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扭曲净化了魔界的空气,这个角落在环境上是最接近于人间界的地方。除此之外,索格里想不出其它延缓他魔化的方法了。
PART 23
狩猎游戏已经正式开始,对于永夜殿外发生的一切,亚岱尔都无从知晓。即使想要弄清游戏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办法。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允许他走出这个后院的角落一步。别人或许不清楚,他自己却清楚的很,如果继续呼吸魔界的空气,只怕他胸口的刻印在短短时日内就会呈现完整的状态。
即使无法亲自确定,亚岱尔还是想要弄清目前发生的状况。
是的,他想要知道。
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结果胜败,但他既然接手了这场委托,在完成之前就会尽心尽力。亚岱尔自我定义为一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他就会遵从生意人本该有的信用。
坐在院中的一棵树下,头顶上是数不清的光阴斑驳。果然完全与想象相同,此处,在天明之后,真的会阳光普照。透过树叶缝隙的金色斑点,在魔界,恐怕比黄金还要珍贵吧。
仰望着头顶,亚岱尔努力让自己恢复身体,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光线被什么遮挡,阴影投注在亚岱尔的脸上。他没有去理会,哪怕不看,也可以清楚的猜出来人是谁。这里是永夜殿,是禁猎区,谁可以这么大摇大摆不受阻拦的接近他?答案当然是索格里。
因为知道了来人是谁,他才决定不理会。特别是在这个扭曲的空间里,毫无疑问,他受到了他的保护,所以,更加不知该与他交谈些什么。他亚岱尔也做不到彻底的冰封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不可能再对索格里冷言冷语。
然而,其它又能说些什么?
亚岱尔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所以索性不理。
过了很久,那团阴影还是没有移动。既不离开,也不靠近,停留在两三米的位置上。尽管亚岱尔没有去看,还是能够确定,有一股视线正专注的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带有一些隐忍,以及——
似曾相识。
一个近乎于不可能的念头在心底悄然生起,亚岱尔一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边却又忍不住将那荒谬的念头描绘成形。
身体的动作比想法更快,终于收回了仰望的视线。直直望去,一条人影倒映眼眶……成形。
被一双温润如水的褐色眼眸望着,亚岱尔只觉得连心脏都被凝结了一般。明明是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却因百年的时光而模糊,竟然,从来不曾入梦来。今日,没有预兆的突然见到了,所有的话语一起涌上,哽住喉咙,只剩下悲怆的咽呜。
修。
真的是你。
哭不出来。
许是独自坚强了太久,就算激动的连指尖都在颤抖,但干涸太久的眼眶还是怎么都想不起泪水的味道。亚岱尔只能死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压制住其下受伤幼兽一般的声音。
所见也许只是幻象,除了那双眼格外清晰以外,他的面容,他的身形,如同隔绝在一层薄雾后面,氤氲不清。
但是,依然能看出,那双眼睛在笑。就算没有弯弯的嘴角,就算没有愉快的笑声,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类似安慰一般的笑意,还是恰如温水一般包裹住亚岱尔早已疲惫到千疮百孔的身心。
然后才知道,氤氲的只是自己的眼睛。
就算没有眼泪,视线,依然会被模糊。
悲伤、快乐、喜悦、失而复得……很多事物,都会成为暂时失去视力的理由。
莫名的就找到了勇气。
不管指尖是不是依然还在颤抖,那只白皙的手就此伸了出去,距离那双褐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脸上万般委屈,可到底还是笑了出来。没有嘲讽、没有利用,隔了两百年后,因为重新见到修的喜悦,让亚岱尔终于回忆起了真心笑容的滋味——如雨后的天空,碧空如洗。
伴随着一声来自胸臆的呼喊——“修”。
那只手,终于触碰到了对方的脸颊。
他的灵魂不是还在索格里手上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如何能具有实体?他已经没事了吗?他……
无数的问题,潮水一般翻涌过亚岱尔的脑海。他拼命摇摇头,摒弃那些猜疑。
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有什么,比眼前的重逢来的更加宝贵?
