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档案（第一部）——百纳川

这也难怪，徐之元想，要是消灭吸血鬼像电影、小说里那么容易，只用十字架、大蒜、木桩穿心、太阳底下暴晒就能了事，单位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吸血鬼的案子破不了。

东郭写了同意察看档案的公文，交给第五。

第五刚要出去，回身问了东郭一句：“你们这儿，真的没聘用除我之外的血族？”

“没有。”东郭看着第五，“怎么了？”

“只是感觉有点……”第五沉思着摇摇头，“不，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两个临时搭档去了资料室，路上仍没有交谈半句。

第五把东郭的公文交给资料管理员；对方马上为他们打开一台备用电脑，然后出去了。

徐之元唯恐第五还生他气，赶紧帮对方拉开椅子，还主动调出需要的电子资料。

第五浏览得很快，不到十分钟就看完了两百多份关于注册血族的国内档案，又让徐之元调出国际上在官方注册过的血族资料。二十分钟后，他让徐之元关了电脑。

他一脸认真地问徐之元：“除我之外，你们这儿真的没有其他血族了吗？”

“您干嘛老问这个？”

“回答我。”

第五的声音并不像胡步贤那么粗暴，也不像东郭那么充满力量，却意外地让人有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徐之元仔细回想。

单位里奇怪的人的确不少，但还没听说谁是吸血鬼，连吸血鬼猎人也没有。之前认为是有着百年修行的山猫精、来自地狱的青面鬼，不过只是半兽人和再普通不过的初级神迹。

“没有。”徐之元最后确定地回答。

第五紧锁的眉头锁得更深，他陷入了沉思。

“那、那什么，有什么事儿吗？”

“很严重的事。”第五凝重地说，“刚一踏进你们这儿时，我就嗅到同类的气味，可是你们全都否认了。”他转过头来，看着紧站在旁边的后辈，“你们楼下那位负责安检的保安……”

“您说老鹰？”

“随他叫什么。”第五摆摆手，“我只想知道，他那面手镜能不能照出血族？”

徐之元乐了：“您不是都亲身验证了吗？肯定不行吧？听说好像只能测出身上有没有危险性魔法物品……”

“那么特殊气体呢？你一定也学过的，有些血族能变身成烟雾。如果他们以透明烟雾的形式侵入这里，你们用什么方法检测？只检测魔法粒子的话，对血族没用吧？”

徐之元挠挠头：“那什么吧？那什么！”他回答不出。因为他也不清楚单位怎么防范血族——干神迹前，他甚至无法相信世上真的存在着吸血鬼、狼人——狼人属于半兽人。

第五从椅子里起身：“算了，我们还是干正事吧。”

“正事？”

“当然是抓凶手。”

“啊？那您知道啦？”

第五只是微微一笑。

徐之元跟着第五往办公区走。前面的人冷不丁驻足，差点给徐之元绊个跟头。

“怎么了？”

对于徐之元的发问，第五没答话。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对面的另一段走廊，看了好一会儿，拔腿朝那边走去。

徐之元稀里糊涂地跟着。路过办公区时，几个“昔日同班”跟他打招呼，他也顾不上回应他们。

“那、那什么！怎么回事儿？”

第五仍是不说话，严肃异常的表情让他苍白的脸看上去越发苍白。他一扇扇拧开这一侧走廊里的所有房门，根本不敲门，也不管里面的人都在做什么。有些办公室传出抱怨，他也毫不理会。

徐之元要阻止，但根本阻止不了。他明白对方一定有着自己的打算，也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身周的气场激荡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散发出难以靠近的气息。

在外联部门口停下时，第五给徐之元递了个不要声张的眼神，猛打开了房门。

房里人吓一跳，门口的两个也吃一惊。

办公室里，除了男部长和女秘书，再无旁人。这一男一女，正秘密地搞办公室恋情。女的摸着头发，慌里慌张出去了，临走不忘瞪徐之元一眼。

男的顶着大红脸，张开双臂朝第五迎上来：“啊呦！这不是第五中宫同志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第五根本不理会客套，直接问：“你们有个血族，人呢？”

知识分子模样的部长愣了愣，笑了，紧紧握住第五的手：“不就是您嘛！欢迎欢迎！”

“怎么是我？除我之外的另一个！”

部长不甚明白地看看第五后面的徐之元：“那没别人儿了呀？”

“不可能！”第五甩开部长热乎乎的大手，“你这里刚才谁来过？”

部长再度涨红了脸，挺不好意思：“您刚不都瞧见了嘛！”

“我说的不是她。在她之前，或者之后，还有谁来过？”

“噢！我想起来了！”徐之元插话，“今儿早上，我上机场接了位从巴基斯坦来的调研人员，他应该上外联部报到来着！”

“对！对！想起来了！”部长一拍脑门，赶紧补充，“有这么回事儿！叫牛小伟的东北大胡子！我后来让他上人事科交履历去了！”

“他人呢？”第五双眼闪出烁烁光芒。

部长看一眼墙上的挂表：“可能回宾馆了吧？这都快五点，要下班儿了……”

