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 下+番外——一枚道人

作者:一枚道人  录入:12-20

“这么多日哥一直在忙,没有关心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哥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去帮你单挑还是可以的。”

然而千飏的冷笑话却并没有缓和气氛或者千影脸上的表情,气氛依然如同从窗棂中泄露进来的微末阳光,丝丝缕缕的宁静金色中,沉沉浮浮着许多灰尘,安详,而诡异。千影愣愣地看着他,干咳了两声,放轻松了语气说道:“有时候我挺羡慕小武哥哥的……”细如蚊声地说了一般,脸颊腾地红了起来,憋屈了几日的话到这个时候突然又不会说了,只觉得舌头都打结了,生活总不像唱大戏那样,都排好了台词按顺序就不会出错,而他的生活,总是时时出错,以致终于习惯。

“羡慕他做什么,半年了一本书都没念下来,你要是蠢成他这样,我倒是省事儿了!”千飏给气笑了,“你倒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干脆去羡慕那卖红薯的大爷好了。”

千影一愣,随即又想到,他和秦朗随便乱晃的事情,千飏怎么可能不知道,秦朗本来就是他一拨的。

“也是羡慕他们啊,有时候我也挺羡慕的……糊弄个温饱,一天就过去了,倒是辛苦你这么多年,是大哥太强求了么?大哥是觉得你也算是个人才,浪费了实在可惜,却没想过,也许你更羡慕老五老六他们……”千飏暗笑自己是不是因为病了人也变软弱了,居然会说出这样的感慨,早在第一次见过血光之后,这些东西都是他嗤之以鼻的笑话。

千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就像每一次背水一战的表白,成功了,日后还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待,失败了,便是万劫不复,“大哥你不要错开话题,我说的羡慕小武哥哥,并不是指这个,我若是半年背不下一本书,只怕也不会被大哥看在眼里了。”千影给自己倒了杯水,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才发现,即使和他已经有了那么亲密的关系,可是这却并不能代表什么,甚至现在,连当时笃定的心情,都飘忽起来。原来肉体的结合,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在他难过的时候,决策的时候,他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站在门外看着廊上的灯笼发呆。

“我羡慕小武哥哥,是因为他可以在大哥生病或者受伤的时候陪在大哥身边,大哥到底是信任他更多一些……”

千飏沉声问道:“你觉得,哥不信任你?”言语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气,沉默的眉角透出几许凌厉。连自己的家底都分了他一层,将身家压在他身上,叫不信任?

面对千飏的怒气,他却似无知无觉,又或者是故意地,面色平静地说道:“记得我有几次实在撑不住了偷摸着自己配了一些忘忧散,便是一顿好打,我知道哥是为我好。可是哥你却自己不要命地乱用。”

“我若不是迫不得已会用这东西么?你别得好不知好!哥若不是怕蚀了你的根本,哥管你这个做什么?!”

“哥,我也是大人了,在做什么自己有分寸,我若不是逼不得已,难道我是傻的,还是大哥以为我是贪图欲仙欲死的快感才用那东西,大哥你看得我也忒小了!”

千飏错愕地抬起头,望着与他平视的弟弟,突然不知如何辩驳了,本来,长兄如父,他要教训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不知为何,这支撑了他二十多年的信念,突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牢固了。

雏鹰对于长大的向往,总是让逐渐老去的人们欣喜又惶恐,这怕是每个父亲都有的心思了,这是杨越当日劝他的话,他却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千影虽然不是他的儿子,却也是自己在磕磕绊绊的成长过程中带大的第一个孩子,可是现在,这个虽说不是他儿子可也承载了他希望的孩子,学会来拿言语挤兑他了……

“你说我看得你小了,就为这样的事情和大哥置气,成日里为了这些小事挂怀,你觉得要怎样让人高看你!”千飏的声音愈发的低沉,手指慢慢地收紧成拳。

“那么大哥又何必做那些让小弟挂怀的事情,大哥明明受伤了,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哥这样做,什么都是我最后一个知道,却是把小七置于什么境地!你可知我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感受,你可知我在屋顶听着屋里的动静是什么感受。哥,你什么都替我想了,可是就是从来不考虑过我是不是会难过——”

他顿了一下,在脾气爆发的当口,还要斟酌一下,接下来的话会不会让他的境地更加难堪,脑海中一方面大叫停下来,另一方面却因为期待着探测千飏的底限而露出狰狞的笑:“这回的事也是,我知道朝堂上有人为难大哥,心急如焚,情愿自缚去和谈,可是在大哥的深谋远虑之下,全都成了笑话。古人有用自己的子侄骨血成全忠义的,也不过是一刀杀了而已,大哥这样做,让我不明就里地被耍得团团转,是要做什么?哪怕是当初你为了逼我离开的苛责,或者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用我与太子交换了什么,或者你取了公主的时候,还有后来,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恼火,你从来不考虑与我商量,让我知晓你的决定,我什么都是最后一个知道——你总是在做你认为对的,是为我好的事情,可是我要的,不过是你的信任你平等相交的机会,大哥你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用保护我来成全你的威望与忠诚!?”

