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媳妇——yamazheng

而记忆的最后，是那张留言条。

他一觉醒来，身边的人没了，只有一张可怜的留言条，上面只有可怜的一句话。

我走了，去留学。

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没说要不要他等，更没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连是否还爱着他都没有说明。

电话铃想起，在安静黑暗的房间内显得有些突兀。

顾迟一看来电，算了下时间，微微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爸。”

电话那头的顾爸爸依旧是温和儒雅的声音，他这一辈子都是这般君子风范，从不对人大小声，也不对人怒目相视，总是一副温和的态度包容着身边的一切，包括他这个不孝子。在他与严恩泽最艰难的时候，他曾庆幸自己有这样不发火的父亲，在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他曾暗自责备过父亲的无能。

“小迟，最近还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还不就那样。”

“那……钱还够用吗？要不要我汇……”

“不用，还饿不死。”

这四年来，他一直努力地把自己的良心埋葬起来，理直气壮地无视父母的关心。然而，此刻，一阵内疚感紧紧的压着他的心房，让他无法再用吊儿郎当的语调心安理得地面对父母的失望。

“小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我很好。”

本来就不常聊天的父子，此刻一阵沉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而顾迟搬出来后，他们父子俩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往往顾爸爸才刚开始说话，顾迟胡乱的应一声便挂了电话，更有甚者，直接将电话挂了。

他们聊了不到一分钟，就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尴尬。两人沉默的时候，顾爸爸立刻翻出笔记，然后按照上面的列点，总算是把对话接下去了。为了能更好的与儿子交流，顾爸爸在打电话前总要把要说的，能聊的都一一列点写下来，就怕到时候一时间想不起来。

“那小迟早点睡，不要总是玩游戏，记得准时吃饭，有时候也出去走走，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好好照顾自己，要是钱不够用了，就给我或者你妈打电话。我，我就挂了。”

顾迟难得一次耐心听完，“爸……爷爷，还好吗？”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有些欣慰却小心的回答着，“爷爷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他每天都会去公园下棋。只是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的。当年把你赶出家门也是一时气糊涂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气了，小池啊，你要是想回来了，就跟爷爷道个歉。爷爷嘴硬心软，你跟他道个歉，就没事了，你……”

“爸，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挂了。”

“……嗯，好。”

顾迟知道父亲想要说什么，他想要自己回去，四年来从未间断。即使他已经被赶出家门，即使他现在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在顾爸爸的心里，顾迟一直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即使这个儿子是个GAY，也无法改变。

顾迟放下电话，抬头瞧见窗外夜色渐暗，万家灯火星光点点。

其实，这四年来，他一直都很感激有这样一个父亲，只是从未说出口。但回去什么的，暂时不可能。

他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咚咚咚。”阳阳推开门，探了脑袋进去。房间内暗摸摸的，阳阳有点怕。

顾迟开了灯，瞧见阳阳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得笑开，一时间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挤在心底。

“你干嘛？”

房间门半开，阳阳抱着抱枕，一只手还不安的握着把手。

阳阳看着顾迟，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扑扇扑扇，一室的惆怅都被他扇跑了。

“媳妇，阳阳困。”说着，还不忘揉揉眼睛，但想起哥哥说不准揉眼睛又赶紧把手放下来，微微嘟着嘴巴。

顾迟从衣柜里拿出被子扔给阳阳，“睡沙发去。”

阳阳笨手笨脚的把抱枕和落在地上的被子搂在怀里，抱住这边角，那边角落在地上，要去抓那边角，另一只角又掉下去，折腾了好半天才堪堪搂住。顾迟就这么惬意的看着阳阳带着傻劲却又认真的模样，自然是不肯过去帮他的了。

“可是……”

“什么？”

阳阳有些别扭，低着头慢吞吞的讲着，“可是阳阳不要睡沙发。”

顾迟有个不良的预感，“那你想睡哪里？门口？”

阳阳摇摇头，对着床铺伸长了脑袋。

顾迟当机立断向后一趴，极力伸张他的双手双脚，霸占着整个床铺。

阳阳惆怅了，纠结了，郁闷了，委屈了。

“休想！”

“可是……可是阳阳都好想睡床铺的。”

“滚！关我什么事，这里是我的房子，我的！想抢我的床铺，门儿都没有。”

“可是……阳阳……”

“你想都不要想，我才不会让你的。这是我的，我的，我的……”

阳阳嘴巴嘟得老高老高，满脸的委屈可怜，可惜顾迟铁石心肠，坚决不予妥协。

阳阳盯着他顾迟看，看啊看，看啊看……

顾迟干脆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对着窗外45度。

阳阳抱着被子和枕头，慢吞吞的转身走了出去。透过半开的房门，顾迟看见阳阳把抱枕放在沙发头，把被子放在沙发中间，然后人坐上去，接着手脚并用开始往被子里钻，被子一阵凌乱，而他自己则好几次险些从沙发上掉下来，看得顾迟心惊肉跳。等他终于像蚕蛹似的裹在被子里后，刚躺下一会儿，阳阳又一骨碌起身屁颠屁颠的往顾迟房间跑。

