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是么?”兰泙听到这里,忍不住嘴角一抽,打断了他的话。
兰澧好笑地抚了抚兰泙的乌发,忍不住又吻了他一下方道:“正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是眉山老人虽乃一代奇人,亦精通出世之道,却从未亲自出山。且眉山门规,任何弟子只能学习他所授一到两种学问,余者一律不许涉猎,大约也是少有人有这样的资质……”
“我机缘巧合之下得遇眉山老人,曾央他与其门下弟子结识一番,只是眉山老人当日出言,称时机未到,须八年之后我再次到访,方可得见……”
“唔……”兰泙点头。这具身体的记忆中有关于眉山老人的零星讯息,只是没有兰澧讲得这样清楚,也知道自田采子十一年前过世之后,眉山弟子再未在世间出现过。如若兰澧能得到眉山弟子的辅佐,对实现他毕生大愿有极大的助力。
“原来如此。那我们明日一早便上山吧。“
“那是自然。”
太阳已经完全落入西山,仅有点点余晖依然残留在天际,东边天空已是一片浓墨重彩渲染而成的水墨画,预示着夜幕即将降临世间。兰泙与兰澧下到山脚,方才用哨声唤回猴儿,随即与盖力一同寻了个山洞暂住,又拴好马匹,这才生火造饭。
一切安顿好之后,三人便各自歇息。兰泙心内犹悸上次露宿山林,遭遇狼群之事,便不肯睡,要为兰澧守夜。盖力一听,立马将自己的胸膛拍得“砰砰”响道:“蔺兄弟,我来守夜就是了。我盖力从小就住在山里,什么野兽没见过哩!交给我就行了!你好好睡觉!”
兰澧本说“不碍”,但见盖力坚持,便也罢了。兰泙见盖力已经自顾自走到洞口,倚着石壁摆好守夜的阵势,便也顺着兰澧的招呼,一同躺下歇息。猴儿小小一只仍然偎着兰泙,不肯稍离半步。
半夜醒来,兰泙便听到火堆燃烧时发出的“噼啪”作响声,洞内光线昏暗,随着火苗的摇曳,投射到石壁上的庞大影子便微微晃动。身边兰澧呼吸均匀绵长,小猴儿正呼呼大睡,想了一想,兰泙轻轻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放轻动作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仍然圆睁双目的盖力面前,轻声道:“下半夜我来守,你去睡吧。”
“不不,蔺兄弟,你,你去睡,我来守。”盖力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连忙摆手,一边努力地将本就不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一些,又急促而低声地一再申明,自己不困,让兰泙去睡。
兰泙怕吵醒兰澧,便无奈地耸耸肩,不再坚持。这一争执又走了困,回头看了看洞内,又瞧了瞧外面的月光,心里记起白日见到的温泉,便与盖力打了个招呼,就往洞外而去。
“啊,蔺兄弟,夜了,要小心些……”后面还传来盖力小声的叮咛,兰泙没有回头,只随意挥了挥手,又摸摸袖中的赤冕,便提步向山腰走去。
像蔺兄弟那样身怀绝技的人,就算遇到什么危险,定也不会放在眼里吧……将探出洞外的头收回来,盖力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心中却还在默默想着。对于兰澧,他既是感激又是尊敬,还存着一些对于地位高崇之人的本能敬畏;而每次面对兰泙的时候,盖力总有一种既崇拜,又自卑的心理。但不论是谁,他都甘心追随在侧。
正兀自垂头渐陷沉思之时,眼前倏然蹿过一道黑影,眨眼间便消失于洞外,盖力耸然一惊,还未及反应,下垂的视线之中出现一角深衣下摆,抬起头来,盖力登时睁大了眼睛。
35.野泉密趣
今夜适逢月圆,月光极好,如同水银泻地,映照得林间草木纤毫可见。兰泙脚步轻快,不须多少时辰,便到达山腰群泉聚集之所。顾忌兰澧所说的机关阵法,兰泙只在外围留意打量。走走停停,以手稍试水温,兰泙最终在一处林间略略空旷之处的温泉前站住了脚步。
