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人无踪 上——长清

作者:长清  录入:12-20

进了包厢,红纱把琴往桌上一放,说道:“既是我请公子来的,我就先弹一曲抛砖引玉了。”说罢信手弹了起来,是一曲《良宵引》,婉转动听,一曲终了,未曾停歇,又转入《忆故人》的曲调。红纱抚琴真是不错,有女子的娇媚,时而又显得慷慨大气。只是,这“忆故人”,让我想起了长安房里的那张琴。

“一时有所思,就多弹了一曲。公子请吧。”红纱起身。

“红纱姑娘好琴艺呀,怎么我从来不知呢?”沐阳大声到。

红纱微微一笑:“沐阳公子并非懂琴之人,听了会觉得无趣的。”说完望着我。

我一个大男人不好忸怩,坐到琴前,弹起了长清。边弹边思念,边思念边遏制思念。一曲毕,我就站起来。

三个人都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连一直注视着沐阳的春回也睁大眼睛看着我:“弹得真好,真厉害啊,长得又漂亮,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小孩。”

我被夸得害羞了,微微一笑。

红纱道:“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若不嫌弃,往后有新曲可以来找我切磋一二……叫沐阳公子来找我也可以。”

我笑笑说:“好。”

红纱考虑一下,说:“公子可有一把名叫‘故人来’的琴?”

我惊异,点点头。

红纱说:“听说那是倾城公主和九歌王子一同斫造的琴,象征了他们的爱情。公子一定要妥善保管。传说那琴能保平安。”

我正要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却行个礼走了。春回也行个礼随她走了。

回去的路上,坐在车里,沐阳一直不说话,我也沉默着在想红纱的话。突然沐阳拍拍我的肩,我回头看他。他略撅着嘴说:“你从小就这么多人喜欢吗?”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事实上,只有一个人喜欢我。”

他“哼”一声,说:“红纱从不那么正经对男人的,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我说:“没觉得啊。倒是你,那个春回一直盯着你,你却正眼也不瞧人家,这算什么?”

他淡淡说:“我并不喜欢她,却也不想伤她,不如就不招惹她,让她自己看开吧。”说完,又重重“哼”了一声。

我问他:“难不成你是喜欢红纱?现在是在吃醋?”我邪笑着挑眉看他。

“我……我是在吃醋,但不是吃她的!”

我皱眉看他,不吃红纱的醋还有谁的?不会是……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我知道说出来你会生气的,但是……”“不要说!”我猛地吼到。“子岐!我好像喜欢你!”他更大声地说。

我生怕车外的人听到了,但现下也不能做什么阻止他讲话,为避免他声音越来越大,我只好沉默着扭头背对着他。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虽然我没有跟男人在一起过,虽然我知道这样很侮辱你,但是,我真的喜欢你,我喜欢看到你,喜欢听见你的声音,喜欢离你很近很近,哪怕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今天我又喜欢上了听你弹琴。我最近总是在乎你,在乎你是不是开心,会不会有烦恼,我喜欢你那天调皮的样子,可你却总是皱着眉头……我知道自己产生这样不要脸的想法很不应该,你可以生气不理我,但不要让我以后见不到你就好……”

车停了。我起身下车,却被沐阳一把拉回座位上。他像是鼓起好大的勇气似的吻上我的唇,快速又激烈。我推不动他,扭着头躲避,也没有用。正准备咬他舌头时,他结束了这个吻,转身下车,在车下等我。我理理衣服,也下了车,不看他一眼,径直入宫门去。

我和沐阳尴尬地一前一后走着,远远地看到风烟从来凰寝宫里出来。“风烟!”沐阳大喊一声。风烟扭头看到我们,微微笑了笑,待我们走近,看到风烟手里端着一碗药,已经凉了,却还是满的。再抬头看风烟,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左腮也肿了,隐约还有指痕。

沐阳一皱眉,大声到:“他怎么你了?”

风烟忙摇头:“没有没有,还是身体不好,最近又战事连连,他心烦……”

“心烦就打你吗?”沐阳扬声到,不等风烟说话,就推门进去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不准别人动风烟一根指头,自己却下手这么……狠……”看到床上的来凰苍白如纸的脸色,沐阳再也说不出话来。半天,他才轻声问:“又为了什么事想不开,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风烟端来的药,你怎么一口不喝呢?”

来凰勾起苍白的嘴唇冷笑一声:“哼,药?”说着瞟了风烟一眼。风烟只是低着头不吭气。来凰继续说:“你问问他,药是哪里来的!”

我和沐阳齐齐看向风烟,风烟还是低着头不发一言。来凰轻蔑地继续说:“风烟,你倒是说说这药是从哪里来的?究竟是什么药?你倒是说说你最近是为谁守身如玉?你说!”

风烟强忍着眼泪,低声说:“陛下,我真的不会加害于你,喝药吧,再耽误下去身体会垮的。”

“哼,”来凰冷哼一声,“你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滚!”

