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衡君传(FZ)上——花青一品

作者:花青一品  录入:12-20

兰泙脸上一红,站在那里,没有做声,手却慢慢环上他的腰。两人都没有动弹,静静地感受着此刻如水一般在二人周身环绕流淌的情谊。不远的卧房床上,一只黑乎乎的猴儿正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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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澧的到来给傅昔撑起了一根主心骨,又看到他安然无恙,连日来的惴惴早已经烟消云散,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前一夜商议好的所有事宜。傅昔处事老练,又得了方法,本没有什么让他头疼的事情,只是没想到……

“叔父!”那内侍打扮的少年一摘斗篷,便如同一颗炮弹般扎进了兰澧的怀里。

一边的兰泙与肩上站着的毛猴儿一同眼珠转了一轮,齐齐看向兰澧。

站在少年身后的傅昔带了点尴尬和紧张混杂的表情,倒是极为少见地出现在他脸上,察觉到兰澧望向自己的目光,不由轻颤一记,跪倒在地:“傅昔未能说服王留在宫中,乃是失职,请君上责罚!”

“叔父!是小帏自己想见叔父,便命傅昔带我来的,是我的错……请叔父不要责罚傅昔。”少年双臂紧紧搂着兰澧的腰,抬起头,一双泛起了红色的圆圆大大的眼睛望向兰澧认真地说道。

兰澧脸上的笑容越发淡了,静静道:“小帏,为何几年过去,反不如小时懂事了?”

康帏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连绵不绝地掉落下来,却立即将头别向一边,既不出声也不拭泪,只是抱着兰澧的手渐渐松开了。

倒是个倔强的小孩。兰泙摸了摸下巴。

28.倔强康帏

“好了,不要哭了。”兰澧见状,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摸摸康帏的头发道:“记住,你是襄国的王,不能总是如女子一般哭哭啼啼。你可知这个时机如此敏感,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宫,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小帏知错了。”少年低着头,终于闷闷出声。迟疑了一会儿又低低道:“只是,只是前段时间听说叔父失踪……小帏很担心……所以这次便忍不住……”

兰澧轻叹口气,柔声道:“罢了,总之以后不可如此任性,可记住了?”

“是,谨遵叔父教诲。”少年语声里带了点鼻音,点点头,腰杆也挺直了些。

傅昔在旁边看了不由心中叹息。康帏的父亲,也就是已故的襄孝文王乃是兰澧的表兄,共生有四子。其中次子和第三子相继夭亡,只余下长子康帏与第四子康耒。襄孝文王平庸无才,只肯宠信申淮安等一众佞幸,将襄国搞得乌烟瘴气,而且一向不怎么喜欢康帏。

康帏的母亲出身低微,若不是生下了他,估计襄孝文王早已把她忘到脑后,即便如此,母子二人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傅昔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是四年前,康帏跪在雨幕里,只为替病重的母亲向襄孝文王求取一支名贵的药材。若不是兰澧出言替他讨到了那支药材,大约康帏就要跪晕在那里。

就是从那时候起,兰澧开始分外照顾这个小辈。兰澧很少去襄国,便一直遣人照顾他,并曾当面规劝过孝文王。两年前,康帏被兰澧扶上王位,傅昔便受命从曦国回到襄国,扶持康帏。

一直以来,在康帏的心中,兰澧便代替了襄孝文王,成为了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当日听到兰澧失踪的消息时,这个孩子甚至比傅昔还要紧张忧心,这也是为什么他拼命央求傅昔要来见君上,傅昔无法拒绝的原因之一。

“小帏长高了。”兰澧牵着康帏的手坐下,取了帕子为他拭泪之后叹道:“虽然四年不曾见面,我亦知晓你一直十分努力。以后不可懈怠,也不可任性,可晓得了么?”

“是,叔父。”康帏眼眶还有点泛红。他比一般的十二岁少年长得要高一些,只比兰泙矮了一点,面容略偏秀美,少年的身量加上这样的年纪,此刻又真情流露,看起来就如一个简单的出身高贵的少年一般。

认真说起来,康帏需要称兰澧一声“表叔父”,只是他心内与兰澧亲厚,不肯加那一个“表”字。

叔侄俩说了几句话,康帏便拉着兰澧的手,开口道:“今日小帏任性前来,除了想见叔父一面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望叔父能答应。”

“哦,是何事?”兰澧微笑着问。

“申淮安那老奸贼妄图发动宫变,自然是罪大恶极!而小帏虽然年少,却也不愿被那奸贼看低了些。所以,宫变那日,小帏不愿令人代替我参加夜宴,定要亲身在殿上,看那老贼伏诛!”

“什么?”还未等兰澧出声,一边的傅昔闻言不由大吃一惊,急急上前道:“此事不可!”随即转头向兰澧道:“君上,王此言十分轻率,请君上万万不可答应。”说完早跪了下去。心内却暗悔,早知他执意来见君上是为了此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叔父!”