千飏先是愣住了,继而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千影,心口好像被铁骑践踏过,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抬手就将旁边的粥碗朝着千影砸了过去,而千影,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冷眼看着青瓷碗飞过额角,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千飏咆哮道,眼眶赤红如受伤暴怒的野兽。

“今日冒犯了大哥,大哥不教训么?就算大哥不想食言而肥,总还有军法在,我一个小小的从三品下将军……”理智叫他快住口,不能再说下去了,可是他却越说越痛快,仿佛这么多年的憋屈,一扫而空。

“滚!!!”即使在病中,千飏的威严依然没有衰减,只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沉痛。

小武听得里面摔打声音十分不祥了,立刻扔了水盆冲了进来,见他仰慕的大将军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暴怒,立刻心疼地冲上去扶住千飏,轻轻地帮他顺着背,一面语气不善地责道:“七少这是做什么?大将军病还没有好,你不能这样气他啊,大将军为了你也操心不少,七少你不能说这些昧良心的话。”

千影冷冷一笑,看,这才是真正的兄友弟恭吧,他知晓千飏的习惯,若不是放心之人,怎么能容得他人随意触碰他的脊背,现在想来,也只有那时,储来云州,千飏处心积虑地刁难之下,才这样接近过他。

“让他滚!这白眼儿狼养的,还不如一条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极伤情分的话,千影愣了愣,躬身一拜,推门出去。分别之前在最为寒冷的冬季夜晚,摇曳灯火下的温暖,终于也在倒春寒中消失无踪。

70.

一直冲进了依旧寒冷的空气里,他热血沸腾的脑子总算冷静了下来,只不过仔细回想了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寒风刮进骨子里,冷得有点哆嗦。

矗立在原地,听到屋内小武紧张得有些破音的声音,心念略微一滞,想抬腿走人的脚突然就走不动道儿了。

想来,这次任何人都会怪罪自己的不懂事了吧,大哥已经这么为自己考虑了,自己却如此伤他……

不忿于千飏的处处保护,可是自己,却也真的没有资格与之比肩。内忧外患的时候,还在想着儿女私情,在他焦虑的时候帮不上忙,在他受伤的时候靠不上边,明明想说的是别样的意思,说出口的话,却是猖狂得连自己都诧异。

只是,只是,费多少心力劝说否定,心中到底有什么难以平复,说不清白的心情,连家底都愿意分自己一层,何以那个最信任的位置,却始终不让自己接近。原来对男人来说,发生关系不代表任何意义,尤其是另外一方也是男人的时候么,半年的努力,彼此的心间依然隔着

千山万水……

记得以前,他不过是想博得千飏的同情和不忍,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再不能满足于此——也难怪,他会如此了吧,自己并没有,让他信任的实力。

这一次,却是连屋顶,都不好意思坐了。站在中庭,不知何去何从。

慢慢地步出千飏的临时居所,来到大火焚烧后的街道上,满目的断壁残垣,萧索破败,再没有卖烧饼的大叔,茶馆里说书的大爷,街道旁飘摇的红柳……

被焚烧过的街道,处处焦土。虽然赶跑了梁军也算是大功一件,可是焚烧边城这样的举动,落在御史台那里……

千家在京城本来就地位尴尬,若是帝王也存了整治的心思,这次的功劳,说不定还是一场祸事,且从和谈的时间和内容来看,朝中必定混入了奸细……

不是在刚开始学兵法的时候,千飏便告诉他上兵伐谋么,看来生活在大漠另一端的憨厚梁人,也学了些中原的兵法……

这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那种渺小的感觉又从骨髓里泛着丝丝缕缕的飘摇,记得年少时,在深宅之内,看到严肃古板的四角天空里飘入了一只花花绿绿的纸鸢,一时看得呆了,也觉得自己好像飘忽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公然在千飏眼皮底下思想溜号,后来被抓起来一顿狠打,疼了好几天,自此,哪怕天上下糖果了,他也不敢在千飏跟前溜号……

寻了一处较为平整的石块,刚准备坐下来,却见一队羽林卫向自己跑步过来,为首那人上前行礼道:“监军大人有情。”

——民居里,军医终于忙碌完毕,小武帮千飏仔细地擦着额角上的冷汗。

“大将军,中衣都湿了,要不要换一身?”小武问道。

千飏点头示意,“小武,我病重的消息可传回京城了?”

