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动!”
她夺来茶哥的半自动手枪,指向倒在地上的他,清纯的容颜在昏暗中显得森然。所有人都呆滞不动,茶哥的一名手下反应过来,发出不可置信的怒吼,向她扑过去。几分钟前还柔弱可人的少女轻盈地跳起,提膝猛击男人的胸下部位。她的力量非常不一般,身材壮硕的男人喉头发出哽住的痛呼,身体如落叶般轻飘飘,向后倒了下去,砰地后脑勺着地。小鱼则轻轻落地,身体仿佛装了弹簧,灵巧得不可思议。
拎起落在地上的熊布偶,她哧啦一声拉开它背后的拉链,伸手掏出一大把填充棉花扔在地上,又伸手进去,这次掏出的是一把轻型冲锋枪和一把手枪。把先前夺来的手枪扔给卓穆,她又扯出棉花扔掉,将自熊腹中拽出来的黑色小包挂在腰上。
“你……”
卓穆似乎明白了什么,哭笑不得地按住额头。她点点头。
“是小姐让我先行跟上您的。因为我正在安利雅高原执行任务。”
“她在哪?”
“快到了。”手持冲锋枪,她密切地监视着呆在原地不敢妄动的茶哥及其手下,“抱歉没有对您报上姓名,我叫做韦殊鱼,隶属于罗山道红组第一行动队,现在是英小姐的属下。”
“啥?你们到底在说啥?”
骆晏白双眼不断转圈圈,坐在地上茫然四顾。金旌也听得半懂不懂。卓穆好心解释道:
“这孩子是我的朋友的下属。我想是我哥通知那位朋友来找我,她就先送了这孩子来跟着以免出意外。不用担心,她既然快到了,我们也就安全了。”
“哦。”
金旌放了心似的点着头。突然,他睁大眼睛,无言地瞪视卓穆。
“等等!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通知别人来找你了,你骗我们!”
“我真不是故意的。”
露出苦涩的表情,卓穆赶紧解释道:“是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上有跟踪装置,只要手机发出信号,立刻就能确定我的位置。我不是想骗你们,也真的没通知任何人。”
“……你是哪里的逃犯吗?”金旌不可置信地问道。
“没有那么夸张,”他摆摆手,苦笑一下,“是我的……我知道说了你们也不信。不骗你们了,那不是我哥,是我……我……爱人。他说要随时知道我的去处才安了那种东西,这是第一次用,我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派得上用场。金先生,你也不要生气,托他的福,我们得救了不是吗?”
“喂,这样看着你看得死死的,他没什么毛病吧?”
“不要这样说他嘛。他只是为我好啊。”
说着这样的话,卓穆的表情非常单纯天真,与他几天来给金旌和骆晏白留下的印象非常不符。金旌暗自惊奇叹息片刻,摇摇头不再多言。
小鱼端着枪,背脊挺直,以标准的士兵姿态看守着茶哥和他的手下。他们缩在角落里,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个前后判若两人的女孩。两小时后,头顶传来乱糟糟的动静,随后声响越来越近,很快,大量脚步声踩在头顶的地板上,紧接着便有了挖掘的声响。过了半小时,通道被从外面挖通了,一些穿着红色夹克的人涌进来,和小鱼打了招呼,绑起茶哥等人,将他们带出地下室。
祠堂和外部之间已经架起了梯子。金旌爬出去,将卓穆拉出洞外,骆晏白也紧跟着爬了出去。在夕阳的照射下,他们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地走下土坡。一名穿着与这个场景非常不搭调的大花连衣裙的长发美女走向他们,扬起了脸。她戴了一副墨镜,长发乌黑,身材苗条,而且微妙地令人觉得有点可怕。
“你没事吧?”
她冲卓穆问道。卓穆笑笑,摇头:“这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那是。你哪那么容易死,没见过你这么命硬的!”