此处泉子大约七八米见宽,水质清透,泉眼潺潺,温度适宜,泉边怪石嶙峋,且周围林木稀疏,有大片月光穿透朦胧淡雾倾泻而下,泉面虽有雾气氤氲,仍有月光碎片落入水面,偶有薄雾散开,便见点点细光如碎银遍洒,粼粼烁动。周围寂然无声,时而虫声鸣起,随之倏然收敛,似是害怕搅扰了这宁静的夜色。
兰泙本胆大,又依仗“赤冕“在身,心中丝毫无惧然之意,略略打量一番,便将外衣除去,扔在高出泉面的一块大石之上。正待褪去中衣和里衣,突然动作一滞,便猛地握紧手中“赤冕“,凝神谛听,一动未动。
须臾,林间枝叶微动,沙沙轻响渐次递近,突然一个黑影儿猛地从茂密树冠间跃出,身形敏捷迅速,一待落地,便不声不响地朝着兰泙猛扑过来。
兰泙却已然全身放松下来,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角度,笑骂着“跟屁虫儿”,口中清咤一声,那小小黑影便猛地止了前冲的势子,只敢委委屈屈地蹲坐在离兰泙几步远的空地上,老老实实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兰泙。
兰泙瞬间心软,顿了一顿,慢慢走上前去,伸出右臂,那小小黑猴儿便高高兴兴地一跃而起抱住了兰泙的手臂,紧接着顺溜儿爬到了他的肩上,亲热地依偎着。
摇了摇头,兰泙无奈地耸耸肩,随即转头向着温泉而去。记忆里猴儿似乎是会游泳的吧?这么想着,兰泙已然走到泉边,先将一只脚慢慢浸入温水中,随之而来的,是暖暖的温温的,似乎还能感觉到泉水流过脚面的细细触感。兰泙不由舒服地轻叹一声,呼出一口气。还未等第二只脚一同浸入,兰泙只觉肩上一轻,回过头的时候,那猴儿小小一只已经攀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正蹲在树梢儿瞧着兰泙。
见主人望向自己,猴儿爪爪搔了搔脑袋,突然小身子一荡,还未等兰泙失声低喝出来,那猴儿已然如同蝙蝠一般倒挂在树枝上,不再动弹,似乎还阖上了猴儿眼。
它这是……在睡觉么?
兰泙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再理会,收回踏入温泉中的左脚,将衣衫一径褪了,连同赤冕一同放在手边的石头上,随后将头发散了,缓步浸入温泉之中。
胸膛以下都被埋在温热的泉水中,水温十分舒适,兰泙倚在泉边一块比较光滑的大石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晓冶州大陆居然也有温泉的存在,倒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不紧不慢地泡着,兰泙闭上眼睛,感觉舒服得紧,心里便盘算着多待一会儿再回去。兰泙的头发很长很黑,又极浓密,浸入水中,便湿漉漉地粘在肩上背上。他本不耐烦梳头,兰澧却喜欢为他梳起发髻。
兰泙在这个世界还未及冠,便只在发顶梳一个髻,后面和双鬓还有头发垂下来。他却时常嫌麻烦,便只将头发扎高,一束了之。这样看来,虽然有些随意,却也显得十分洒脱精神,兰澧后来便也罢了,随他喜好。
现在兰泙已经习惯整日深衣及身,不再如刚穿上之时那般觉得拖沓累赘。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兰澧穿深衣系革带,那般潇洒出众,自己与之相比,却是少了那种味道。这样想来,又想起两人相识以来种种,不由痴在那里,怔怔出起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兰泙突然神色一凛,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即倏然出手握住放在手边的“赤冕“,微微弓身,绷紧身体,一言不发地做好戒备,心中却暗暗有些恼怒,今夜频频被扰,这次却又是哪个?