“宾馆在哪里？”第五急切地打断。

“在……让我想想？”一分钟后，部长才说，“好象在东湖别墅，就是过了雅宝路那块儿……”

不等不长说完，第五已经离开。

徐之元紧跟着：“您怀疑牛小伟是凶手？”

“他可能不是凶手。”第五回答，“他能在阳光下行走，与凶犯种族特征不符。不过他故意隐瞒自己身份，又偏在这时候到你们署里，一定与案件有关。”他朝徐之元露出一个微笑，“看来你今天要加班了，陪陪我这位老人家，不要紧吧？”

第三章

打车真是方便！徐之元坐在出租副驾上想。不过要等到月底才能拿到报销，对眼下腰包瘦身的状况来说，实在不利。

一想到曾被胡步贤讥笑钱包里的现金少，徐之元就一阵脸红。他琢磨着下回说什么也得弄个新银行卡，省得把工资交给老妈后自己没零花！

正盘算着，出租车到了地方。

徐之元一掏钱包，发现坏事了。现金真得不够用！

“怎么了？”

第五已经下车，在外面问。

徐之元郁闷地看向第五，希望对方能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他的苦衷。

司机打完了发票，交给徐之元，同样眼神示意他：快交钱快下车。徐之元接过发票，仍用苦涩的视线凝视第五。第五总算领会，掏出钱包付了车费。

“谢、谢谢您啊！”徐之元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第五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背，走进东湖别墅小区。

这里全是一幢幢独立的小别墅，住的一水儿外国人，不然就是港澳台同胞，突然冒出个假装巴基斯坦人的东北大胡子，十分惹眼。两人一经打听，很容易知道了牛小伟的住所。

按下门铃，开门的不是大胡子，而是个瘦高个儿、深金栗肤色的帅哥。

“干哈？”

这位帅哥一说话，徐之元才看出他就是牛小伟，不过剃净了胡子。

“是我是我！”徐之元说，“您不认识我啦？我！上机场接您那个……”

“咳！小老弟呀！”牛小伟马上换上笑脸，“进来坐呗？”

“不坐了，其实是别人找您……”

徐之元说着，往旁边让开一步，使身后的第五暴露在牛小伟面前。

牛小伟大吃一惊，猛关了房门。从外头都能清楚地听到里面锁门的声音。第五冲上去，一把掏下门锁，往门板上踹下一脚。大门洞开，他直闯进去。

房里拉着窗帘，光线暗得像到处扬着尘埃，灰蒙蒙一片。

牛小伟抓着手机瘫在沙发里，瞪大一双眼，瞪着朝他快步逼近的第五，呼吸急促，俨然忘记逃跑。可当第五朝他扑来时，他灵巧地纵身一跃，跳开了，跳进沙发后面一片更深的阴影里。

他低俯下身，张开双手压在地上，作出猛兽蓄势待发的姿势，对第五亮出了獠牙，嘶嘶地说：“别以为俺们不知道！俺们才给署里通电话，什么都知道了！”他突然朝徐之元抛去严厉的一瞥，“快过来！他是厅里人！”

“啊？”

不等徐之元反应过来，第五阴冷地笑了，却是没有说话。

牛小伟继续对徐之元说：“你们介哪旮儿把第五中宫整来的？能联系到他，找俺们干哈？”

“你是犹大变异种族？”第五抢白。

“嗯哪！咋地吧！”

第五嗤鼻一笑：“说吧，为什么隐瞒身份？”

“啥玩意儿？俺们问你嗫！你别以为你是本地血族老大，俺们就怕你！老、老子告诉你，老子就不给你烧这柱香！咋地吧？你、你这幕后真凶！”

“等、等会儿？！”徐之元及时插话，“你们刚说谁是真凶？”

“他！”

第五和牛小伟互相指上对方。

徐之元被他们搞懵了：“那、那什么，”他问第五，“您不是说，牛先生跟凶手特征不符吗？”

“昼型血族同样能在夜间活动，不是吗？”

“啥玩意儿？你可别血口喷人！俺们自打注册了神迹证儿，就一直安分守己！多少年过普通人的生活，人吃啥，俺吃啥，顶多一年买一次血！不信你问这小老弟，俺们今天中午还一块儿吃的大青花饺子！”

“所以你忍受不住，趁夜色出来狩猎。”

“俺们昨天还挨巴地呢！”

“以血族的速度，一小时绕地球一圈，绰绰有余吧？”

牛小伟穷词辩驳，感慨地摇头：“哎呀！你也忒黑哩！”话音未落，旁边的毯子突然烧了起来，吓了牛小伟一跳。

第五的棕黑色眸子里闪动着火的色泽，他盯住牛小伟，再一次瞄准对方，点燃了一簇火焰。

牛小伟往旁边连跳几步，逃开了。

吸血鬼的火焰与其他神迹不同，只能在现世界中释放，还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深知这一点的徐之元赶紧冲回大门口，拽了灭火罐，一路喷洒着白色泡沫，紧追第五和牛小伟而去。