没好气地嗔怒道,她扔了一件外套给卓穆。风吹起来,火烧云变换着形状,渐渐流向天边。扶住卓穆的手臂往前走,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她转而以柔和的语气说道:
“齐总经理很生气,你毫不反抗地被绑架什么的……想什么呢你?”
“我觉得或许会很有趣。那两位,”他回头示意她看金旌和骆晏白,“他们都不是坏人,绑架也不是有意的。我就想看看他们要干什么。瑷瑷,抱歉让你费心了。”
“算啦,我是无所谓,你自己回去好好和齐总经理说说吧。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简直要爆炸了,又是害怕又是焦急。明知道他拿你当成珍宝一样,你还冒这种险。”
“我会去安抚他的。对了,我有件事要问你。这叫小鱼的姑娘……”
闻言,她停下来,叹了口气:“是不是觉得像那家伙?实话告诉你,韦殊鱼是他母亲的姐姐的孙女,要叫他表叔。我留下小鱼也是觉得和他长得肖像。算了,提他就来气。你也别担心,他们在罗山挺好的。”
将他带到平地上,她扶了扶墨镜,对不声不响地跟上来的小鱼嘱咐道:
“把卓少爷带去车里休息,接通齐总经理的电话,报告任务完成。我去看看那帮乌合之众,真想在这里活埋他们算了!”
金旌和骆晏白得到了热饮和毛毯,送这些给他们的年轻人都穿着红色夹克,胸前有一致的诺族文字徽标。而茶哥等人被捆成一团,拴在几辆越野车和厢式车后面。两人互相猜测着这些人的来头,猜了半天,还是搞不懂这是哪个组织的人。日影渐浓,大山又进入新的循环。金旌裹紧毛毯,看到亮丽的花色连衣裙朝这边晃过来。
“感觉还好么?”她冷冰冰地提问。金旌下意识地坐直身体答道:
“谢谢你们……那个,怎么称呼?”
“我姓英,叫做英瑷。”
“英小姐。”
“嗯哼。”她勉强应道,皱着眉头离开金旌和骆晏白,转向被捆死的茶哥一行人。
“我说你们哦。”
年轻秀丽的女孩终于摘下墨镜,走到缩在一起寻求温暖的众人面前,蹲下来。她有一双琉璃眼睛,模样清丽动人,表情却很凶,一身凛冽的杀气。
“姑娘我的度假就这么被你们搅了!还有你!”
她转而怒瞪金旌,令他倍感惊悚地往后缩了缩。她不屑地哼了一声,突然笑起来。
“你们,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知道自己绑了什么人吗?”
我们不是绑了你吗?茶哥等人无声地看向金旌,金旌莫名其妙,耸耸肩。她哼哼冷笑,将墨镜往后一丢,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少女小鱼将它稳稳接住,双手捧着站在一边。把乌黑长发撩向肩后,她讥嘲地一歪嘴角。
“你们绑架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星域商业帝国的国王、大陆商圈的权贵,齐总经理家最宝贝的公主哦。现在齐总经理恨不得把你们剥皮下锅呢。”
“齐总经理,是指齐氏……?”金旌试探着提问。
“那当然了。得知他的公主被你们这群半吊子的家伙绑架了,齐总经理非常生气,连带着我的度假也废掉了,累死累活赶来这里等你们掉进陷阱,还要把小鱼派出去看着你们。”顺手拔了根草,她怒气冲冲地抽了茶哥一下,草根的土块在他的头上砸碎,搞得他满脸是土,嘴里进了沙子,躲都没处躲,“真是二流啊!你还敢对人家动手动脚呢,要是被齐总经理知道,非剁了你的爪子不可!卓穆是谁,你也配打他的主意?好好地去死一遍再托生几次吧!”
“小姐,我们回离都吗?”
韦殊鱼提醒道。发泄完毕,自称为英瑷的女孩站起身来,问道:“卓穆怎么样?”
“卓少爷没事,在和齐总经理通话。”
“行。把这群货捆一捆,回离都移交警察局!”