风烟不想惹怒他,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沐阳担忧地问道:“到底怎么了?”我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凰流下一行泪来,颤抖着嘴唇吐出一句话来:“所有人都背叛我,所有人都背叛我!”

沐阳一惊,说:“怎么会,你难道是怀疑风烟吗?陛下,风烟绝不会背叛你的,我也同样不会。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们俩比风烟大,天天在一起玩儿,总在花园里看到风烟给小野猫盖房子,还给野猫炒肉吃;有一回我们俩打算玩玩儿他,叫他在雨地里等我们,我们说有好多小猫小狗带给他,结果他还真在原地等了一整天,最后浑身湿透了缩在地上发抖,你当即跑过去抱起他,记得你当时怎么说吗?你说:‘我此生绝不会让风烟再受苦,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你说,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让人心疼的风烟,他深深爱着你,怎么会背叛你呢?”

来凰闭着眼睛听着沐阳的话,听着听着,又忍不住涌出了两行泪。

原来他们三个有这样回忆深深的年少时,我感觉自己只是个插不进足的外人,不免有些伤感。有些话我没有资格讲,现在却非常想讲出来,“陛下,怀疑别人最累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相信别人自己往往会感到幸福。我们纵然可能被身边的人伤害,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为伤害我们而来。与其辛苦怀疑,不如真诚待人。”

来凰缓缓抬眼看看我,眼神说不出的疲惫,然后又垂下眼去,淡淡说:“你们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我和沐阳退出门来,沐阳轻声对我说:“别担心,他只是多心而已,人不坏。其实他小时候也不至于这样,越长大烦恼越多,受到的迫害也很多,心眼也就长了。他其实很脆弱的,大概是担心自己这样不堪失去了风烟吧。”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向我的寝宫走去。

沐阳跟着我走了好久,仿佛才想起来今天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说话尴尬起来:“那个……子岐?美人?……嗯,今天的事,你不要在意。我说的都是真话,但你喜欢的话就记住,不喜欢的话就忘了吧,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嗯……喂,别关门啊,让我进去啊!子岐!”

我插好门,不理他,走到脸盆旁,用凉水洗洗脸,想要清醒一下。首先,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不对的;其次,他是宰相家的公子,我依旧只会害他被人瞧不起;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我还在不争气地想着长安。和沐阳在一起很舒服,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即便是,也绝不会比对长安的深。

沐阳敲了半天门,知道我不会开门了,失落地说了一句:“我改天再来看你。”终于走了。

我安安稳稳地睡了个觉,一觉到天明。我反省自己,大概之前是不习惯住这里吧,竟然连着几天做奇怪的梦。现在想起来,真是对不起大巫师,我居然把她梦成了大恶魔,她许多年为巫国辛劳,一定是大功臣一个,对不起了对不起。

对于重病的病人,严寒的冬天往往是难熬的劫难,度过了便一日一日康复,稍有不慎就可能丧命于寒夜。

这个冬天异常的冷,雪一刻不停地下。风烟天天默默守在来凰床前,为他煎药为他打理。来凰虽不理他却也不再强硬,喝药休息都听他的。

沐阳时常进宫来,有时是向来凰汇报工作,顺便看看我;有时是专门看我,顺便探望一下来凰。我跟他说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他无所谓地说了声没关系,之后我们谁都不提那天的事,依旧谈天说地,把酒言欢,调侃打滑,只是偶尔沉默时气氛会变得尴尬起来,不过一会儿他就又找到话题说笑了。

直到有一天,他说:“听说了吗?平王娶了两位夫人,最近恩爱得很呢,平国上下都在为他们的王祈福求子呢。”

我当即石化了。我只想到我不跟长安在一起了,我们分离了,却没想到原来他终究要娶妻!为什么心好痛啊!为什么我想把他怀里的女人碎尸万段啊!我离开长安了可我没允许把长安给你们啊!我难过地想起了那次宴会上长安看华衣时情意绵绵的眼神。对了,华衣!

我问沐阳:“没有……立后吗?”

沐阳摇摇头:“没有啊,听说是打算封宰相之女为王后的,可是平王却迟迟不肯迎娶,平国宰相都不高兴了。”

怎么会呢?长安与华衣青梅竹马情意深深,为什么娶妻不娶华衣呢?假如娶了华衣我还安心一些,而现在与长安同床共枕的却是我完全陌生根本想象不到样子和品性的女人,我不禁焦急又气愤起来!长安啊长安!你个淫荡的东西!

