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正门处的光亮里飞来一片红色的光点,就像夜里翩舞的萤火虫,而更令人惊异的是,伴着它们的出现,厅堂里竟响起了悠扬的歌声。
等到那些小东西完全飞舞在宾客之间,才看清原来它们都是穿着红裙的精灵,就跟那一日伊卡洛斯和我在林中看到的一样,臣服于西尔维奥的,司乐的精灵。它们的出现把原本瑰丽的厅堂装点得更加梦幻。
然后那些光斑也逐渐弥漫在伊卡洛斯身边,淡淡的红光围绕在他周围,衬着他白皙的肌肤,精致的眉眼。穹顶上灯盏的光芒落进他的眼中,就像跌入了迷人的夜色。
王座上的拉克希丝用右手托着下巴,看了看那些红色的精灵们,像是颇为好笑一般,竟捂住嘴,夸张的弯起了眼角。然后她端坐好身子,一直看着伊卡洛斯,着魔一般,一直看着,就像看到了一件自己颇为满意的作品。在她的脸上明明是笑容,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最后,红色的精灵们在王座下的阶梯处聚集起来,在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后,便向上飞去,隐入了穹顶的幔帐中。
而红毯上的人也已走到了台阶下。
伊卡洛斯单膝跪地,将右手放在胸前,颔首低头,声音回荡在高阔的穹顶之下——
“母亲。”
(2)
拉克希丝也不急着说话,仍是着迷一般的望着台下的伊卡洛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就像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大堂里开始有些许骚动,不少宾客都疑惑的看着王座上的拉克希丝,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着什么。
而堂下的男子仍是恭敬地单膝跪着,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等了好长一会儿,像是玩腻了似的,拉克希丝终于懒懒的开了口:“伊卡洛斯·西尔维奥。”
“是的,母亲。”
“你是西尔维奥有史以来最令人瞩目的继任者,同时,”又是故意放慢的语调,“也是我的儿子。”
“是的,母亲。”
“我从小便教导你要将‘极尽所能的强大西维尔奥’作为你存在的唯一意义。自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便注定要为此而战,甚至,为此而亡。”
伊卡洛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仍旧安静的听着拉克希丝的讲话。
“如今,你父亲已至年迈之境,家族的希望自然就会放在你这唯一的继任者身上。所以,仍是我长久以来所期望的那般,无论是作为西尔维奥还是我的儿子,你都应是最强的那个人。”
大厅里的气氛紧张到有些诡异。我稍稍偏过头,从这边的角度看去,可以依稀看到伊卡洛斯的侧脸。他低着头,轻咬着唇,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而拉克希丝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但你认为何为‘最强’?”
她勾起嘴角,将金色的发梢缠绕在指尖,带着一副打趣的表情看着他。
见伊卡洛斯迟迟不回答,她又侧过头看着阶梯下另外三人:“各位殿下,你们怎样觉得?在这世上,如何才能称为‘最强’?”
又是酝酿了许久的沉默,拉克希丝仍是笑着,颇为耐心的等着他们回答。
最终阿昂佐第一个跪下身来,他单手放在胸前,声音嘹亮而宏厚:“臣下认为,最强之人自应坐拥天下。”
王座上的人只是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尼柔斯亦是礼数周全:“应以大局为重,保护族人不受侵害。”
她还是笑着,然后将视线移向了一旁蹙眉的瓦莱罗。
他年纪比拉克希丝大上许多,因此不必行跪礼,他礼貌的欠身,声音低沉而温和:“得到心中所想,自是‘最强’。”
拉克希丝还是轻笑着,不置可否。
然后宾客的目光又聚集在伊卡洛斯身上,翘首等待他的回答。
气氛又紧张得几近诡异。我一直望着阶梯前单膝跪着的伊卡洛斯,心里像有巨石压住,一时竟也慌张得不能言语。
只见那张好看的侧脸上翘起了唇角。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高台上的拉克希丝,舒展开紧蹙的眉,像是如释重负般笑着回答道:“最强的人,只有西尔维奥的统治者。”
他的声音自然而动听:“西尔维奥是这块领地上唯一的王者。我们拥有最强大的武装和术法,最广袤的领土和海域,还有最高贵的血统和地位,我们的名字,就已经是强大的象征。”