牛小伟从窗户纵身飞出，玻璃碎了一地。

第五的火焰一下比一下猛，烧了小区里的绿化带、马路牙；第五则像个冷酷的钢铁机器人，阴沉着过分严肃的脸，除了两条腿快速迈步外，身上再没有多余动作。

被第五步步进逼的牛小伟，就像只给猎鹰盯上的野兔，无处逃遁。

时值黄昏，夕阳西下，红彤彤的火烧云笼罩着大地；乌鸦哇地成队飞过，在天际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线。

空气里弥漫着夏季即将来临的味道，突然杂进来的焦糊气息，使这味道一下子变得浓重。

走进小区的外国居民，无不发出受惊的叫声、哭声。

徐之元边灭火，边用语言暗示那些惊恐的凡人：“没、没事儿！什么也没发生！”他不知道自己的暗示起了多大作用，看到那些人各自走散，稍稍放了心。

小区保安带着警察赶到时，现场只剩下烧糊了的绿地，和一段被毁坏的柏油路。后来，他们惊奇地发现，很多住户门前的灭火罐不翼而飞。

牛小伟被逼到小区角落，前方无路可逃，后面就是怒火冲天的第五中宫。

牛小伟抹把冷汗，猛转过身，瞪上第五：“大虫不发威，你当老子病猫！”他的眼中也闪出火的色泽。

一道火墙瞬间从地底冒出，横到第五面前。

“那、那什么！能不能别再玩儿火！灭火器又他妈快使完……”

徐之元还没说完，第五就向牛小伟回敬了一道火墙。

这一堵比牛小伟的猛烈许多，将牛小伟那道逼迫着向牛小伟反扑了过去。

“小老弟，灭火器！”

等到徐之元把火墙扑灭，牛小伟早已冲破身后的围墙，逃往小区外面。

第五直接从牛小伟破开的墙窟窿穿出，追赶到大街上。

天暗的很快，十几分钟的工夫，西天边便收敛了最后一缕阳光。路灯一瞬间亮起，到处霓虹闪烁。

追命与逃命的吸血鬼混入形迹匆匆的普通人中，竟意外地不起眼。这让尾随着保护现实世界的徐之元吃了一惊。

是现在人的脚步变快了吗？还是两个吸血鬼害怕暴露自己而故意放慢了步子？

放眼望去这混乱嘈杂的人，有谁能想到其中混杂着吸血鬼、混杂着神迹？人们各自怀揣各自的思想、各自的秘密，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存活于世；明明于路上擦肩而过、接踵而行，却谁也看不透谁，各自怀揣着防备，脸上明显地写着“不要靠近我”的表情，混迹于夜色。

神迹与普通人的奇妙融合，太不可思议！徐之元顿时有了种做梦般的感觉。

前面的两个目标停止了玩儿火，像警与匪，一对一地追逐着，穿过了人行横道，拐入一条不甚窄的胡同。

在一所中学——美院附中大门口，牛小伟突然停下来。他手里一直抓着手机，手机一直保持通话中的状态。也不知他向谁“现场直播”了刚刚的惊险一幕。

“听着没？”牛小伟对手机飞快地说，“再不来可真挂咧！嗯哪！您那小老弟老孬了！咋整呀？哎呀妈呀！又撵上来啦！”

第五气果然势汹汹地撵了上来。

徐之元扛着灭火器，气喘吁吁在后面跑，准备随时对付意外。

看来得尽快学会各种御水术，干脆舍脸让组长教完了！不及多想，只见前面又射出一条火蛇。

靠！又来了！

徐之元把灭火器对准目标，向周围大喊：“没事儿！什么也没发生！”

白色泡沫喷射出去，被一幕冲天水帘冲散。

“你丫想喷我一脸啊？”

一声怒喝，水帘降下，胡步贤现身。

“组、组长？！您不请假回家了吗？”

感到意外的不只是徐之元，第五也大吃一惊。

牛小伟躲到胡步贤身后，与对方耳语了几句，不知说的什么。

胡步贤笑了，饶有兴趣似地看着徐之元：“还不快滚过来！”

徐之元提着灭火器，挪到胡步贤那边。从第五身旁走过时，他苦笑着跟第五说：“对、对不住了。”

第五没反应，只是看着胡步贤。

胡步贤迎上第五的视线，与对方面对了面：“五十多年没见了吧？”

“五十七年三个月零九天十二时十三分六秒。”

胡步贤一笑：“算得真清楚。”

“我无时无刻不在计算。”

“难道过了这些年，大哥你还没死心？”

第五不再回答。

两个身高等同的、少年模样的男人，互相端详着彼此，一脸上挂着恶作剧似的微笑，一个阴沉着脸。他们有着同样苍白的瓜子脸，眉毛和嘴唇的形状也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像一对双胞胎兄弟，又像镜子的两边，却让人分不清谁是真实的那个。

比较之下，徐之元才发现，大概真如东郭所说，胡步贤有着一部分俄罗斯血统；他的五官比第五的要立体，大眼睛凹陷在西方人那种深深的眼窝里；此时，他挺直的鼻梁挡住了一部分月光与灯光，让一半脸隐入了扭曲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