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小霸王走了,剩下的孩子自己接着玩,辰潇看了一会,忽然想起那天见到的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于是问村长,“还有孩子没来?我上次见到一个小孩,大约五岁的样子,眼睛很大,好像比较怕见生人。”
他摸摸鼻子,“嗯,那次他好像被我吓到了。”
村长眼角的皱纹僵了一僵,“有几个孩子随大人出去了。”
“东西……”
“还剩下一些在我那儿放着呢,等晚上孩子们回来了,我再送过去。”
村长又客气了几句,便匆忙回家了。
牛角村总共才几十户人家,十几个孩子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今天碰到这么好的事情,孩子们都一窝蜂的跑来了,哪还舍得跟大人出去。
除了小星。
村长对辰潇说了谎。辰潇脾性再好,也是个外人。有的事,是不适合让外人知晓的。
西北边有一个破落的屋子,屋子歪斜着,里面家徒四壁,就算是在贫瘠的牛角村,这屋子也是最破的。这个家,也是最穷的。
一张破床上,苍白的孩子躺在破棉絮中。
小星张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无神的看向窗外。外面隐约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他却连像往常那样躲起来偷偷看一眼都做不到。
他不知道是自己盼了一周的叔叔出现了。
他已经躺了一天了。身上好痛,没有力气,不能动。
昨天男人又喝了酒,他已经非常小心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惊动他,然而,男人硬是闯进他的小屋子,狠狠的抽了他一顿。
那种干了的细竹枝扎成一捆,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几抽下来,暗红色的条痕在皮肤上纵横交错。
不会伤到筋骨,但是,却是最痛的。
自从他被打哑之后,大多数的时候,男人都用这个抽他。
小星知道男人不是他爸爸。因为每次挨打的时候,凶神恶煞的男人总是骂他,说他是“贱婆娘带来的贱种”。这时候,他痛得头晕眼花,也不忘记在心里反驳,不,妈妈不是见婆娘,我也不是贱种!不是!
可如果男人不是他爸爸,那他的爸爸又是谁?
以前见过大牛他爸将大牛扛在肩上,笑嘻嘻的骂道:“臭小子!”
见过蛋子被他爸拿根棍子追得满村跑,见过根娃生病时,他爸背着他,满头大汗的往村外赶……
他的爸爸是谁?
B国,H城。
山顶别墅,萧家大宅,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举行。
通向山顶的专用通道上,豪车一辆接着一辆。黑道大亨,名流政要,难得的齐聚一堂。
萧白两家联姻,这些平日里不在一条道上、互相瞧不顺眼的人,破天荒的凑到了一块,见证这次黑白势力的结合。
萧家明面上虽已洗白,可有眼见力的都知道,它仍然是亚洲最大的黑道世家。
谁也不曾想到,白将军会将最疼爱的独生女儿嫁给萧家少爷。
白小姐才貌双绝,家世傲人,娶到她,等于取到政界军方最有利的助力,不知让多少官家公子挤破了头。然而,白将军居然看中了有着黑道背景的萧家。很多人认为,白将军这回失算了。
再怎么说,染上了黑色,是怎么洗也洗不白的,何况整个萧家就犹如一潭浓稠深黑的墨汁。
别墅宫廷式花园中,衣香鬓影,众人各怀心思,交错寒暄。几个女仆摆好香槟高塔,井然有序的退出,到了无人的地方,忍不住开始八卦。
“这次的婚礼好盛大啊!以前老爷寿诞时,都没花这么多心思。”
“少爷才二十出头吧?现在结婚是不是有点早了?”
“早不早,由老爷少爷说了算。少爷十五岁就有了第一个女人,听说少爷很喜欢她,可惜没过多久便死于一场意外。这么说起来,其实不算早了。估计那小姐就算没死,也不能嫁给少爷,她哪里比得上白小姐的家世。”
“听说那小姐也算大家出生,温柔貌美,贤淑大方,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不爱呢。因为那场意外,少爷处理了不少人,后来就变成如今这副冷酷的性情。”
女仆们说起那个红颜薄命的小姐,不禁戚戚然,好一阵唏嘘。谁都没有发现,旁边的拐弯处,一个身穿精致礼服的娇媚女子正靠墙站立,无声的冷笑。
一女仆想到什么,神秘的说:“诶,你们说那娇滴滴的白小姐看见咱们少爷拿枪射穿人四肢的摸样,会不会吓得哭出来?”
“有可能呢,我们少爷,可不是一般的娇小姐能配得上的。”
“我觉得不会,别忘了,她是将军的女儿……”
“将军的女儿怎么了?她如果不是将军的女儿,能有今天的婚礼?”
“嘘,小声点,以后她就是少奶奶了,当心被人听见。”
说话的女仆小心的回头看了看,正好看见一女子缓缓的从拐角处走出,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完整,“大,大小姐……”
那女子,婀娜多姿的身材包裹在低胸束腰的礼服中,云鬓高挽,脸蛋娇艳妩媚,嘴角却勾起与之不符的嘲讽冷笑,迷人的凤眼隐含锐利,让女仆们心惊胆颤,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萧音,萧家大小姐,曾经当着大宅里所有人的面,亲自爆了一个叛徒的脑袋!