我难得静下来的心又乱了,每天睡不安稳。看着窗外的月亮,总会联想到这同一轮月下,长安不知正和哪个女人在床上做着什么事情。啊呀心烦心烦!真是心酸,长安原本是属于我的!他曾经只对我那么温柔……

第10章:随国行

(十)

转眼冬去春来,积雪未消尽,春华已烂漫。我正式十六岁了。

来凰大概还是依赖风烟的,身体好了许多,但仍旧是很虚弱,听说他内里脏腑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了。他们两人明显互相挂念着却又都压抑着不表现,看得人心焦。

西南远方有小国名曰“随”,随国四面环山,独成一家,历代国君追求安稳,很少与别国交战或结盟,但因人少地贫,国情也只是勉强过得去并不富庶。

随国国君几天前寿终正寝了,新王登基在即。各国理应派使者前往,但因为老随王曾救过逃亡的巫国先王,也就是有恩于巫国,来凰决定亲自前往。随行人员很多,基本上是老臣守朝中,年轻官员随行,当然其中有沐阳,风烟,和我。

一路向南行,仿佛是从初春走到了入夏。南方山野已是繁花开遍,处处莺啼。风烟骑马紧跟着来凰的车,竖起耳朵生怕车里有什么吩咐他漏听掉。

沐阳对我挤眉弄眼,我不理他,他就叹气到:“唉,不解风情啊。”

我懒得理他。这一路风景足够我欣赏的。

到达时已是傍晚,我们在一所豪华的接待外宾的庭院下榻。隔壁住着平国使者,对面是隐伯,商越,和殷国。其他国使者已经都到了,我望了望,国君亲自来的大概只有巫国,其他国门前都是高级官员车马。也就是说——长安没来。

整理好房间,来凰叫大家一起在庭院里喝特色茶吃特色茶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因为身体不好,一入夜来凰就回屋休息了,大家也就散了。我在房间里实在无聊,出门来赏赏月,却看到风烟正出大门,朝对面走去。我叫他一声,他没听见,进了对面隐伯国使者的住处。

我的感觉不大好,突然想起来早前来凰说过风烟背叛他,我和沐阳都不相信。可是现在风烟只身去找隐伯使者做什么?我坐在角落的土堆上,一边赏月一边等风烟出来,他却久久没有出来。我好奇起来,跑到院门前,听动静。门缝居然很大,我又凑上一只眼睛往里面瞄。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好看到风烟从屋子里出来,却被身后一个一脸精明相的青年男子拉住。那男子相貌平平,表情戏谑,把风烟推到墙上,吻了起来。风烟不反抗也不回应,被男子挡住了脸看不到表情。

我大吃一惊,一下子理不清思路,脑子乱起来,一时忘记继续看也忘记赶快离开。当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时,我吓了一跳,躲也不是走也不是,风烟也吃惊,于是我俩互相瞪大眼睛对望着。那男子站在风烟身后,手还不安分地摸着风烟。我慌慌张张道:“风……风烟,你怎么……在这?”

风烟眨眨眼睛,不说话。那男子却微笑着开口了:“风烟,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吗?他也不错,也可以啊。”

风烟顿时沉下脸到:“你休想!我们已经说好了的,希望你不要忘记。”说完立马拉起我跑开了。跑了很远,进了一片树林,他才停下,却不回头看我。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打算说话,问他:“风烟,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理我。我想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轻轻地扳过他的肩膀,却看到他脸上早已挂了两行晶莹的泪。我擦去他的泪,但很快就又流出来了。我轻声问:“有什么委屈,告诉我。”

他压抑着抽抽鼻子,突然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他一定不好过,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让他尽情哭。好久,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他才渐渐停下来,用重重的鼻腔音说:“子岐,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好,”我答应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风烟冷静下来,红红的眼睛真诚地望着我,说:“子岐,我真的不是背叛他,我没有爱上别人,也没有通敌卖国,我只是,害怕他死去。”

我问道:“怎么会呢?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风烟道:“去年冬天时,他的病就已经是不治了。我不想他离我而去,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他这么可怜,我希望他活着并且开开心心地活着,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欺负我也可以。后来我听说隐伯国有神秘药方可以续命甚至治好不治之症,于是托人多方打听,终于知道药方藏于隐伯王宫。巫国近来屡屡与隐伯交恶,他肯定不肯求药。所以我去求,只要能医好他我什么都愿意。”

我说:“你这是何苦呢,甚至让他误会你。”

风烟笑笑,说:“没关系的,看到他好起来我就不在乎这些了。”

我深深地拥抱了他一下,感到他那瘦弱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就像他那颗脆弱的心一样,无依无靠,却还渴望温暖别人。不禁心疼起他来,身世如浮萍,感情又如此波折。我问他:“那个人……有没有……伤你哪里?”

风烟摇摇头,轻笑一声,说:“小子岐,这种问题可不是你该问的哦。小小年纪的。”

见他笑了,我也回他一个笑容,“我们回去吧,你穿得太少。”

路上,我们慢慢地走如同散步,心情也仿佛放松一些,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快到院子时,风烟突然一顿,说:“子岐,如果他真的会死,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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