“媳妇，媳妇。”

“又怎么了？”

阳阳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媳妇，阳阳还没有换睡衣。”

“没睡衣给你换。”

“那阳阳怎么办啊？媳妇要给阳阳买吗？”

“给你两个选择，一，穿着你现在这身衣服睡，二，脱光了睡。你自己选。”

“哦！”

阳阳屁颠屁颠的跑回去，又开始往被子里钻，等他终于钻好了，又屁颠屁颠的跑进顾迟房间。

“你又怎么了？”

“媳妇，阳阳还没有刷牙洗脸。”

顾迟想了想，今早直接把他的旅行包都当了，本打算今晚让他家人把他接回去的，结果预算失误，这牙刷什么的都滚出他家门了，人却不小心留下来了。

“家里没有备用的，明天给你买，今晚别刷了。”

“哦！但是媳妇不能跟哥哥讲哦！每次阳阳忘记刷牙了，都要被哥哥骂，妈妈都不帮阳阳……”

“喂，你不是很困吗？废话还这么多，给我睡觉去。”

“哦！”阳阳打了个哈欠，这下真的睡觉去了。顾迟一看时间，又是九点整。

半夜的时候，顾迟睡不着，所有的往事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他走到客厅，在阳阳的旁边看着他入神。

这个人突然闯进他的生活，用一种认真固执却单纯天真的态度跟在他身后，让他感到害怕。

四年了，这四年来他一直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每天起来看见的是空空的四壁，一个人刷牙，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玩游戏，一个人出门，一个人睡觉，突然间多了一个人，他怕他不习惯。尤其这个人还是这般美好纯净。

阳阳睡得香甜，梦见了幸福的事儿，嘴角挂着微笑，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顾迟凑近一听，全是“媳妇，媳妇……”

他吓得向后一退，愣在原地。

“砰——”

阳阳嘟囔了一声，翻了身，直接掉下沙发。裹在被子里的，还是那张香甜的睡脸。

第六章

当天晚上，顾迟同学在阳台上思考着人生？思考着未来？思考着如何解决阳阳这个大麻烦！而事实证明思考者不是一般人都可以扮演的，一夜思考的后果是非但没有想出该如何处置阳阳，自己反倒非常英勇的重感冒了。

人生啊，真是无常。这是顾迟“半死不活”地躺在床铺上时最深刻的感受。

“媳妇——媳妇——你不要死——”阳阳趴在床铺上对着顾迟鬼哭狼嚎。

“我……”

“呜呜呜，阳阳不要媳妇死掉。”阳阳拽着顾迟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滴不漏全抹在他衣服上了。

“我没……”

“媳妇，阳阳以后都会乖乖的。媳妇，你不要死，你不要死……”阳阳用力勒紧顾迟的腰，一边使劲，一边不忘大声朝着顾迟的耳朵喊。

“上帝，救命啊——”

阳阳整个人压在顾迟身上，任由顾迟如何哀求，誓死不予妥协。

顾迟吸气，吸气，再吸气。我是一个正常人，不要跟智障儿童计较，忍耐，忍耐，当他是空气，是空气……

“你他妈给我起来！”

阳阳微微松开顾池，抬起头纯真无比的看着他，满脸的无辜。浓密的睫毛上缀着泪珠儿，一颗最大，其他的细细小小，像是特意粘上去的水晶一般，却犹如露珠般易碎。那双眼睛经泪水的洗礼，分外透亮。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甚至不敢跟他直视，仿佛那一看能看到你心底去。当然，顾迟例外。

“媳妇，你为什么凶阳阳啊？”

“白痴，你给我放手。”

阳阳认真摇摇头，“不放。放了媳妇就跑了，妈妈说，不能放。”

“这关你妈妈什么鸟事儿？”顾迟身体发虚无力，头昏脑胀，说一句话都显得吃力，可这个白痴却怎么都不听话逼着他说了一句有一句。上帝啊，收了这个白痴吧！我只是重感冒，真的只是重感冒！

“有啊，妈妈说，喜欢一个人就要紧紧抓着，不能放手，一放手，喜欢的人就会跑了。”阳阳说完盯着顾迟看啊看，顾迟头疼的厉害哪里会去理会他，“媳妇，你明白吗？”阳阳生怕顾迟不明白，凑到顾迟眼前，异常认真的解释道：“意思就是，阳阳喜欢媳妇，就要抓着媳妇，阳阳不能让媳妇跑了。媳妇笨，这都不明白。”

顾迟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说喜欢他，这样的话，自严恩泽一走了之，再没人对他说过。他想对那个人说，滚，带着你的喜欢给我滚开。但是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整个人疲惫的很，喘着粗气，实在不想浪费那个力气。

“啊啊啊，媳妇，你不要死，你快醒醒。你不要死，呜呜呜……阳阳不要媳妇死，阳阳喜欢媳妇。阳阳以后都乖乖的，媳妇不要死好不好……”这个白痴抱着他，一个劲的说着哭着，还把他抱得透不过气来。