SPAS15MIL,一枪出去,头骨碎裂,无数血肉碎末飞扬。那一刻,血肉沫子飞溅上萧音笑得风华绝代的脸,如一朵盛开的死亡之花,绝美之极,也残冷之极!
“我的黑豹对人的舌头很感兴趣。”黑豹是萧音喂养的一头猎犬,“尤其是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带着体温的那种。你们知道么,嗯?”
动人的女中音略带沙哑,仿佛情人的低语,带着一种残忍的矛盾。
女仆们的舌头,仿佛真的已经被割去喂了狗,都觉得舌根隐隐作痛,浑身冰凉。
萧音垂下眼,卷翘的睫毛印出优美的弧度,“今天是萧家的好日子,我不想见血,再怎么说,不能找我弟弟晦气是不?”在女仆们的屏息中,她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眯起眼睛,缓缓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声音冷然,“还不快滚?!”
萧白两家联姻,场面盛大,奢华至极,用皇家婚礼称之也不为过。
在场的,都是黑道或白道上说得上话的人,萧家家主萧禀然和白大将军白利满脸喜气,接受众人的祝福。
萧禀然一袭宝蓝色唐装,袖口和衣摆用金线绣出五爪盘龙,平添几分尊贵。唐装比较宽松,显得他有些偏瘦,含笑对人徐徐点头时,带着书香的儒雅,完全不像一个黑道家主。只有与他打过多回交道的人,才能在他眼底捕捉到偶尔闪过的戾气。
反之白利红光满面,威猛高大,全身撒发出军人的豪爽肃杀之气。
一轮寒暄下来,婚礼正式开始。
白雅丽一袭雪白婚纱,被白利挽着,随着婚礼进行曲走上长长的红地毯。婚纱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出自顶级设计师伯克尔之手,细腻的头纱从一边额头斜下,划过耳垂,为艳丽的五官增添了妩媚柔和,裙子紧身包臀,从膝盖处像鱼尾一般摆开,凸显出傲人的身材比例。
白雅丽的眼神一直火辣辣的盯着红地毯的尽头。这个冷傲神秘的男人,是属于她的了。
和女仆们想象的不同,白雅丽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是一个火一般的女人,拥有着独特的骄傲和热烈。
白雅丽是在一次大型商业庆功宴上认识萧烨的。因着相貌和身世,她在宴会上一直是青年才俊追逐的对象,可萧烨不同,他立在那儿,英挺霸气,冷漠疏离,硬是比全场所有人的气势都高出一筹。
就连白雅丽主动上前搭讪,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应对。
“萧先生,能否赏脸陪我跳支舞?”
“我不会跳舞。”
“呵呵,不会么……”白雅丽笑得像一朵盛放的红玫瑰,“萧烨,知道么,你比他们都要聪明。”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萧烨平静的瞥她一眼,“白小姐,你想太多了。”说完,走了。
白雅丽没有生气,相反,她动了心。
萧烨和她一样,有骄傲的资本。
她知道萧家的背后说不清道不明,可是有什么关系?她是白家的女儿。在B国,白将军的权势正如日中天。
萧烨望着自己的新娘缓缓向他走来,那幸福热烈的视线,引不起他心里的一丝波动。
婚礼对他来说,只是契约的履行。
婚礼过后,得到好处的,可不止是萧家。
萧家将得到的,除了强大的军方和政治上的支持,顺便还会有一个孩子,一个维系萧白两家关系的孩子。
萧烨忽然想到了他曾经有个孩子,可惜,父子一面都没见上,那个孩子便和他可怜的母亲葬身水中。
听说他们母子俩被逼入沙江,萧烨没机会亲眼目睹。
只不过,后来在一百多公里远的下游,找到了女子残破变形的尸体。
那孩子,估计早被鱼吃光了,连根骨头都没见着。
萧烨那时还不到十六岁,那样的年纪,不懂爱情,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也不足以激起他的父爱。可孩子和女人说没就没了,而且还死得很惨,受到的刺激当然不小,一夜之间,男孩忽然成长为成熟冷酷的男人。为了那件事,他用了不少手段,双手沾染了无数鲜血人命,之后,一天比一天冷酷狠绝,得到了父亲的的赏识。
而胸口少量的热情也随着那对母子的离开而消失。
是他当时太弱了,没能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才给了人可趁之机。
那是萧烨心底的疤。
白利将白雅丽的手交到萧烨手中,爽朗的一笑,“萧烨,我的宝贝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欺负她。”
萧烨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请放心,没人敢欺负白将军的千金。”
“爸——”
看见女儿难得的娇羞模样,白利暗叹了一声。你说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萧烨这个冷酷的小子。好在此次和萧家联姻,对白家也是有着大大的好处的,只希望女儿别傻乎乎的一头热下去。
哼,有白家做后盾,女儿也吃不了什么亏的。
想到这里,白利看了一眼萧禀然,只见后者正笑眯眯的望着一对新人,典型的公公看满意儿媳的神色。感觉到白利的目光,他轻轻颔首,眼中笑意更浓。
合作愉快。这是白利在他眼中看到的字眼。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新郎新娘按照程序宣誓,交换戒指,最后亲吻。
白雅丽扬起下巴,火热的唇迎接萧烨冰冷的唇瓣,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将这个冷傲的男人征服融化,让他的唇,变得比自己的还要火热。
掌声响起,夹杂着祝福。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人群中,冷艳的萧音看着萧烨,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波动,再看看白雅丽,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讽。
青青,我这弟弟本来就没心没肺,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
青青,你死了也好。死了,他便永远忘不掉你,永远也爱不上其他人。真不错啊,活着得不到的东西,死了却得到了。
能有这样的结果,你应该是宁愿死上一千遍、一万遍的吧。可我只想把你从坟墓里面挖出来问问,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天真!这么傻!这么傻!