“是的,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大将军重病缠身。”

“这就好,家中有什么表示?”千飏顺手取了本书随意翻着,身上实在是不怎么舒服,只能勉强看看书消遣消遣。

“家中老爷发了一通脾气,上了一次奏疏,请求放归,可是今上依然是一个斥责的圣旨,然后是一堆安抚的物件儿,照例的一些南珠布帛钱银什么的。三少又晋升了一级,二少入内阁议事。”

千飏脸色一变,恨声道:“谁的主意,我离开之前是如何千叮万嘱的,老三不懂事,老二也跟着胡闹么?!”

“据说陛下声色俱厉,申斥老爷深受皇恩不思报国,老爷也是不得已……”

“是秦国舅他们开始起的头吧。”千飏冷笑道,“一群言官,鼠目寸光,待到国破家亡,想来他们也不过是做另外一个国家的国舅或者大臣吧,回头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帽子一带,比谁都风光!”千飏怒从心上起,软榻被捶得“嘭嘭”直响。

“大少,那我们,怎么办……”小武叹道:“秦将军这些年来,对我们也还仗义。”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比老秦更不仗义的,他们家是他们家,只是就算是我肯救他……”千飏微微叹了一声,看来不走捷径是不行了,可是太子这条捷径,他不能笃定一旦登基之后,会不会变脸,那可比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还要危险。

“小武,若是我们败了,就算秦朗愿意用一生功名来换我的性命,我也无颜苟活于世……”言语间,到底生出几许悲凉,被他们刻意忘记的东西,却是怎么都存在的。

“另外……”小武有些踌躇,按说这样的鸡零狗碎也来麻烦大少,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说。”

“老爷发了一通脾气,不知怎的正好逮着后厨那位,被小夫人在一旁窜叨几句,老爷便狠罚了那位,却被大少奶奶给拦了下来,现在您就说跟那位没关系,老爷也不会相信了。”小武很有些担忧,虽然不是那位的错,但是牵连到大少,是他怎么都不愿意的。

“可有密报,那位伤得如何?”千飏用指关节敲了敲太阳穴,很是有些头痛。

“大少奶奶请了御医前来,不过马上就有御史台参奏千家虐待奴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得好像他们家就不虐待似的,大户人家的哪个没有点家法……”

“有这些大不了的事儿更好,要是没有,只怕这群苍蝇还想找出些什么更大的事儿来。”千飏翻了一页书,“那就让素儿好生看着那位,至于他伤好了之后,想走还是想留,随他。”

千府的排位一向是独缺了四少,那一位据说是早已夭折,实际上,却是被后厨的厨娘养着。他早就知道这事,可是老头子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仿佛被京都的繁华所消磨掉的那些血染的岁月,又回到他的身上,面对得知真相的儿子,他只有一句话:“若是有人胆敢再提起此事,老子立刻结果了这孽障!”

“大少看什么书啊,不像是兵书……”小武试图缓解下气氛,随口问道,兵书又不配图。

“成天的看兵书,越看越笨,统共那么几页,你也看我也看,谁都知道的事儿,还用不用打了,直接的摆明车马,一对一地砍得了。来来回回看了多少年了,也不膈应得慌——”千飏又翻了一页,指了指上面的图画笑道,“《封神演义》,配图绝版的。正看到陈塘关李靖之子哪吒,剔骨还父。”

小武登时愣住,半晌,才回味过来。父子兄弟,中间的事儿哪里那么容易说得明白。

“大将军,您不是说七少被姓秦的下过药么?也许他说那些话也不是故意的啊……”

千飏立刻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闭嘴,暂时不要提它!我这儿看书呢……”

话音未落,只听得屋外有人大叫:“大将军,大将军,出事了!”常二的声音异常震撼,老远就听得如同奔雷。

“有点儿规矩么,大呼小叫的!”小武不悦道,看了看千飏,见千飏略略点头,才起身去开房门。

“何事?”千飏合上书本,不急不缓地问道。

“七少让监军抓走了!那地方比较偏,一般没什么人经过,我们一个兄弟也是办事回来正好路过那里才看见的,也不敢打草惊蛇,就跑回来报告了。”常二急道。虽然对于七少气得千飏病情加重的事有些不满,但是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

“小武,更衣。”千飏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摸出了一些新配置的忘忧散冲了水灌了下去。

小武偷眼瞧了瞧千飏的表情,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大将军嘴里说得再狠,心里还是惦念七少的嘛。兄弟翻脸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这个将自己骗进营房的所谓监军,千影冷冷一笑,就这么个獐头鼠目的东西,还不配让人放在眼里,想来大哥千飏早就忙得把这号人物给忘记了。

套用一句叛逆小孩打架时最常讲的话:我连我爹都不怕,会怕你?

放在千影这里就是:我连我大哥都不怕,会怕你?

那所谓的监军大人尖声尖气地说了一通,无非就是说自己私自出逃贪生怕死罔顾百姓和国家安危罪犯欺君什么什么的,小时候偷溜出去,就听过几出奸臣祸害忠良的戏文,编排的罪名无非就是这几样。

推书 20234-12-06 :子衿——水灵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