伊卡洛斯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拉克希丝,声音不徐不急,似乎他所言所说就是真理一般:“其实,所谓的‘最强’,也只一人而已。那就是独一无二的,西尔维奥的王者。”他仰起头,仿佛站在世界之巅,“也就是我,将来的家族统治者,伊卡洛斯·西尔维奥。”
他的声音响彻在穹顶之下,每一个字都清楚嘹亮,绝不容人置疑。
厅堂里又是一阵沉默,却不料王座上的拉克希丝首先拍起了手。她满意的看着伊卡洛斯,笑靥妖娆。随后,宾客们也竞相鼓掌拍手,富绅少爷们交耳称赞,贵妇小姐们掩唇浅笑。
我望着台阶下的伊卡洛斯,竟也不自觉的鼓起掌来,心里得瑟百倍。
曾经听别人说过,所谓的贵族,应该是那样一种人。他们天生便尊贵非凡,这种高贵不是因为其血统有多么的纯正,更不是指他们得到过多少让人惊羡的功勋,而是源于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他们坚信自己就是世界的王者,即使深陷泥潭,脚缠荆棘,也会挺直脊梁,不向任何人屈服。这样的人,即便是死,也会高坐在森森白骨之上,眼睛微抬起,轻蔑的看向命运的屠夫。在他们眼里,玷污他们高贵之罪责,必是堕入地狱也无法惩戒的。
回过神来,拉克希丝已并起四指,轻抬,示意伊卡洛斯起身。
大堂里又恢复了安静,视线重新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
拉克希丝不再说话,她只是笑着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从两侧跟上来的侍女碎步走来,替她整理裙摆。
她穿着一件极其华丽的紫色礼服。胸前盘绣着精致的暗色花纹,背后镂空,颈间的钻石链坠垂在胸前,衬着那绝美的容颜。
礼服的裙摆是最为出色的地方,用长丝绸穗和打褶内层加边后,形成了一个蓬松的褶皱感,随之镶嵌上的黑色珠花更是耀眼非常,那裙摆长拖向后,由侍女持裙而行。
而最让人惊讶的是,拉克希丝竟是赤脚。
雪白的双足径直踏在红毯上,如此庄严的仪式,竟被她看作游戏一般。元老席的老者又开始面露不满,而宾客们更多的却是一种又惊异又欣喜的表情。
而她仍是不自知般,姿态轻盈的迈着阶梯向着伊卡洛斯走去。那般的优雅高贵,那般的绝色风华,那般的那般,竟真像误入了仙境一样。
最后,她终于在伊卡洛斯面前停下步伐。
拉克希丝只及伊卡洛斯的肩膀,于是她稍稍仰头看他,带着满脸笑意。
接下来应该是受封仪式,由上一任的统治者为新任者佩戴受封。黑衣的侍从已经端着金色的托盘的来到了拉克希丝身边,里面盛着一枚血红色的戒指和一卷文书。
可拉克希丝仍是看着伊卡洛斯,笑弯了眼,然后她轻轻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这时,正殿大门前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一支黑色的利箭擦过伊卡洛斯的脸颊飞去,直直插—在了王座前的阶梯上。
(3)
接着数支利箭接连而来。
伊卡洛斯一把护住身边的拉克希丝,将她朝一旁推开了一些。从正殿门外急速进来两队黑色的侍卫,侧门围上来的绿衣卫士绕了他们一圈。
宾客开始慌乱起来,皆是四处张望,满脸忧虑。
暗算偷袭其实并不可怕的,最令人担心的是人群的躁动。正是因为人数众多,混淆视听也就更为容易,混杂在其中的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也不会被人发现。而且,人群恐慌也会造成过度拥挤,无辜的死伤也会增多。
而在场的贵族却都镇定自若,艾德躲进了伊莉丝怀中,露出半只眼,扑闪扑闪的望着大堂里的人群。
我心中所想,他们也必是眼明心知。在任何时候,惊慌无措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已。
伊卡洛斯将拉克希丝护在身后,然后张开双手,示意在场的宾众安静下来,这时,从正殿外跑进一位黑衣的卫士,他在距高台五米处停下,单膝跪地,气喘吁吁的说道:“禀告殿下,城堡地牢已被攻破……现在……”
又是一支利箭射来,直直穿过了侍从的胸膛。
那个黑衣卫士应声倒地,只是一瞬的惊愕,伊卡洛斯便又转身面对宾众:“大家不要惊慌,西尔维奥的军队已随时候命,在场的人都不会有事。”
然后他便将身旁的拉克希丝交付给一个侍卫长,小声嘱咐了几句,便转身拔出了手中的长剑。
其余三大家族随行的侍卫也已整装待发,手执武器,围了他们一圈。
又开始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伊卡洛斯在宾客中环视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神色忧虑。
怎么这个时候这个家伙还在左顾右盼的?
心里骂了一句,就见他径直朝正殿门口走去,仍不时用剑身挡去飞来的利箭。
就在这时,宾客群中出现了有人倒地的声音,接着又是数人倒下的声音,糟了,难道喷泉中的红酒被人下了迷药?
