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芮丝看着我,笑着解释说:“听说第五家族还没有把威尼斯送给拉克希丝时,这里并不是像我们所想的那样荒芜。他们曾经在这里也建有宅邸。虽然不够繁华热闹,可那时的威尼斯也是一座梦想的‘永无岛’。”
“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河道水路,只有一片海域,和一座孤岛。第五家族的统治者在这里度过了很幸福的一段时光,跟他最心爱的妻子一道,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的足迹。”
“足迹?”
“嗯。我们现在所居住的都卡雷宫就是他们当时的行宫之一,听说那里的藏书和某些房间的布置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那个家族擅长术法,偌大的宫殿被隐去了许多地方,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入那片空间了。”
“那为什么他们又将威尼斯赠与了西尔维奥呢?”
“因为他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朵芮丝似乎还有想说的话,但只是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眼看气氛有些诡异,我正想开口缓和一下,她又慢慢说道:“听父亲说,那人是我的姐姐。”
“什么?”我看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朵芮丝抬起头看着我,舒展开眉眼,强笑着说:“她是我父亲的养女,并无血缘关系。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自从她死后,第五家族也逐渐没落,最后也如传说那般消亡了。”
“父亲从不多说,这些都还是我以前趁他喝醉时听到的。”
我呆滞的望着她,对于未曾想到的过往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陷入了沉默中,可朵芮丝突然又浅笑起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父亲不想提,我也就不多问。但是埃多尔……”
“嗯?”
她轻轻舒缓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西尔维奥的这段时间一定经历了许多事,对伊卡洛斯也有了感情,但是,那个家族之所有受人唾弃也必有难以推脱的责任。我希望……”
我静静的看着她,明明知道她想说什么,却还是希望能听她说完。
“我们所看到的事实也许不是真相。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血腥更加残忍……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站在我们这一边。”
“果然已经早有部署了?即便我不是……”
“我说过了,即便你不是那个家族的后裔,你也会是我的丈夫。”
再次无言,第一次发现原来有的时候,眼前明明有许多条路可以选择,但其实却只有一条可走。
我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却听她又继续说道:“传说第五家族只留下了一个后裔,虽然那也只是传说而已,但父亲那么执着于第五家族的血脉,可能也是因为对那段记忆的追念吧。”
说着,她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望向浩淼的天空,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不再言语。
(2)
回城的路依然安静。这次我们没有选择船行,而是乘坐马车由河道旁的行道返回。
黄昏已至,橘黄的晚霞弥漫在天空中,就像无数次看到的那样,悠远而绵长。
沿途看到街上的行人比先前多了些,而那些人的脸上都带着或严肃或焦躁的表情,与先前威尼斯住民那样安逸闲暇的表情大相径庭。
看来XS已经在逐渐在威尼斯入居了。
威尼斯并不大,但马车仍是等到夜幕将至才抵达都卡雷宫。
才下了马车,便看见一条笔直的红毯朝宫前的正门处铺去,我伸手将朵芮丝接下马车,她也同我一样怔愣了好一阵。
只见都卡雷宫前站了两排灰衣的侍卫,那排场,倒真像回到了西尔维奥。
这时天空还未黑尽,但天空中已经开始闪烁起了银沙似的星辰,淡黑色的夜幕下,广场上逐渐燃起的灯火也同天空中的星光一起,描绘出了一副绚丽夺目的旧画。
我握着朵芮丝的手,与她相视片刻,不知该作何反应。
“各位先生女士——”
声音来自上方,我们仰头望去,只见在都卡雷宫高层露台上,瓦莱罗站在那里,披着淡金色的长披风,两旁放着金色的烛火,他微笑着看向广场上的威尼斯民众,抬起了双手。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对瓦莱罗家族的支持和厚待,在这里,我想告诉大家,我们无意制造血腥和屠杀,同你们一样,我们也只为追求和平与安宁而存在。”
场下的民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年轻的孩子在轻轻拍掌,而恋人相牵的手也更加紧握在一起。
瓦莱罗向来受到人民的信任和爱戴,而且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威尼斯,这里的人所向往的只是幸福和安宁,而这种幸福是由谁来给予,他们似乎并不在意。
虽然看起来残忍,但是这也正是贵族和平民长期对立的结果。这样两个立场迥异的阶级,他们之间也就根本不会存在所谓的忠诚或是扞卫。
等到广场上的喧嚣一过,瓦莱罗又继续说道:“现在,我想要宣布一个重要的事情……”
他的视线向下,落在广场下的我跟朵芮丝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向我们投来,手足无措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手上的那只手却握得更紧了些,她看着我,对我温柔的展开笑颜。
头顶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威严的声音里却和着喜悦的语气:“我的女儿,朵芮丝·瓦莱罗,将在三天之后与她的爱人在威尼斯成婚。”
心里一震,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当真,只当是玩笑一场,根本不会实现,但是刚刚那样的宣告一被说出口,却像尘埃落定一般,让我不由得一阵莫名的心惊。
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的喜悦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强烈。也许那种感觉真的不能算是愉快。
朵芮丝示意我向四周的民众欠身谢礼,然后便搀着我的手,一齐朝红毯尽头走去。
身旁是众人的欢呼声,两旁是躬身行礼的侍卫随侍,我看着四周的热闹和喧嚣,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强扯着笑意,向民众点头示意,可心里却想到了另外的事。
想着威尼斯码头边那几个少女的谈话,想着她们提到的那个蓝眼睛的少年,想着如果那人真的是伊卡洛斯,那他现在会不会就在人群中呢?
