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董事长!”董欢赶紧对四方脸点头笑笑,“劳您关心了,咱怎么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就请假不是?您尽管放心!”
谁能想到,一个钟头前的董欢,西装外面还罩着工装服行凶,而此时此刻,他竟一身轻松、毫无牵挂地对上司溜须拍马了——那双粗线手套,还藏在他手中的公文包里。
这无常的性格,让匿藏在董欢体内的陌生人也吓了一跳。
“听说最近猪流感又严重了,”四方脸说,“要是发烧什么的,趁早还是别来上班了,公司担不起责任。”
“是是!那我提前谢您关照了!”
正说着,董欢突然朝四方脸打了个大喷嚏。
四方脸厌恶地抬手捂住口鼻。
“对、对不起董事长!”董欢要取面巾纸替对方擦脸,电梯忽然停住。四方脸瞪他一眼,跑进了楼层。
电梯合上门,又慢慢向上升两层,董欢没精打采地跨出电梯门。他想到他的前途与钱途恐怕要完蛋了,一面盘算今晚要去什么地方找个人发泄一下,一面策划起他的下一个“小游戏”,就像今晨的抛砖头——他给它起名叫“砸烂木头人”。
“就是现在!”
董欢突然大喝一声。
他自己意识到时,忙捂住了嘴。怎么回事?他不明白刚刚为什么要大喊,却总有股冲动推他,他忍不住又大喝:“我是杀人犯!还是惯犯!”
隔断办公桌的后面,探出一张张好奇的脸。
“小董干什么呢?”
有人小声议论。
“我今儿早上还砸死一人呢,就在前门那边的一条胡同里!”
喊出这句话时,董欢惊恐地扫视了一遍办公大厅,同事们的窃窃私语顿时成了一阵暴笑。
“不、不是!”董欢想解释他刚才说的都是玩笑,可他的嘴根本不听他的,“就在一分钟前,我还想着今儿晚上再去犯案呢!我可真他妈变态!杀人狂!”他丢下公文包,跪到地上狂抽自己大嘴巴。
同事们吓坏了,纷纷围上来阻止:“小、小董?开玩笑有节制的啊?”
董欢瞪着两只屠夫的眼,旱鱼翻身似地一跃而起,吓得同事惊叫着退后。
“我没开玩笑!”董欢扯开公文包,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抖出来,摸着两只粗线手套:“瞧!就是这玩意儿没让我留下指纹。”他很郑重地把手套放到就近一张办公桌上,站直了身,环视众人,“今儿早上行凶时套的工装服,让我丢到街后边死胡同里的砖头堆上了,不信你们瞧瞧去?”
同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全跑回自己的位子,藏了起来。有胆大的,偷偷给上司通了电话。
几分钟后,电梯里的四方脸带几个人风风火火赶来了。
“小董,怎么回事?”四方脸斥责地打量董欢。董欢哈哈狂笑:“董事长,报警抓我!快!”他对着四方脸伸出攥起拳头的双手。
四方脸吓住了,身后的几个人也吃一惊。
“你们要是不叫警察,我就自行了断了啊?”董欢大笑着,边蹦蹦跳跳向自己的办公桌赶去,一把扯出抽屉,抓起裁纸刀。
大家全都紧张地看着他,看他慢慢推出莹薄的刀片,往自己脖子上一划:“我要死了!”他依旧大笑,“我罪有应得!”他的脸一瞬间痛苦地扭曲起来,像在同什么搏斗。他终于惊恐地尖叫出了两个字:“不!不!”
“阻止他!”
四方脸突然发话,但太迟了。
董欢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切断了自己脖子上的脉搏。
“审判结束。”董欢的尸体泥鳅似地抽搐着,用轻松的语调说,给了在场的众人最后一个惊吓。
第一章
徐之元是在早上七点整赶到单位的。九点钟开始上班,除了半年基础培训还没结束的新人及培训老师,谁也不会这么早报到。
这一回,徐之元从正门进去——正门隐藏在一座商业写字楼的第14层,一整层都属于他们;但走进电梯、真正按下第十四层键,才发现最后到达的竟是一个空间广阔的地下室。警卫老鹰曾告诉徐之元,署里对外的一切都作了严密的保护措施。
只有通过老鹰的“镜子”检查才能搭乘那部小电梯,抵达真正的办公区。
时间还早,办公区的防弹玻璃大门紧锁着。徐之元在电子门禁面板上插入自己的工作证,接通警卫室的语音门铃登时闪起红灯:
“谁呀?”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我。大叔,麻烦开一下门?”