第十章 :小白,我们还有将来
回到离都后,等待着茶哥等人的命运是既定的。盗窃国家财富罪、绑架罪等数罪并罚,其他从犯从轻发落,茶哥最起码要进监狱呆八年。
在接受离都警察局和保安局的质询时,卓穆一口咬定绑架他的是骆晏白,和金旌没有一分钱关系。骆晏白在冲出会场的时候被摄像头拍到,根本无法推脱责任,再加上逃兵罪,卓穆能保住金旌已是最好的结局了。金旌明白这个问题,虽然心痛于救不了骆晏白,却也无计可施。
在证词中,卓穆说骆晏白受茶哥蒙蔽,后期有悔过行为,救了他和金旌,请求为他减刑。于是,做最后的判决时,法官和陪审团参考了他的证词,抵消骆晏白的绑架罪。逃兵罪无可辩驳,最终骆晏白被判三年监禁。
“我这次不会逃跑了。”
判决下达后,金旌在庭下见到骆晏白,他这样说道,笑眯眯的。金旌心里难受,握着他的手半天说不出话,他安慰金旌道:
“我从小一遇到困难和麻烦就逃跑,当年离开你去当兵也是因为怕爱上你,选择了逃跑。逃了这么久,我也有点烦了。这次不逃了。我会坦坦荡荡地面对一切的。阿旌,祝你幸福,去找个更好的人吧,我配不上你。”
金旌又回到了他的规律生活中去。帝国图书馆依然温柔地接纳他、保护他。在这座汇集了千万年智识的建筑中,金旌感到安全,就像回到了母体。
没有太多时间让他思念骆晏白。他将寻回的材料整理好,上交给民族司,每天关注民族识别工作的进展。他觉得自己改变了。以前不关注的东西,现在是他的生活的一部分。他开始频繁地阅读民族学书籍,了解关于自己的民族、关于那些同样弱势的民族的事情。这世上确实存在这么一些事——这些事只有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他,金旌,掌握着自己的生命价值,不知不觉地修正自己的人生轨道,去做一些细微的、却轰轰烈烈的小事。
将来自离坎的信件拆开,卓穆走到花园的紫藤架下,坐在藤椅上,展开信纸。紫藤花依然开着,榆叶梅细细粉粉的花瓣纷飞坠落。他身处盛夏时节的花海,四周芬芳葳蕤,蔷薇爬满篱笆,大朵的艳丽绽放在深绿的背景上,剑兰傲然吐苞,银杏树遮蔽天日。
【卓讲师:
您好!离都一别已近三月,一季过去,不知您是否安好?
当初给您造成诸多不便,现在想来真是惭愧。您离开时也没有专程送行,我感到很不安。我知道您不会介意,但还是让我代替骆晏白说声抱歉吧。
骆晏白很好,我上周去看他,他说他会争取减刑,早点出来把书念完。至于我,有个小小的喜讯想要告诉您。
上一周,民族司宣布年度民族识别结果,番青人保留未识别民族身份,不并入离坎民族。我给民族司司长写了信,他说以后还会有识别工作,目前时间仓促、番青人又太分散,实在不能就这样将番青算作独立民族。日后要是有机会,番青能达到一切条件的话,是可能成为番青民族的。他的话给了我非常大的希望和勇气。
接下来我有很多事可以做。我会按照您寄来的番青文法手稿学习番青文字和语言,将我们的历史译成通用语,让更多人了解番青。我还打算走访一次落霖省的番青人家庭,劝说他们让孩子学习番青历史和文化,让我们这个族群再度活泛起来。面前有很多困难,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遭到多少挫折和冷眼,我都会坚持的。我想,人活着总要做一件比生存、享受等等更为伟大的事,我注定是要用一生去复活番青文化了。如果您再来离坎,请务必告诉我,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也希望能为您的研究提供助力。
我为我是番青人而自豪。阅读那些记录和书籍的时候,我深深地感受到我们这个民族的坚忍与伟大。我们人口稀少,生活环境简陋恶劣,但我们依然有灿烂的文化。历史上有那么多民族悄无声息地为天灾人祸所灭,番青也险些成为其中一员……突然间我懂得了很多东西。想起这些,我时时哽咽,夜不能寐。与其为失去的追挽悲怆,不如用尽力气抓住转瞬即逝的残景,或许我能战胜历史的洪流。
啰嗦这么多真是抱歉。随信附上近照一张,我想这是我最满意的照片之一。
祝您一切顺利,顺祝齐总经理商祺!