一时慌张的朝四周看去,无数欢笑着的面孔,却没有熟悉的脸。
笑着摇摇头,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天真。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许我们就会兵刃相向,这时,我竟还想着现在的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如此之多,虽然介怀于他的“欺骗”,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也许人都是那样,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就打从心里的认为它是假的,本来就没确实证据,这样的借口倒也好安慰自己。
喧嚣声越来越大,铺天盖地而来,又遮天蔽日而去,那些愉快的欢呼充盈着整个夜空,以及夜幕下宏伟璀璨的都卡雷宫殿。
透过那白色的建筑,可以依稀看到叹息桥的菱角,还有,那座漆黑的总督府监狱。
墨色般的院墙,斑驳的墙身瓦砖,那巨大的建筑只是安静的伫立在那里,像所有的喜怒都与它无关一样。这千百年的喜怒都这么沉寂下来,沉默着,不言语。
入神地看着那黑色的建筑,竟像看到了久未重逢的故人,接着便一个踉跄撞在朝我走来的乔万娜身上。
她一直站在门前等到,一看我走近,便笑着拥了上来。
最后不舍的看了一眼,那黑色的建筑便逐渐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46
乔万娜抱着我,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背,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话语,但只从那连续不断的语句中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最后那串自语变成了轻声的啜泣,这回又轮到我来安慰她,拍着她的背,打趣的说她为老不尊。
朵芮丝在一旁看着我们,盈盈笑了满脸,即便是在夜色中仍然异常动人。
看着我怀中的乔万娜和身旁的朵芮丝,以及殿门外的数千名民众,突然觉得这种幸福或许正是自己向往已久的。
我望着她的眼,动情在她脸上留下一个浅吻,然后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一层红晕,她失措的望着我,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时,向我们走来了三个黑衣的男人,穿着同那天一样的长斗篷,面目凶狠。
他们说瓦莱罗召见与我谈话。
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在礼貌的谢过他们之后,便向朵芮丝和乔万娜道别,跟着那三人走去。
这次不再行小道,我们穿过蛇形盘旋的旋转楼梯向上前行。
壁上点着烛火,墙上挂着人物的画像,这种感觉倒让我想起了那夜禁林里的灰色塔楼。
这么联想下去可不对劲,我使劲摇摇头,想要驱散心里那令人尴尬的回忆。可这一动静倒是引起了那三个男人的反感,我窘迫的朝他们笑笑,便望向前面的阶梯,继续自顾自的走。
不过这里的布置跟那塔楼倒真的很像,每一段楼梯间隙都是一处平台,也都有一个石筑的窗台,而且随着楼层的升高,还能逐渐看到漫天的繁星,还有那轮皎洁的满月。
这都卡雷宫设计诡异,而且布满了那个家族残留下的术法,我们所处的这一处天地又不知到底是怎样奇妙的一隅。其实想来也奇怪,虽然威尼斯属于西尔维奥,但却从来不见拉克希丝或者伊卡洛斯在此居住,若不是这次来访,我想我怎么也不会料到西尔维奥在这里的府邸就是那么一座惬意的花园小苑。
心里越发觉得奇怪,可四周安静异常,只有四人的脚步声回荡开来,更衬得四下里寂静诡秘。
偶尔会有极小的风透过平台处的窗口吹来,这时烛火便摇曳起来,妖娆得就像鬼魅的舞姿。
不知道到底还要走多久,又不想问身边那三个冰棍脸,只得拖着步子,艰难的前行。
这时,却突然听到一个声响:“你回来了?”
“啊?”
三个凌厉的目光齐刷刷的扫了过来。
“你们没听到有人说话吗?”
又是三个整齐的白眼。
心中一股怒气,我这辈子最讨厌给人鄙视了。
“任务完成了吗?你没有受伤吧?”