兰澧看了看紧紧盯着自己的康帏一眼,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傅昔,脸上却不动声色,只问向康帏:“小帏,你可知宫变并非儿戏,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么?”

“小帏知道。”康帏从位子上站起身,面对着兰澧郑重道:“但小帏以为,作为王,如若连面对危险的勇气都没有,是没有资格作一国之主的。所以……”康帏转头看向跪在地上,面露焦灼的傅昔道:“傅昔,你不要再劝叔父或者是阻拦我了,我心意已决。”

“君上!这……”

“请叔父成全!”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兰澧却只是安坐在位上,静静瞧着这俩人。房内一时一片寂静。

“让他去吧。”兰泙把手上最后一颗坚果儿扔给肩上的猴儿,慢慢走到兰澧身边,淡淡道:“我来保护他。”

“啊?”

“你?”

一大一小一跪一站齐齐转头看向他,发出意义不同的问句,兰泙却似乎全然没有听到看到,只是看向兰澧道:“你看这样可好?”

“为何?”兰澧微皱了皱眉头,握住他的手,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坐下。

“嘶”,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兰泙却似乎浑然没有察觉,只是反手握住兰澧,轻声道:“你也有这个意思不是么?”

“可是你……”兰澧看起来有些不赞同。

“你那日不会出手的吧?”兰泙想了想,突然转了话题。

兰澧一怔,点头道:“我暂时不打算暴露行踪。”他的剑术实在太过有名,若一出手,暴露的可能性很大。

“嗯,那便好了。你不出手的话,那我去保护他好了。”

意思就是说,你不出手,只在暗处,就不会遇到危险,我便不用保护你。既然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去保护康帏了。

自动将兰泙的话在脑海中解释了一遍,兰澧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傻孩子,难道真的一点也没明白自己担忧他安全的意思么?

再看看康帏和傅昔,俩人早已在这段对话的冲击下呆若木鸡。

“那好吧,就这样安排吧。”兰澧叹了口气,转头对傅昔吩咐道:“除此之外,记得务必保护好葛老将军的家眷……”

“可以让齐铮阳假意投靠申淮安一派,看看还能否探出其他的消息……”

“……”

一直到回到王宫,康帏似乎才回过神来,握住傅昔的手疑惑道:“傅昔,那个少年是谁?”

康帏早已知晓,自己未曾谋面的那位表哥兰泙已经不在世间,而兰澧兰泙父子情深,他也自然不敢在当场冒失问出口,那今日这个与叔父行状如此亲昵的少年究竟是谁?

傅昔比康帏好些,他已经见识过一次兰澧对于这个少年的不同之处,闻言苦笑道:“我只知他叫蔺泙,其余一概不知。”

“他是哪国的人?本领真的有那么好么……可是叔父都应允了,应该不会错……”康帏看起来有些怀疑,随即又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他应是叔父的人吧……而且用那种语调跟叔父说话……可是叔父不是只喜欢女人的么……”

傅昔被这话骇了一跳,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些惶惶然起来,也顾不得责问康帏今日自作主张的行为,只急忙低声道:“王不可随意说此等话……时间不早了,王早早歇下吧。”

康帏见傅昔急急转身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以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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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国一年之中共有两次大典,即为春祭大典以及秋祭大典。春祭大典时间定在初春,祭祀天地社稷,祝祷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秋祭大典要更为隆重一些,整个大典分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在初秋时节举行,主要是告祭宗庙祖先,护佑国家,国泰民安;第二部分定于深秋时节,再次告祭天地社稷,秋收顺利,谷粮充盈,拜谢土地神以及谷神。

整个大典十分冗长而且程序繁复,上至君王以及公卿大夫,下至杂役仆从,乃至远远围观的平民,皆面容肃穆,一丝不苟。肃静的祭典上,只能听到祭祀礼官拖长了语调诵念祭词的声音在回响。

一直到祭祀完毕,君王率公卿大夫回宫之时,一直被拉扯绷紧着的紧张气氛方才如同被人解开了一般,“啪”地回到了原处。松懈下来的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护卫在王身边的禁卫中,多了两个并不熟悉的面容。

为了这盛大的夜宴,襄王宫中上上下下都忙乱不已,整个王宫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在一些角落里还能不时听到宫里的小仆役小内侍被呵斥责骂的声音。

襄王宫的恒阳殿这时更是人声攘攘,十分热闹。殿内自王座之下至殿门,左右两边各摆放十九张几子,相对而设,每张几上可坐一至三人不等,各公卿大夫按照地位品级不同各自落座,越是靠近殿门,越是地位低下。在第一排长几之后,还设有八排长几,每张几上可坐三到五人,是品级较低的士卿大夫以及前排地位崇高之人的家将门客等的席位。

还未开宴,各公卿大夫都在各自席位上随意谈笑,互相恭维,吹牛拍马,抑或窃窃私语,暗自商议,还有人高谈阔论,唾沫飞溅。表面一片热闹繁华景象,至于底下如何波涛暗涌,暗流湍急自是被掩下不提。

“大王驾到——”被拖长了的内侍唱诺的声音骤然响起,大殿里的吵嚷声立刻戛然而止。所有人均停了口中所议话题,齐齐离席站立而起,随即跪倒在地,寂然无声。

康帏头戴七旒冕冠,身着暗青色绣金线四爪蛟龙服,面容沉静,脚步沉稳,慢慢走上王座,随即转身,目光一整,在结满彩饰的精雕刻花殿内环视一周之后,还未等群臣高呼“拜见我王”,已经眼光一凛,直直扫向那个端端立于右侧首座的中年男子,沉声道:“申卿,见孤为何不拜?”