收缩的瞳孔在映入那个熟悉的身影,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时慢慢恢复如常,却渐渐有些失神起来,连同紧握在手中的“赤冕“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放开了。
此时圆月西坠,硕大如圆盘,挂于西边天际,月下远远有绵延起伏的丘陵暗影蛰伏不动,近处有张扬的枝叶随风微微晃动,那人着一身浅色衣衫——或者就是他白日所穿的那件白色深衣罢——那样一路踏着月色而来。枝叶、树木、清风、白月、薄雾,还有风过便轻轻摇动的树影子,都变成那人的陪衬,背光看不清他的容貌,兰泙却一瞬间怦然心动,不能自已。
脑海中只剩罢一个词——谪仙人。
唔……或者还有一句罢——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原来你在这里。”那人终于走到近前,蹲下身,瞧着兰泙的脸,忽儿笑了起来:“泙儿,你怎么了?”
背着光,兰泙睁大眼睛,却依然只能看清他模糊的五官,心里不由焦躁起来,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拉了他一把。
于是那人就被他拽入水中,水花飞溅,衣衫尽湿,虽然如此,却依然没有狼狈之态,只在他耳边轻笑道:“果然是温热的水,别有一番滋味儿……唔……”还未说完的话被凶猛的吻堵住,吞入肚内,随即便化成汹涌澎湃的潮水,不停地击打在兰泙的胸口,席卷而来。突然窜起的欲望被温泉水加了温,放了闸,便如同出柙虎兕般扑面而来,兰泙束手,不做抵抗,当然,也不允许自己拥住的这人抵抗。
连撕带扯地将他的衣衫剥离,兰泙迫不及待地贴紧他,摩擦他,吮吻他,手在他身上逐寸探索爱抚,很快耳边便听到变得越来越浊重的呼吸声。
“泙儿……”异常深情的呼唤,带着些许欲望的灼热痕迹,在溅起的水声中丝毫无误地传入兰泙的耳中,让他不由轻颤了一下。兰泙现在异常想要怀里的这个人,确切地说,刚才的那一幕刺激了他,他要身体力行,将这个人带给自己的不真实的飘渺感撕裂。
明明自己是被追逐的那一个,兰泙现在却身不由己,陷入了这个满面温柔的人所编织的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平常的淡然、宁静、寡欲,都被眼前这人统统打碎,裂成碎片,或者变成了齑粉,轻风一扬,便失了踪迹。
压抑的呻吟,兴奋的轻叫,呼吸、汗水、颤抖、纠缠,两人分开,结合,再次分开,再次结合,如此痴缠难舍,纵情欢爱。
最后一次,兰泙被摁在泉边,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已经褪去墨色的东天露出的鱼肚白,自己却身不由己,被这人弯折身体,进而疯狂索取,随着他的进攻摇晃、呻吟,进而痉挛,释放。
“泙儿,还好么?”沸腾的泉水终于恢复惯常的温度和平静,兰澧搂紧兰泙,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唔……”兰泙闭着眼睛,神色略带疲倦,微微点头,圈在兰澧腰上的手更紧了一些。
晨光朦胧,照在浸在温泉中的两人有五分相似的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些慵懒的满足的表情,看起来更是动人心魄。激情之前,兰澧已经亲手为两人洗去矫饰,这几乎成了二人之间一种没有言说的默契——在欢爱之前,将一些外在的修饰褪去,只剩下内里没有遮掩的,最初的自己。兰泙喜欢这种与对方坦诚相对的感觉,只是……
看着趴在放衣物和“赤冕“的大石上呼呼而睡的猴儿,兰泙有些哭笑不得。刚才与兰澧情热如火,跟本没有理会这猴儿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又跳又叫,甚至差一点扑了上来,后来被自己轻叱一句,小猴儿便老实了,瞪着俩猴眼儿滴溜溜地看两人亲热的场面。兰泙二人自然不会面红害羞之类,这猴儿看了一会儿便也放弃了,扑在旁边的大石上,居然睡得十分欢畅,实在是让兰泙啼笑皆非。
两人就着温泉水将身体清洗一番,这才起身随便匀了一下干燥的衣服穿了,唤过猴儿,一同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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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力醒醒……盖力!”耳边听得呼唤声,睡眼朦胧的盖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认出那是兰澧的声音,一边努力睁大眼睛从睡意中挣脱出来,一边口中模糊出声招呼道:“君,君上……”
昨夜先是兰泙出去,随即猴儿和兰澧也出了山洞,盖力便不知道还要为谁守夜,又耐不住困倦,就着在洞口守夜的姿势便睡了过去,此刻被人出言呼唤,方才慢慢醒了过来。
可语音未落,盖力一双不大的眼睛蓦然睁得如同铜铃,眼珠都似要滚落出来,定定地盯着面前面带微笑的高大男子,怔了一怔,猛然立起身来,因为睡姿而下盘一时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也根本顾不得,只惊愕问道:“你,你是谁?”