“白痴，你要被你勒死了。”顾迟恨恨的说道：“谁说我要死了？我不过是重感冒，死不了。你他妈给我滚，少在我跟前烦人。”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况且，就算我真的要病死了，你个白痴，你以为你喊一喊就能把病魔吓走吗？白痴！顾迟迷迷糊糊的向后躺，他感觉到有人笨拙的替他盖被子，这边扯一下，那边拽一下，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那人做了许多遍才做好。

可是，却很认真。

他还听到有个人不停地在他耳边嘀咕，“媳妇，我们说好了哦，媳妇不要死，媳妇要快快好起来。媳妇很难受吗？脸上都红红的，身上还很热。媳妇，媳妇，你要乖乖的好起来，以后阳阳疼你，不让媳妇生病了。真的，阳阳现在是大孩子了，哥哥说，男孩子要说话算话，大孩子更要说话算话。说话算话的意思就是，阳阳现在说的都是真话，不是假话，不骗人的，一定会做到的哦！阳阳会很疼很疼媳妇的，比妈妈还要好，比哥哥还要好的……”

伴着阳阳轻轻柔柔的声音，顾迟安然入睡。他在梦中听到有个人傻傻的一个劲的说喜欢他，要疼她。他在想，多傻的一个人啊！

感冒发烧是个可大可小的病。说它是小病，有些人睡一觉就没事儿了，顶多吃几颗药丸。说它是大病，有些人又是挂点滴，又是打针吃药，一个不小心还会引起其他器官的不良反应，更有甚者会烧坏脑子。而一般人感冒时都伴有头疼脑热，四肢无力，浑身酸痛，精神不佳，昏昏欲睡等问题。

“哥哥不好了，媳妇要死掉了，呜呜呜……”

第七章

当阳阳拨通明阳的电话后，头一句还是，“哥哥快救救媳妇，媳妇要死掉了。怎么办，阳阳的媳妇要没了，呜呜呜……”

明阳心平气和冷静沉着的应对着，操着不急不躁的语调开始吩咐阳阳该怎么照顾病人。

两个小时后，明阳终于把电话挂了，他看着电话，想象着阳阳手忙脚乱的样子，再想到顾迟的烂性格，微微皱起了眉头。

阳阳认认真真的喜欢顾迟，而顾迟又能拿出几份的喜欢来对待阳阳呢？

阳阳终于找到一块布，按照哥哥的吩咐弄湿后稳稳当当地盖在顾迟的额头上，他盯着那块布，觉得好像水不够多。

哥哥说水会把媳妇身上的热气都吸走，所以如果水不够多那媳妇身上是不是还是很烫呢？那媳妇不就很难受了？阳阳思考了一阵，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找来了一个水杯，往里面注满了水，坐在顾迟的床头，开始小心翼翼的往那块湿布上加水。他加得可小心了，丝毫不亚于性格谨慎的博士往精心设计的实验容器里添加药剂。

他慢慢的加着，嗯……可不可以再加一点？再加一点吧！那再加一点点吧！嗯，再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了，这样媳妇一定就不难受了。

阳阳是第一次照顾人，又兴奋又紧张。

呀呀呀……怎么水流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哦，对了，要拿纸巾擦，纸巾，纸巾，在哪儿呢？

阳阳冲进厕所，抽出一卷厕纸，开始啪啪啪的往顾迟脸上贴，左一块，右一块，一层又一层，等到布上的水终于停了，一层又一层的厕纸湿哒哒的粘在顾迟脸上，从额头散步到脖子根，耳后，那副德行堪比木乃伊。

阳阳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一脸满足的看着顾迟满脸的湿厕纸。

“媳妇，你好一些了吗？媳妇，你是不是不那么难受了？媳妇，你怎么还不醒啊？媳妇，你什么时候才醒啊……”阳阳对着顾迟念叨了一长串，最后嘟起嘴巴，把头侧方在顾池鼻前，听到顾迟噗噗噗用力呼气吸气，一点都不用怀疑顾迟每呼吸一下都在和空气做殊死搏斗。阳阳听着，歪着脑袋开始思考，媳妇是不是呼吸很难受呢？然后开始认认真真的把顾迟鼻前的纸一点点抠掉，最后得意的笑了笑。

“呀！”阳阳一看手表上的时间立即跳了起来，“媳妇要吃药了，不吃药媳妇会死到的。呜呜呜……药被阳阳放在哪里了？阳阳怎么找不到了？”阳阳急得眼泪啪啪的掉，终于在地上找到了那些药丸，赶紧加起来吹了吹，然后急急忙忙的往顾迟嘴里塞。

“媳妇，媳妇，你快吃啊！呜呜呜……媳妇，你要是不吃药，病会更重的，人会很难受很难受的，呜呜呜……媳妇，你要是不吃药，死了怎么办？阳阳不要媳妇死掉。”阳阳盯着顾迟紧闭的嘴巴，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终于想起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的了。

还没有给媳妇喂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