不一会儿,防弹玻璃门里出现一位半梦半醒的中年男子。他肩上披着警卫服,顶着乱糟糟的发,边走近边打开手中的电筒,浅淡的橘色光束隔着大玻璃门对徐之元进行毫不留情的扫描——这是技研部开发的新款“电子神眼”。凡伪装的敌人,只要被它的光线照射,没有不露出原形的,远比老鹰操作的“手镜”厉害得多。
程序结束后,警卫大叔给了徐之元一个最充分、最傻的微笑:“来得够早哇,今儿?”他从里面打开三重保险锁,放徐之元进来。
“昨儿有点迟到。”徐之元向他打过招呼,一径拐进培训教室。
十来套桌椅全空着,黑板上还留有昨天的板书,看来他是今天的头一个。
他们的课程每天上午八点开始,中午十二点半结束,下午放假。假期中必须完成定量的作业,如果有机会,还能参加一两次实战。
徐之元的作业是和胡步贤做搭档,在辖区内值三个月夜班,从凌晨三点到五点半。
大约一周前,他开始每天下课就往家跑,吃完午饭倒头便睡,下午六点起床,吃一顿晚饭再睡,夜里一点半醒来,从他家十三层楼的窗户爬出去——他第一次这么干时,还以为自己要自杀呢——他直接进入他们所谓的“隔界”,到那里与搭档会合。
就在今天黎明,将结束工作时,他们站在大厦顶层,看到百米开外,一个凡人在一条胡同里犯下了一起谋杀案。
“要不因为丫是普通人,真想过去揍他!”
看着那血粼粼的现场,徐之元捏紧了拳头。
他旁边的胡步贤只是笑着点起烟:“你可以揍他。”
“什么?!”徐之元诧异地看看“搭档”。
“他是个普通人,但有点儿不对劲。”胡步贤催促徐之元进入隔界,“走吧,有他瞧的。”
徐之元边回想今早的事,边擦干净黑板,然后去过厕所,在老位子上坐下,翻开了封皮上印着“限内部使用,不得外传”字样的教科书。他还记得他初次拿到它,惊讶得简直闭不拢嘴。
它的封面有层超薄魔法膜,于常人眼中,只是本无聊透顶且毫无文学价值的《公务员录用考试专业教材》,还是过期版本。
他扫一眼昨天在书的空白处记下的笔记,很快将书页翻过去。如果没记错,今天的课程该进入法规部分。就像会计法、公务员法一样,哈利·波特的远亲们——徐之元给这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起的外号儿,其实他们的学名叫“神迹”——神迹们也有行业规矩,叫“狄安娜戒律”,因为有十三条,简称十三律。他不明白为什么取个洋名儿,想翻书须找答案,可惜书上没写。
他们的课程和这地方一样疯狂,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定误会这里是精神病医院。课程除了让他认清世界有多么善于欺骗凡人,还教会了他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技能:中西魔法差异、魔界简史、法术基础、法流派简述……
他学会了防范被人窥视内心、用神眼扫描“同类”——像那个黑脸大叔对他做过的;用魔法视线扫描现实界;进入隔界——隔界是与人们生活着的现实空间相平行的另外诸多空间的统称,有影子界、五行界、真空界等等——他跟黑脸大叔和“海南旅游”大婶对绝的那次,无意中被带入了“杜绝凡人界”。
他知道了神迹管理总署的行动科有五个小组,每小组两人,其中一名是组长。他被分到了第一小组,胡步贤是组长——真让他喜忧掺半。
除此外,他还在那次该死的实习期中被激发出来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两样本事:手闪电和先知力。
他看看手腕上的廉价手表,七点一刻,可以趴桌子上至少再睡半个钟头。他把课本合起来垫到额头下,趴在桌子上打盹。
“哎呦,昨晚你上钱柜唱歌去了吧?嗓子都哑了!”
“才没呢,做作业去了,讨厌死啦!”
尖嗲的女声对话把徐之元拽出睡意的陷阱,他抬头看向进来的两名女生。
她们向他微笑、打招呼,他没反应,没睡醒似地看着她们。她们无奈地耸耸肩,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开始了课前女生们都爱的活动——闲扯妈妈经。
徐之元认得她们,短发娇小那个是财务司招来的出纳,听说是有着百年道行的山猫精,她的确很像山猫,眼睛大大的溜圆;长发瘦高那位美女则是秘书处的新星,好像是来自地狱的青面鬼。
她们当然也认得徐之元,不过彼此没有交谈过。
他觉得她们把他当怪人,就像他风闻她们那些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而戴上了有色眼镜一样。
时间分秒过去,同学们陆续来了,最后进来的是授课老师——大家都称他老谢。
这位于外联部供职、祖籍天津的矮胖半秃顶中年男人,不分科目地包圆儿了他们的所有课程。他额头总爱冒汗,常从裤兜里摸出半卷潮乎乎、皱巴巴的卫生纸抹额头。他的记性似乎也不大好,只记住徐之元一个人的名字,这令徐之元很苦恼。
上课时,爱出汗的矮胖子只能叫出徐之元的名字,然后不断地对他发问,直至问得他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月前,徐之元在人事科注册,初次见到老谢,那时矮胖子还没有接过教鞭。胡步贤告诉徐之元,胖子看起来年纪挺大,不过只比徐之元早了一届,也就是十年;而那位人事科的戴眼镜的中年妇女,其实是个刚刚结束神迹课程的新人。
当时,胖子拍着徐之元的胳膊,开口便招呼:“哎呀妈呀,介北京房价涨得海了去了,都给咱天津卫拐带坏咧!”