记忆中,那个清丽温柔的女子,站在粉色的海棠花边抚摸着肚子,半是幸福半是惶恐,“阿音,你帮帮我,孩子的事一定要帮我瞒住。阿烨一直把我当姐姐看待,现在意外有了孩子,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会将孩子留下。你帮帮我行吗?”
“我和阿烨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就算要我死,我也要留住孩子。”苍白的脸上,带着脆弱的坚决。
然而,你死了,孩子也死了。
青青,是我们萧家对不住你。就让萧烨,记住你一辈子吧。
第 3 章
他躺在水中央,随波飘荡。
水面宽广平静,潺潺的流水声包围着他,起伏摇摆,微风吹拂,像妈妈的手,在身上温柔的轻抚。
妈妈……
水声是摇篮曲,他睡着了。
可突然之间狂风大作,水上破涛汹涌,摇篮碎裂了,妈妈消失了,温柔的水化身成吃人的怪兽,张牙舞爪的将他吞没,将一切吞没……
“不得了不得了,要出人命了!”
王村长一把推开门,急匆匆的往屋内走。
他老婆掀开烂席子做成的门帘,从里探出一个头来骂道:“作死啊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村长手忙脚乱的在柜子里乱翻一气,找出一些晒干的草药揣在兜里,因为慌乱焦急,不少东西散落到地上,弄得到处都是。
“你看你做的什么事,有本事自己收拾……”
女人喋喋不休,村长大喝一声,“好了!赶紧的,烧上热水带了毛巾过来帮忙!”
女人住了嘴,老实的张罗去了。
她家男人自个清楚,平日的小事都会让着你,可要真发起火来,就证明真的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这样想着,心里也跟着焦急起来,手上的动作麻利了不少。
看她男人,急得脸都青了。
……
他被水包围,在水中无力的浮沉。
水一时冷得像冰,一时热得像火,冷的时候,刺得骨头都疼,而热的时候,却仿佛在滚油里煎熬。
是死了么?因为不听话,不能让大家喜欢自己,所以来到了地狱……
“总算醒了……”
“哎哟吓死我了,造孽哦……那个酒鬼吃饱了撑的,找个孩子撒什么气,人差一点就没了……”
“你这婆娘嘴巴怎么这么多?少说两句!”
“小星,小星?渴了吧?来,喝点热水。”
小星迷蒙的眨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杯子。停顿两秒,他把视线移到了村长的脸上。昏黄的灯光下,视线模糊不清,过了好久,才看清楚那张脸,以及那脸上以前没看见过的温和神色。
是在做梦吧?村长从不对他笑的,可现在,他在笑,就像对着村里其他孩子那样……
眼睛有点湿润,村长撇过头,他婆娘皱眉踩了他一脚,一把抢过杯子,利落的半扶起小星的身子,将水喂进嘴里。
“烧退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婆娘把杯子放到桌上,拉着男人就往门外走,“走吧走吧,咱屋里还有事呢。”见村长迟疑,便伸出手狠劲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还不走?”
“急什么?马上就走!”
村长挣脱婆娘的手,站在小星床前,昏暗中,脸上的皱纹愈加显得深刻起来。他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来放到小星床头。
“这个你拿着玩吧。我给你烧了一壶开水,里面泡了几味药,你自个多喝点,这样好得快……至于你爸爸,这两天村里有点事要他忙,不会回来,桌上还有点吃的,你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他忽然感觉无法面对小星那双澄清的眸子,随便交代了几句,仓皇的落荒而逃。
小星一直默默地不出声,直到村长夫妇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是的,他很不舍。
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被人关怀的感觉了?只有在妈妈还没走的时候,才能偶尔体会得到。
刚才村长的声音那么的温柔慈祥,让他感觉,他和别人一样,是个有人疼爱的孩子。
真好。
看着床头村长留下的东西,星辰般的大眼睛弯了起来,洋溢出天真而喜悦的笑容。
是她,他所渴望的东西。
那流畅的线条,低调的气质,高贵而神秘。
这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小提琴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