指尖接触到修的脸颊,用尽全身力气,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颤抖的,还有他的心。一波一波的侵袭而来,无比疼痛。
除了最先呼唤的名字,亚岱尔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徒劳的张口,一个字也吐不出。紧接着,便是全身的力量被抽离,腿下发软,眼看就要倒下。最后一刻,修伸出了双臂,稳稳的扶住了他的身体。
这,大概就叫做真实吧。
来自对方身体的温度,通过手臂传递到四肢百骸,两百年来,亚岱尔第一次确定自己真真正正的,存活于世。
“亚岱尔,这么多年,苦了你。”和眼神一致的嗓音,柔和舒适,唯独修·格连才能给人这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是的。
一句话终于让亚岱尔凝固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是否辛苦,到了如今他也不明白了,但是有一件事倒是可以确定——他与索格里之间的契约并没有完成。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虑,修扶着亚岱尔,与他一并坐于树下。“亚岱尔,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错,我并不是修·格连。”有些苦恼的摇摇头,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这个状况,“或者说,我并不是完整的修·格连。”
亚岱尔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不知如何解释,他却听得懂意思。“修,你并没有摆脱魔神的控制。”
很是自嘲的笑了笑,“被魔神掌握在手的灵魂,哪里能那么轻易的逃脱。不过,偶尔的空子还是能够钻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状如安慰。
然而有时候,安慰的效果比起置之不理还要更加糟糕,眼下就是这种情况。亚岱尔花尽心思修养才恢复的血色,而此刻那些血色却从他的脸上一点一点的消褪,就连嘴唇,都白的像纸。
索格里是堂堂魔神,在他手中,掌控的灵魂一定很多。恰逢现在的多事之秋,他不一定都顾得过来,这便是修能够利用的空隙。然后,凭借他本身的实力和修为,凝结了一副实体,终于得以与自己相见。这其中的艰辛,与困难……
亚岱尔再也想象不下去,握紧了双拳,指尖陷入手心的皮肉,就算有疼痛,他却无从得知。
“我不能出现太久。”明明知道亚岱尔不舍,修依然强迫自己说下去,“亚岱尔,我有事情需要托付给你。”
“你希望我赢得这次狩猎游戏?”这是他目前正在做的事,考虑到修的出现万般不易,他想要托付的是什么,答案立刻呼之欲出。
或许还有很多想要对他说的话,那些私密的,想念的语言,却不被时间允许。目前的修只能顾得上一件事。“亚岱尔,我真的不该这么委屈你。”
亚岱尔硬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极度苦涩。他知道,这就是修·格连,除了他亚岱尔以外,他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比起魔法协会形式上的大义凛然,或许他才是真正的悲天悯人。“与你无关,这本来就是我接受的委托。”
“……”或许,太久没有和人交谈,不管那个人在心目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依然还是难以找到合适的语言。修的嘴唇开开阖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今年的游戏,协会派了目前的首席参加,他的身手很好,一时半会儿不用太担心。”亚岱尔如实叙述,既不夸大,也不遮掩。在修的面前,他没有辩解的必要。“我目前的身体有些问题,需要暂时在永夜殿停留。稍作恢复之后,我便去和其他人汇合。”
PART 24
尽管预先想象过扎克等人的情况不会太好,但真的见了,才发现远比想象中还要来的更加糟糕。
桑德斯重伤昏迷。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产生严重的危害。
受到游戏参与人数的限制,魔法协会不得不在派遣人员的安排上做足了心思。就拿桑德斯来说,即使他的实力在队伍中垫底,但是也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就许多魔族天生就会的炎系魔法来说,他的冰系魔法,恰恰能起到制衡的作用。对战之时,他的能力往往比很多其它魔法好用的多。
然而,现在这个具有特别能力的人正躺在泥土和枯叶之上,奄奄一息。扎克正在想尽办法为他治疗,从他额头浮起的汗水就可以清楚知道。队伍里没有专门的医者,这是最糟糕的状况。考虑到战斗能力薄弱的医者会占去队伍的名额,协会也不得不做出这个安排。但是这种时候,这个弊端就不由的显现出来。即使扎克是魔法方面的通才,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治愈巫师,这样做,对他的压力着实太大。
不过,从这个安排中,倒是从侧面反映出了协会的决心——不惜代价获胜,或者说,尽全力保护领队的安全。除了亚岱尔以外,任何人都是可以舍弃的,只有最后的结果最为重要。医生、后援,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怎么回事?”亚岱尔询问,他需要了解目前的状况。
“你还好意思问!”一旁坐着的穆里怒目瞪来。原本还是颓然的坐姿,因为这个问题,如同被刺激一般变得格外凶狠。而他在之前发生的状况中一定也受了伤,脸上一道寸长的血口,皮肉翻卷,还在不断渗血的口子看起来尤为狰狞。
伤成这样,还是在脸上。就算是亚岱尔,也看的眉头直皱。上前两步,指指他的脸,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不想年纪轻轻就留下这么难看的疤痕,就把伤口缝合起来。”也不管这么做具有何等的难度,他只顾说完,然后就不再理会穆里。走到另一边,接手了扎克的工作。不错,如果说队伍里还有谁懂得治愈的魔法,那便是亚岱尔。
扎克有些惊喜,就算在当初邀请他加入时,他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积极。
亚岱尔只管手上的治疗,不去回应扎克的欣喜。事实上,他也没必要感到高兴。他不过是在众多的语言和行动中选择了符合目前状况的几种而已,没有真心,也缺乏诚意。既然答应了修会取胜,他就会考虑如何扭转目前的不利。说白了,他只是在提升获胜的几率而已。
直到亚岱尔的额头也起了薄汗,昏迷中桑德斯的脸色终于变得稍微好看了些。
见他停手,先前还在控诉的穆里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担忧,放软了语气问他情况。亚岱尔却是理也不理,转身就往一旁走去,同时递给扎克一个眼神,示意他也跟上来。
两个人一语不发的走远,确定旁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才重新停下脚步。
“怎么样?”扎克同样抑制不住心里的疑问,既是问垂死边缘的桑德斯,也是问他亚岱尔。不管他的脸色是不是比先前好看,但是脚下的虚浮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状况。
想来也是,就算是永夜殿后院的扭曲空间,但那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更改不了仍然身处魔界的事实。他如果一直老实呆在那里还好,却偏偏不得不出面,而且一来就使用魔力为桑德斯疗伤,身体状况能好才是怪事。
亚岱尔朝桑德斯躺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漠然的如同在打量一件死物,再次证明了,他根本不关心他人的死活。“游戏结束之前,死不了。”
用了近一分钟的时间,扎克才听懂亚岱尔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桑德斯不是不会死,只是能确定他活命到游戏结束而已。亚岱尔的确给他做了治疗,但是只保证他短时间的生存而已。再一次确定了亚岱尔的残忍,远远的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救助桑德斯,只是因为情况需要,既不是同情,也不是良知,不过是顺应状况的需要而已。
原因太好理解。
魔神索格里的参与,几乎全盘否定了魔法协会的计划,本来是打定主意动用全部力量狙杀魔界一方的领队,只要届时亚岱尔还活着,那么毫无疑问,胜利的就是人类这一方。然则到了魔界才知道,敌方的领队是索格里,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灰心丧气?还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状况?