……】
抽出照片,卓穆把它举起来看着。这应该是离坎民族司民族会议后的合影,众多非主体民族代表身着本民族服装,其间夹杂着身着正装的离坎人和政府工作人员。代表们穿得花花绿绿,如姏红的代表穿了一身大红长裙,安利雅代表则身着染花红衣,头戴火红头巾;而在倒数第二排,金旌微笑着看向镜头。他的青色长袍和深蓝腰带、领巾一如番青古籍中记载的那般,那些平面的图形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这个世界中。
“果然非常好看啊。”
卓穆不由得感叹道。实物比他想象的更悦目,金旌穿起来也很合适。这样一看,金旌彻底具象化了“番青人”这个概念。将照片放下,他折起信纸放回信封。
“什么好看?”
温柔的、低沉的男声自背后响起,一盘洗净的草莓放到了面前。卓穆欣然拿起一个丢进嘴里,含糊答道:“朋友。他的民族服装扮相很好看哦。”
“我看看。”
绕到卓穆身边坐下,他拿起照片看了看,问道:“哪个?”
卓穆给他指出来。他认真端详,点点头:“衣服好看。人还可以。宝宝,我觉得你穿更好看,要不去做一件你穿给我看?”
“一边玩去吧你。谁有那闲工夫满足你的妄想?”
“这可不是妄想。”
他笑笑地说道,摇了摇手指。“作为我的合法伴侣、终身配偶,你有义务让我过得愉快。如果我不愉快的话,我就不要你了。信不信我真的不要你了?”
“是吗?”卓穆哼了一声,站起来,顺手将草莓盘子也抄走,“那我先甩了你好了。”
“喂喂!你去哪?”
“不是要分手吗?草莓也不会留给你的,我要自己吃掉,全部!”
“不行!”
刚刚还气定神闲的男人立刻跳起来,追上卓穆:“不能全吃掉,会胃疼!听见没有?全吃掉就吃不进晚饭了,要养好身体,三餐不能少……我说,宝宝,我跟你开玩笑呢……宝宝,宝宝!……”
月季花谢了又开,离坎的冬季也到来了。温暖湿润的风带来了降雨,离都依然盛开鲜花,应季水果上市。这是不会下雪的国度,虽然美丽,却有些遗憾。
金旌报考了在职高研生考试,申请了民族学方向,正在等待成绩。他在帝国图书馆的工作依然一成不变,平平稳稳。把空闲时间更多地放在番青文字和语言的研究上之后,他似乎变忙了,离都市内有些番青人家庭,他在努力组织一个正式的集会,一家一家地打电话去访问。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每月去探望骆晏白的时间已经到了。
骆晏白倒是已经适应了监狱生活,正在苦中作乐。看到他剃短的头发和明亮的眼睛,金旌总是忍不住要笑。三年的监禁或许不算很久,只是三十六个月而已——他只需要来看骆晏白三十六次,就不必再来这里了。出狱后想做什么?他这样询问骆晏白。
“把大学文凭拿了,然后做点正经事。不过我还是喜欢户外的工作。”
他眨着眼回答,如以前一般没心没肺,不明白金旌的深意。金旌很想告诉他我是在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想了想又放弃了。一切等三年后再说吧。这就是他喜欢的骆晏白,时而脑残,时而孩子气,这些缺点在金旌看来也是有趣的优点。将带来的食物和书籍留下,金旌离开会见室,走出监狱大门。高墙将这里与外界隔开,哨兵坚守着秩序。住在里面的人只拥有这一小块蓝天,而住在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