声音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语调沉稳,哪儿还有当日扑入兰澧怀中,委屈落泪的少年稚嫩模样?

29.襄王宫变

中年男子年约四十许,鬓角略带霜发,身材魁梧高壮,面阔口方,相貌堂堂,只是眼神阴鹜,冷眼看人时犹如被蛇盯住一般,有种黏湿阴冷的感觉,令人十分不舒服。此时穿着蓝青色官服,正冷冷看向立于王座前的少年君王。

此人,正是官拜丞相的申淮安。

康帏面对他如此嚣张的举动,眼神也冷了下来。一时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许多伏在地上的士大夫面面相觑,却又噤声不敢言语。

申淮安冷笑一声,哼道:“不拜,自是因为尔非可拜之人。”

一句话既出,殿内顿起骚动,有人惊愕讶然,有人暗自窃笑,有人满心愤懑。

“哦?”康帏眼皮一抬,不紧不慢地道:“论名分,孤乃君王,卿为臣属,应拜;论出身,孤乃王族,卿只是贵族,应拜。再者说,卿所食一粥一饭,所穿一针一线,均是孤赏赐于尔,卿且说说,不拜孤之缘由何来?”

话音刚落,侍立在康帏身后的傅昔已经露出微微的笑容。

申淮安脸皮不由一僵,暗忖这黄口小儿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口中却厉声道:“尔宠信内侍,行为不检,资质平庸,无德无才,根本不堪我襄国一国之主大任!”

康帏毕竟年岁尚小,虽然少年老成,但是出身王族,又王位在身,何时被人如此当面羞辱,特别是听到申淮安口中的“宠信内侍,行为不检”,知他是在含沙射影自己与傅昔亲厚,不由心中大怒,喝道:“申淮安,孤念你是前朝老臣,一向待你不薄,今日居然敢如此放肆,出言不逊,孤定要治你这不敬之罪,来人!”

一语既出,殿内寂然无声,根本无人出应。

“哈哈哈……”申淮安仰天狂笑,轻蔑地看了一眼满面讶然,继而浮起茫然与慌乱神色的康帏一眼,随手一挥,呼喝道:“来人!”

在殿内众人的惊呼声中,自殿外及殿内四周如同潮水般涌入大批军士,皆身穿甲胄,手提兵器,将偌大的恒阳殿围得水泄不通,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殿内众人。随即有一名将领模样的武士按剑站到了申淮安身边,自末席尾席也齐齐窜起几名客卿家将,立于其后。

众人见状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少士卿大夫已经惊慌失措,两股战战,不敢言语。

“居然是禁卫军……申淮安,你要反了么?!”右方前列席位上忽地站起一个美髯高个青年,看官服应是上卿,先是惊愕,继而怒目圆睁,斥骂道:“尔食君之禄,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刘上卿果然是一片忠心呐,只可惜是对这样一个庸君!”申淮安嘲讽地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利芒,心里已对眼前这个年轻的上卿生了杀意:“哼,你大约还不知道吧,现在禁卫三部皆只听我号令,整个襄王宫现在已落入我手,容不得你放肆!”

“申淮安,你这狗贼……”康帏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向申淮安,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刘姓上卿见到,更是怒不可遏,刚要上前一步怒斥申淮安,却被他随手一挥,出言打断:“刘上卿,你最好稍安勿躁,否则休怪本相不客气!”

说罢,申淮安环视殿内一周,看着那群人面上各各不同的神色,面露得意道:“我襄国自建立以来,上得天意护佑,下得臣民归心,国泰民安,一片升平。怎奈今日竟出了康帏此等平庸无用之君,实在是我襄国之祸事……志阳侯康耒,虽幼冲之龄,但……呃……”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光倏忽闪过,刚才还满面得意,不可一世的申淮安只觉喉间一凉,随即颈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得随在他身边的武将满身血迹。还未等这人缓过神来,又是几道银光过后,这武将连同身边几名客卿家将齐齐带着满面惊愕栽倒在地,还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追随他家主子同赴黄泉而去。

几具血肉之躯跌落在大殿地面上的沉闷声如同生了回音一般,在殿内众人耳边扩大,回响,似乎过了许久,实际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已有人惊叫出声。接着便听到耳边有人大喝一声,一个五短身材的壮汉手握两把大板斧自王座之后跳出,状极勇猛,双手挥动,便有身披铁甲的军士被生生砍成两爿,血溅三尺,惨呼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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