又掏出一串铜钱:“再给我抓一副泻药。”
第八章:凤凰下赌坊
凤凰怀揣着泻药,满面煞气地回到酒馆。
却没想到酒馆里不见了白华,只剩了老山鸡!
老山鸡竟然是真的病了,病得连白华的样子都撑不住,现出了本尊容貌。
凤凰站在老山鸡床边愣了片刻,心想着还好回来得快,这要是再去哪遛达一个时辰,估计回来就只能看到只抖着鸡毛的老山鸡了。
“喂!你……怎么样了……”凤凰高高站着,冷声问紧紧裹在被子里的朝华。
朝华虚笑着抬眼看向凤凰,气若游丝地说:“小岚……你回来啦……我没事……”
凤凰看他故意装死搏同情,不由又是一阵恼怒:“我给你煎药去。”转身就走。
凤凰大仙在天生活了那么多年,没病没灾的,哪里知道药是怎么煎的,偏又拉不下脸来去问朝华。对着药罐,看看面前的两包药。
一包泻药,一包X药。
凤凰拿起一个放下,拿起另一个又放下。
最后叹了口气,摇头出门。
谁让他是神仙,道行高深,心胸宽广,心地善良,不跟这般山野精怪一般计较。
又走到药铺,让人给抓了一副祛风寒的药,又仔细问了煎药的法子,记牢了,回家伺候老山鸡。
对,就是伺候。
替他煎药,还要把药端到他嘴边喂他!
——因为那该死的老山鸡摆出一副根本端不懂药碗的样子,连拿汤勺都哆嗦着手,在碗边磕得叮叮作响!
还一直拿水汪汪感激不尽的眼神看着凤凰,嘴角叼着虚弱得不得了的笑容!
不就是昨晚冲个冷水受了凉,还要演得跟病入膏肓似的。
凤凰气极反笑:“算了,看你也没力气,我喂你喝吧。”
一句话说完,只见得瞬间老山鸡的眼睛就亮了。
凤凰心里下了狠心:让我喂,我非烫死你不可。
舀了一勺药汁就送到老山鸡嘴边。
结果老山鸡还不喝,往后把脖子一缩,不知死活地对凤凰道:“烫,给吹吹。”
凤凰真想把整碗药都泼在他身上啊!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气得发抖的手,对老山鸡道:“你到底喝是不喝!”
老山鸡便有些委屈了:“烫!吹一吹吧。”
凤凰眸中腾地一阵火起,他对自己天生善良真是各种无奈,忍着气,把勺子凑在自己嘴边吹了一下。
还没抬头,嘴角就被人舔了一口。
老山鸡撑着病怏怏的身子扒在凤凰身上,一边低声告诫他:“稳住碗。”一边搂了他的脖子,克制不住地就将舌头探进凤凰嘴里。
“唔……”
凤凰一边要顾着别让药汁洒到被子,空出一只手艰难地试图推拒。
老山鸡却是发了狠,天知道他忍了一晚上!
一晚上看着凤凰乖顺地睡在自己身边,恨不能把他弄醒了这样那样地上下其手,又怕吓跑了他,逼着自己将这股劲硬生生用冷水浇下去了。
现下,现下看他坐在自己身边,小口小口地为自己吹凉药汁,压了一晚上的火突然就被这么凶猛地挑起了。
吃不了满汉全席,还不许他蹭点清粥小菜解解馋啊!
凤凰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为了护着药汁不洒到被子上,他竟呆坐着任由老山鸡为所欲为,直到人家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他才幡然醒悟!早知道应该狠心把那药汁泼到老山鸡脸上才是,现在也不用又气又恼地看他小人得志的嘴脸。
可是……可是……
怪那该死的天生高贵情怀,他竟然还把药碗塞到老山鸡手里,说:“自己喝!”
像他这样有风度有胸怀有气质还光彩耀人的上仙,真是天上地下再找不到第二个,还算老山鸡有眼光。
不过老山鸡居然说他现在是被撞傻了……真是!
或许很多年前他是跟老山鸡有过那么一段孽缘,天知道他是不是遗忘了一段很长的记忆,但那种狗血淋漓的缘份听起来就像是天意爱对他干的事。
天意这种诡异的嗜好真是万古不变!
虽然老山鸡没有拿出证据,但凤凰还是相信了大半。不过,信归信,前缘归前缘,即使他们真的曾经生死相许什的,如今都不可能再续了。
因为老山鸡毕竟只是妖精,即使法术很厉害,也不过是个山大王。
就像落难的王子无法爱上粗鄙的山野村夫一样,凤凰也瞧不上老山鸡。
凤凰觉得老山鸡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殷勤过了,令人厌恶,调情不成,倒像耍流氓,装模作样的伎俩更是让人一眼就洞穿,总之,除了所烧的饭菜尚可入口外,没有一点令他有好感的。
偏又摆脱不掉,就只得忍着。
好歹比住妖气浓烈的山洞强多了。
他兀自生着气,没发觉自己盯着老山鸡看了老半天。
老山鸡喝完药,把碗递给凤凰。
凤凰本能地就接过来,老山鸡却不松手。
凤凰不耐烦地瞪他:“你又想怎样。”
老山鸡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凤凰见他吞吞吐吐,越发没好气。
老山鸡笑道:“就是觉得,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就能让所有人喜欢。而另一些人,拼命想讨人喜欢别人却总是不喜欢。”
老山鸡说完,轻轻松了手。
凤凰愣愣地把空碗接过来,在床头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去洗碗。
老山鸡感慨过后,不再纠缠凤凰,安安份份闭上眼睡觉。倒是凤凰,洗完碗进屋,看到整天叽叽咕咕吵个不停的老山鸡那么安静,突然有些不习惯。
屋里就他二人,一个呼呼大睡,凤凰一人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甚觉无聊,便出门去凑热闹。
街上人来人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瞎溜达到一家赌坊前,掂了掂口袋里的银子,掀开门帘进去。
天上没这些玩意,他偶尔从天上看人间世态时,就对赌坊甚是好奇。
青楼什么的,他完全没兴趣,因为人间的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月宫仙子。
酒楼什么的,他本来有点兴趣,但是方才一路走来,闻着那油烟味,他就打不起精神去尝试。
可是他没想到,赌坊里这么乌烟障气,人挤人,喧闹声吵得人心烦。
原本是想掉头就走的,但又一想,既然来了,不如就试试运气。
他挤到一桌赌大小的台桌前,先抬头觑觑摇色子的庄家,力图从对方神色观出一二。又侧头看看下注的人,研究着跟着谁扔钱能赢。
他这么瞅了几轮,居然真给他瞅出心得来,场子里有个娃娃脸的特别厉害,十次有八次都能猜中。他便跟着那娃娃脸下注,竟果然小赚了一笔!
凤凰独自嘿笑着,拿了钱见好就收。手还未离桌,就被娃娃脸按住了:“你跟着爷下注,赢了钱这样就想走了?”
凤凰登时就把脸一沉:“怎么?想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