宾客又开始骚动起来,贵妇千金们皆是用手绢捂嘴,面露惊恐。
又是一会,一个贵妇捂嘴大声惊叫起来——只见一个中年摸样的男子痛苦的在地上挣扎,满身血迹。
宾客里的奸细已经开始行动,现在的恐慌到达了顶点。
众人皆是四处逃窜,只为了赶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他们现在草木皆兵,根本无暇深思,只是随着本性慌张逃逸。
其实事已至此,无论出去与否,都变得不再安全了。
看到形势不妙,三大贵族的家眷都在侍卫的护送下准备通过密道离开,武力抗争抑或转身离开,一切皆是安排有序,看来西尔维奥应是早将安排与可能的变故告知了他们。
在离开的人群里,可以模糊看到,吉斯莫被阿昂佐紧紧钳制在身边,装作无意一般,却不放松丝毫。那只妖冶的狐回头匆匆看我一眼,眼里像是愤恨之极,微动的嘴唇又像是在跟我说着什么。
大堂里的宾客被侍从艰难的控制住,人群中不断有惊叫声传来,还有人在晕倒,还有人在死去。场面混乱到极点,有些冲过重围的XS成员直直向正在撤退的贵族跑去,他们中的一些还未近身便被一旁的侍卫踢飞,而有一个几乎快将匕首刺进伊莉丝的背脊,却被尼柔斯狠命扯开,一脚踹到。
大家都在抓紧时间撤退,而伊卡洛斯却带着一队绿衣卫士准备冲出正殿。
现在形势太危险,无从顾虑太多,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挣开防守,跑到伊卡洛斯身边去。
可这时,却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衣摆:“你就是埃多尔·法比奥?”那人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脸上还是血迹,看着我有些虚弱的问道。
我点点头,迟疑的看着他。
“乔万娜嘱咐我们务必将你安全带回XS。”
“她没事了?”
“地牢被破,所有幸存的人都已被组织接走。”说着,就想要拖着我往外走。
脑子里一片空白,可还没被他拉出几步,我便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告诉我,今晚的任务是什么?”
那人先是吃惊的盯着我看了一阵,最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我问的话。
然后他便狰狞的扯起嘴角,一字一句的回答道:“杀死伊卡洛斯。”
35
我愣在原地,顿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如果说他们的目标是攻破牢所,向西尔维奥示威还可以处理;再退一步,就算是想要抢夺血书,也还可以防备;但是,如果仅仅是“杀死伊卡洛斯”这样明确决绝的目标,一切就没有那么好应付了。
现在亚历山大病危,作为唯一子嗣的伊卡洛斯之死,一定会使这个古老强大的家族遭受重创。而且作为新授任的继承者,伊卡洛斯绝不会独自躲避危险,难道他们就是因为如此才决定背水一战?
虽然曾想过这次XS的目标不会再仅仅是扰乱西尔维奥这么简单,但是,为什么向来谨慎行事的XS会如此急功近利躁动不安?明明一个月前的任务才刚刚失败,他们就这么确定仅凭这短短的时间就能扭转局面,彻底毁灭西尔维奥?
又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是早有所部署?继承礼上的“不理智”也只是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而已?
但是那天明明是所有人都被逮捕,吉斯莫的逃脱也只是侥幸,除了他……
只剩下我了。
可是我的行动完全不受XS控制,再说,伊卡洛斯那天晚上留我下来也全是偶然,“我”在这之中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的存在在他们的对弈中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巧合罢了。
那,又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得XS给这场死局施了绝处逢生的法术?
越来越多的宾客开始挣脱侍卫的控制,惊叫与鲜血逐渐把绮丽华美的大厅染得更加凄丽,伊卡洛斯站在正殿门前与卡戎接应商洽,紧皱着眉,不时向身边的侍卫长下达调遣兵士的指令,他手中的长剑越握越紧,却仍不时在宾客中环视,像在找寻什么似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说着,那人就想过来抓我的手。
下意识的躲开,却对上了他疑惑表情。
“乔万娜……她已经安全了?”
“地下囚所已被攻破,所有幸存的人都得救了。我先前就得到她的嘱托,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救你出去。”
“先前?”
“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先出……”
伸过来的手又一次被我躲开,那人眼里的疑惑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被怒气所取代。
“不,”我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将手伸到背后,“你先走吧……”
“你是不是疯……”
手触到身后狼藉的餐桌,我看着他,轻手轻脚的拾起身后一个破碎的花瓶。
“……等一下,难道你……”
迅速出手,随着一声淹没在喧闹中的破响,鲜血从那人额头流下,他慢慢向后倒去,脸上仍是带着不可相信的表情,一直注视着我。
时间不够了,我迅速拿起他手上的匕首,就往靠近正殿门口的人群跑去。接踵而立的拥挤,和无时不刻不蔓延着的恐慌,都愈发恶化着这场混乱。
我只好弓着身子,艰难的在人群中行进。殿前的人随时可能行动,要是不快点冲出去,可能就来不及了。可是现在人潮前拦截的侍卫根本不顾来人是谁,皆是拦腰阻截,根本无法突出重围。
殿门前,伊卡洛斯仍神色严肃的听着卡戎说话,眉头越蹙越紧。
“咳咳,这位小哥!你看我跟你衣服竟然是一个颜色,实在是太有缘了!”
那个满脸愤恨的侍卫瞅我一眼,接着转过头去。
我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是你们卡戎大人的侄子!看不出来吧?哈哈,你知道卡戎的侄子叫什么吗?卡门!神奇吧,哈哈……”
那个侍卫继续看我一眼,又回头,皱紧的眉头都可以夹死一个苍蝇了。说实话,这个时候,一群人疯了似的在后面挤你,你最多会觉得人生很痛苦,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有个神经病还乐呵乐呵的给你讲笑话,那你一定会觉得人生非常绝望。
连我自己也被冷到了。我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感情:“让我过去,你没看到你们殿下正在找我吗?作为他的随侍,这个时候怎么能少了我?我要与殿下共、存、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