徐之元不知说什么好,闷闷地回了句:“物、物业费更贵。”
“小子够哏儿的!”
半秃顶大笑着拍打徐之元的背,差点让他吐了血。
徐之元想着他越来越脱离常规的生活,完全没听到老谢又开始用天津话念他的名字。
“小徐,你起来回答介问题。”
老谢从裤兜里掏出猪大肠似的卫生纸,抹抹额头,又把纸塞回去。他腆着肚子呼哧哧挪到徐之元旁边,抬手敲敲他的桌角:“给咱们解说解说你对第十三条戒律的理解,举例说明。”
徐之元缓缓站起,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在看他。
“二百五十二页,第五行。”邻座男生提醒他。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书页还停在第二百五十页。他飞快地将书页翻过去:“你的理解?”他重复。
老谢睨着迷迷糊糊的新人:“你的理解!”
就在要命的关头,叩门声徒然响起。接着,门开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抱歉,没有打扰吧?”
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从门口飘进来,引起教室内一阵微微的陶醉似的叹息。
“哎呀妈呀!”老谢几步迎过去,“贼欢迎呀!东郭大人,快进来!跟同学们聊聊呗!”
“我们预备了一个‘成双上天堂’派对,热烈邀请徐之元同学参加。”
又传来胡步贤变相的黄色玩笑。
坐在前面的一个梳小辫、戴眼镜的女生,突然回过头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探索徐之元的表情。
徐之元假装没注意到她,埋头收拾起东西。两天前,他亲眼看到这女生利用课间明目张胆翻看一本厚厚的黄色漫画。他还记得他看见书里几个赤身露体的男人,相互拥抱、接吻;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她看那本漫画时半迷醉的脸,与她那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低的、古怪的笑声:拂拂拂……
“小徐?”
老谢催促。
徐之元拎起书包朝门口走。十几双神采各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后背,令他很不自在。
他跟着胡步贤与东郭多闻离开公司,乘小电梯到大堂,再乘大电梯到写字楼。三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紧张的气氛,令徐之元忐忑。
走出写字楼,东郭招呼来一辆出租,坐到副驾上低声说了个地址。徐之元还没听清,就被胡步贤强塞进车子。
“简直是耻辱!”胡步贤一上车就爆发了,夹住香烟的右手颤抖着——他从刚才就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徐之元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东郭一眼,撞上对方的视线,赶紧移开了目光。
东郭用他那能迷倒众生的优雅嗓音,慢条斯理地对徐之元说:“神秘事务处理厅丢了一件要紧的物品,需要你去配合处理一下。”
“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有那个什么厅,我也从没……”
“别害怕,”东郭打断,“只是让你多一次实践的机会。”他具有诱惑力的嗓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恰如他俊朗的外貌,给人一种向往却难以接近的帝王般的威仪,让徐之元只能默然服从。
坐在徐之元旁边的胡步贤,突然爆发出两声冷笑,把手里那根没抽的烟甩出窗外:“实践机会?你这是帮他们挖墙脚!”他激动地揪住东郭的椅背,浑身都在发抖。他瞪着东郭的侧脸,下眼皮泛起一层血红。
“我不是。”东郭从后视镜里看了胡步贤一眼,提醒他坐好。
胡步贤不服气地坐回来,不停地咕哝:“你就是!你就是!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决定!先给我一个新搭档,再把他踢出去,你一向这么干!你简直……”
“我们以前不是一直做搭档……”
“你管那叫搭档?”
“和我作搭档让你这么不高兴?”
“那种事!换作谁,谁会高兴!”
徐之元听着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完全插不上嘴。
“合着您几位不是警察呀?”
出租司机突然插话,“我还打是便衣呢,刚都没敢说话!可吓死我了!”司机旋开手边的收音机。
轻音乐的不断泻出,车内气氛也随之欢快起来。
“要不是警察,您几位怎么还破案呀?”司机笑嘻嘻瞄了东郭一眼,“便衣记者?这记者有便衣的吗?暗访吧?”
“开你的车!”胡步贤低吼。
“这孩子怎么话儿说!”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胡步贤一眼。胡步贤马上掏出钱夹,甩出两张一百块人民币:“看这儿!闯一个红灯,我给你一百!”
司机撇撇嘴角,闭紧了嘴巴。
东郭迷人的双眼隐在无框眼镜后面,他浏览着窗外的风景,默然了。徐之元纵然有很多疑问,却也没有再吭声。
一路上没堵车,司机也没敢闯红灯。
到达目的地时,东郭借付车钱的机会,看着司机的眼睛给他下暗示:“您从未听过刚才的对话。”见对方表情痴呆地点头,他才放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