还是那个声音,温柔的动听的嗓音,虽然略微有些低沉,却如水般淡然。
这下我学聪明,不先说话,使劲瞅了瞅那三人,但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不会闹鬼了吧,我试探着问了问:“你们真的没、感、觉?”
又是三个白眼,就差抱臂仰头一声“哼”了。
我倒也识相,不再啰嗦,只对着空气回答了一声:“你认错人了。”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尾音带着一丝笑意,拖长的音调,慵懒的令人着迷的语气。
我怔愣了片刻,那人却不再说话了。
那三个大男人以为我玩什么花样,完全无视我,算了,反正我在他们心里就是一个踩到狗S的毛头小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闲话呢,这些个没种的。
不过多时,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一片更为平坦的空间呈现在眼前。不同于上次与瓦莱罗见面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他的卧寝。连着会客室的设计,颇为宽敞。
依旧如上次那样,敞开的门缝间流泻出些许明亮的光,门前立着两个灰裙的侍女,看到我上来后,便躬身请我入内。
(2)
依旧是豪华宽敞的房间,以金银为主色,温暖与寒冷交替的色调,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不过说来也奇怪,瓦莱罗的代表色是银灰色,却常常的这里看到金色的装饰。
想起来伊卡洛斯也是偏爱金色,他的住所多是以红、白、金三色来装潢,第一次进入伊卡洛斯的房间时,便是被那华丽丽的贵族寝居晃瞎了眼。
这时,瓦莱罗已褪去了金色的长风衣,穿着灰色的马夹,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蹙眉望向我。
“殿下。”我赶忙欠身行礼,不知什么原因每次瓦莱罗召见我都让我打从心里的紧张不安。
他点头颔首,然后抬手示意我坐在他邻座的长沙发上。
“埃多尔,刚才是我做得唐突了。”
“嗯?”
“我是指你和朵芮丝的婚事。”
想起来刚才的窘迫,我倒是真的奇怪为什么他那么迫切的想要我们举行婚礼。
我这人脸上从来藏不住事,还正想着,他就说道:“三天之后我们就准备进攻西尔维奥了。”他看着我的眼神更加凌厉了一些,过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以瓦莱罗家族的名义。”
“这个……”
“你也知道现在情势危急,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这场战斗势在必行,而血腥和杀戮也是不可避免的。”他垂下眼,继续平静的说道:“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只是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女儿的婚礼。”
深吸一口气,不可否认瓦莱罗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洗清他举刀屠杀的罪责。我凝望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殿下,其实这场战争本来就可以避免。”
“埃多尔,你如何看这件事?”带着有些可笑的口气,让我听得有些不爽。
“现在西尔维奥的统治下,领地的各个区域都相处和睦,民众所希望看到的不是贵族间的互相撕杀,当权者是谁或许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想安然的幸福一生而已。”
瓦莱罗态度很平和的笑了笑,但看到那种表情就让人莫名的火大,就像在对小孩子说教一样。他看着我说道:“那你可知道,强权统治下的所谓臣服,也不过是表面的和平?这样的强权下,没有所谓的忠诚可言,只要有一方利于他们的强者出现,背叛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只是说,也许这场战争并不是那么必须……如果只是为了能够获得至高的权利,那么……”
“埃多尔!”
突然的喝斥,让我吃了好大一惊。
瓦莱罗的眼神变得有些可怖,我看着他,完全语塞。
“殿下我……”
“埃多尔,西尔维奥不是一个值得你为之辩护的家族。”他将手扶在额头上,面色有些凝重,“他们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哪怕是死去万千次也不能赎罪。”
我看着他,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保持沉默。
“也许你不知道,我的女儿就是逝去的第五家族继任者的妻子。”他望向我,稍作停顿了一下,“也许你已经从朵芮丝那里听说过这个事情,但是还有一点你未必知道……”
“嗯?”
“因为我的前一任妻子患有隐疾,所以那个孩子并不是我们亲生,她是我们在外收养的。”他的神情越发显得凝重,“但是后来我们才发现,那个孩子也并不是独生,她还有一个姐姐,而她的姐姐就是现在的西尔维奥王后,拉克希丝·西尔维奥。”
“什么?!”
“当时的拉克希丝还没有遇到亚历山大,她只是第五家族里一个普通的侍女。”
听着真相被一层层剥开的感觉,就像逐渐绽放开的花蕾,而花蕊中所隐藏着的那段过往,就那么赤、裸、裸呈现在眼前,竟让我感到有些可怖。
“后来也如大家传说的那样,我的女儿嫁入第五家族,可只过了几年的时间她却突然病逝,在她死前留下了一个孩子,但是我们也从来未曾见过,只是听说那个孩子跟他父亲长得极其相似。可是第五家族统治者的面目根本没有外人见过,就连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