没有一个人类巫师,可以有能力杀死魔神。
好在,狩猎游戏的传统中,还有一条规则,还有一个取胜条件——人数。双方相较,谁剩下的人数多,谁就算赢。
所以,亚岱尔会想法保住桑德斯的命,即使他已经不再可能为战斗做出任何贡献,但是还是不能让他死去。不用太久,只要坚持到游戏结束的那一天,就足够了。
之后,管他是死是活。
PART 25
看了扎克的表情,便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亚岱尔知道,却不代表他就会在意。眼下,他只想弄清楚目前的状况,“桑德斯为什么会受伤?你们遇到袭击了?”
这本来就是狩猎游戏,拼斗、相残、厮杀,原本就是组成游戏的因素。现在游戏已经开始,死伤的数目是任谁也控制不了的。
这个道理,扎克心知肚明,可是依然控制不住语气中的火药味。“不是为了保护你吗?杀了我们其他所有人,魔界既可以获胜,你也能安然无恙。”
索格里在仪式中的宣告记忆犹新,整整一日,那冷酷的言语总是不断在他耳边闪现。扎克能肯定,不光是他,其他的成员心中所想恐怕也差不了太多。甚至还有更糟的想法,认为亚岱尔已经背叛了人类。
“索格里动的手?”这也是必然的情况之一,就算下手的真是魔神,也是理所应当。这些事情,亚岱尔都明白,但他还是微微变了脸色。
扎克深深吸了口气,悠悠长叹。“抱歉,亚岱尔,我不该情绪失控对你说这些。再说,魔神那日的宣告也不是你想要的。”摇摇头,许是近日的压力太大,总是会在不自觉的时候爆发出来。“而且,动手的也不是魔神。是那日仪式上见过,长相最丑陋恐怖的恶魔。他的手段,很卑鄙也很残忍,我们措手不及。”
扎克没有细说,从三言两语之中还是可以想见当时的状况是何等惨烈血腥。
“对了——”扎克想起了什么,那原本就是他最担心的问题,刚才却被突如其来的暴躁情绪所打断。“亚岱尔,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怎么会突然晕倒?”
亚岱尔完全没听见他的对话,只是在心里谋划计算着。最后,慢慢将结果说了出来,“想要获胜,我们必须保存现有实力,最好能够不死一人。”只要是能活着,哪怕像桑德斯一样奄奄一息都没关系,都有可能成为最终决胜的条件。“然后,我们还需要刺杀参与游戏的恶魔。”
“扎克,协议的条款我没有细看,上面规定的游戏时间是几天?”当时的心情并不在意胜负,所以只是随手签字,下面繁复的内容他是一条未看。然而就算不看,也可以想象,但凡是游戏,总会有个时间限制,总不可能就一直这么进行下去。如果参与者都死光了,那还怎么分出胜负?
知道他在思索,扎克便强忍住满心的担忧不去打断,直到他出声问自己,连忙反射般的回答,“五天。”当然了,即使是反射性的回答,他也能够确保肯定正确。与亚岱尔不同,那份协议,他可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几遍。
轻轻松了一口气,亚岱尔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如释重负的表情,“时间不长,我们撑得过去。”
“你分析的事情,我当然也知道。”扎克并不能像亚岱尔那般放心,他们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没能解决。“这里是魔界,我们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处处都可能潜藏威胁,很难找到一个地方让我们熬过这五天。”
“这样的地方,当然有,而且很安全。”亚岱尔扬起嘴角笑了笑,表情中似乎在笑话对方怎么就没有想到。“禁猎区,永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