36.眉山老人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鸟声啾啾,飘在晴空之上的云朵如同棉絮般朵朵洁白清晰。三人三骑鱼贯而行,朝着眉山山腰而去。
兰泙知道今次不比往时,一改往日随意装束,被兰澧规规整整地梳了发髻,换了一身淡蓝色暗纹祥云文绣深衣,脚踏漆履,腰悬双鱼戏莲纹饰玉璧,仍然易了容,面目平常,气质淡然。与肩上灵动的猴儿小小一只一同,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相合之感。
兰澧则头戴玉冠,腰系革带,带间金钩精美,身穿淡青色竹叶刺绣织锦深衣,腰挂麒麟踏云佩玉,脚踩文锦饰面足履,身形高大,英挺俊美,意态洒脱,气质高贵。此刻正微笑着回过头来,对跟在他身后的兰泙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盖力则依然一身惯常的武士服,跟在二人身后,近乎丑陋的脸上仍然有些呆滞的表情残留于上。这时看到晨光照在兰澧那张俊美如同天人般的脸上,更是半晌回不过神来。
盖力原不知道世间有易容之术,也不知晓自己见到的兰澧实际一直是以假面示人,哪怕在襄国向自己表明身份的时候也未显露,现在终于知晓了他的真实容貌,倒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世上,原来竟真真有这样好相貌的人。难以置信的同时,更是不由生了自惭形秽之心。
兰澧二人拂晓时分回到山洞之后,先是为兰泙易了容,之后才将沉睡的盖力唤醒。几人吃过干粮,又整理休息了一番之后,便牵着马匹带着猴儿一只直上眉山。
不需多少时刻,兰澧便已望见昨日投名刺的岔路口处的粗木大树。远远瞧见有一个梳总角的白衣小童立于树下,似在等候什么人。
兰澧一见心下喜悦,与兰泙对视一眼,立刻紧走几步,向前对那小童作了一个揖道:“请问仙童可是眉山门下?”
那眉清目秀的小童子即刻还礼,回道:“正是。”又道:“请不必多礼,唤我做迎山便可。”
见兰澧点头,那名唤做迎山的小童子的视线又在面前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开口问道:“请问三位贵客,哪位是兰衡君兰澧?”口中这样问着,眼睛却是看向兰澧。
“正是在下。”兰澧微笑着道,风度翩翩,十分潇洒。
那小童子于是躬身一礼,笑道:“先生吩咐我在此处等候几位贵客,既然如此,请随我一同上山吧。”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在前带路。
兰澧连忙口中称谢,随即示意兰泙和盖力一同跟上。
“请三位贵客务必跟紧我,不要岔了路才好。”迎山自岔路口右边小路走入几步,又顿下步子,回头叮咛。
“自然。”兰澧和盖力在旁应声,兰泙却只淡淡看向前面小路,点了点头。猴儿依然蹲在兰泙肩上,两眼儿乌溜溜地四处乱转。
面前只是一条很稀松平常的羊肠小道,路旁青草萋萋,清早似乎还能嗅到草香,明明周围有许多温泉,似乎触手可及,却越是沿途向内走,越是隔得远,似乎生了腿般自己倒退向后向远而去。一路向前,岔路口无数,那白衣小童却驾轻就熟,没有丝毫停顿,健步如飞,兰澧等人紧跟其后,不肯落下半步。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刻,周围景色倏然而变,不再见温泉影子,薄雾顿消,眼前绿树红花,景色怡人,可细看却是春夏秋冬四季花树皆而有之,杏、李、莲、菊、梅、松、竹,一路走来,各各不同,争相吐露芬芳。这次不仅是盖力,连同兰泙也不由露出讶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