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二闻言足上一点,飞身落在浥尘身后,同时长刀一劈,将一头欲咬疾风的恶狼劈在马下。浥尘左手提缰,右手自腰中取出长剑,断然催马上前。
上前便是黑压压地狼群,换做寻常的马早已破了胆,但疾风身为元二之坐骑却怎么是寻常?又有元二与浥尘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力保安然,当下只管左右突闪间,只捡空隙处下脚。
青铜盾距狼王处不过三百来丈,但这三百来丈全是奔跑的恶狼。元二与浥尘杀了满身的血,花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却也只能走出百五丈许。此处是狼群最最密集之处,再要向前真真是千难万难。再则元二与浥尘已然气竭,若是再往前,恐怕回头无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立刻葬身狼口
!
只是杀不掉狼王如何退得了狼群?
只是既然已行至此处,又怎么甘心无功而返?
浥尘杀得兴起,一双眼决眦欲裂,猛地叫道:“阿诺护我!”说着不等元二回答,将手中长剑往腰间一别,取箭、引弓、搭弦、瞄准,全然不顾前后左右围绕的狼群。
元二应道:“放心!”说着长刀飞舞,竟是要耗尽最后的力气护着这一马两人、前后左右。
浥尘抿紧了唇不说话,一任疾风颠簸不定,他只是凝神将箭头对准黑压压地狼群中那隐约的白点。再深吸一口气,眼中耳畔心里只剩那一点白光,左手猛地一放。
只见箭如流星,飞逝而去。远远地一声高吭的狼嚎声猛地响起,又渐渐衰落下去。群狼猛地停住了动作,竖耳凝听。
浥尘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开了脸回头道:“阿诺……”
谁知他臀部不慎撞到马鞍上某处硬处,前半夜纵情处猛地一阵闷痛。浥尘咬紧了牙闷哼一声,手止不住就松开了,雕弓落下,砸在一头恶狼头上。那恶狼本是凝神倾听远处的声响的,这一砸猛地回过神来。心头怒起,狼口一张就扑过来咬住了浥尘的靴子。
浥尘抬脚欲甩,谁知后庭竟再次被撞到。
那处本就经过了元二不做疼惜的猛冲猛撞,这厢又没有药可以止痛,走在路上都有些不适。何况坐了好几个时辰的硬马鞍,何况激战这么许久,何况这一盏半茶的剧烈颠簸!浥尘只觉一阵钻心的痛沿着脊骨往上传,痛得身子一麻,竟抵不过那恶狼的力气,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下马来。
“阿尘!”
元二一声暴喝,长刀猛地劈出,左手一伸,右脚高抬。一抱一拦之间,险险的将浥尘给抱在了怀里。
两人俱吓得心头碰碰直跳。
元二紧紧抱着浥尘,连声音都颤抖了,道:“阿尘……”
浥尘才要应答,谁知那恶狼一击不成竟一跃而起,一口咬在疾风臀上。疾风本就消了许多力气、受了些伤,被这一咬立时吃痛长嘶一声,双足一抬,竟高高的立起。
浥尘吓得一手控住缰绳勒住疾风,一手向后抓去。纵然他快如闪电,元二却因为方才抬脚拦住他还未来得及坐稳,身子止不住地向后仰。一瞬之间竟从疾风背上掉了下去。
“阿诺!!!”
浥尘嘶吼一声,再不得许多,只用双脚夹着马肚子,抽出长剑就要冲过去。
只是经过方才那一下子,群狼已醒,哪里容得他冲过去?浥尘长剑不知杀了多少恶狼,却总是冲不到元二身边。急得他一声一声嘶吼道:“阿诺!阿诺!阿诺!”
越来越多的恶狼将元二团团围住,元二纵然一柄长刀舞得有如天神天兵,怎奈狼多势众?眨眼之间腰上、腿上已多了数处咬伤,处处深可见骨
。元二纵然是大漠上赫赫的硬汉,却终究是血肉之躯,如何不痛?
刀势一顿之间,一条恶狼趁机咬在他手臂之上。浥尘才哭叫道:“阿诺!”那头“当”的一声,元二已经握不住长刀!
三头恶狼一齐张口,分辨咬向元二的手、腰、腿,而元二前后左右皆是恶狼,长刀又掉在了地上,却往哪里躲?
一道长长的嘶吼响彻原野。
“阿诺——”
18.毙恶狼四弦一声 伤人己二人并伤
元二眼见那三头恶狼扑来,长刀又在手脚能及之外,心道:“我秦诺十二年前的灭门之痛都逃过来了,身上背负着府中人之希冀,命中还有个阿尘,怎能丧生于你这等畜生之口!”
如此想着,心上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元二忍着手臂上的伤痛,抡起拳头就要与扑过来的恶狼赤手相搏。
便在此时,耳边传来浥尘的大吼道:“阿诺——!!”
这声音嘶哑尖利有如杜鹃哀鸣,字字泣血。元二听着心中一痛,忍不住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浥尘长发于冬夜寒风中凌乱飞舞,全然没了平日里文雅从容的风仪气度,双目赤红,眼角含泪,如癫如狂。他双脚在马蹬上猛地一蹬,左手抓过马鞍上的琵琶,整个人如羽鹤翩飞,腾空而起。待升到最高处,浥尘猛地将琵琶横在胸前,右手四弦齐扣,猛地就是当心一划!
琵琶高音本就激昂高亢,哪里经得起这么四弦齐发,何况浥尘拼了命用上了十成十的内力,真真是声如裂帛、响遏行云!
元二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忍不住捂胸跪倒在地,喉头一甜,“哇”的一下就吐出一口血来。浥尘那琵琶声里竟饱含内力,震伤了他的肺腑!
元二内力深厚尚且伤了肺腑 ,何况是荒原上全无武功的野狼?只这一声,不仅扑向元二来的那三头恶狼立时七窍流血而死,就是围着的那狼群也倒下不少,就是远处没倒下的也给震得心神一呆。
浥尘乐声一起就落回了马上,趁着群狼死死伤伤不敢妄动的刹那,双腿一夹马腹,疾风长嘶一声,纵身一跃到了元二身边。浥尘一手抱着琵琶一手伸出,元二一手捡起长刀一手握住浥尘之手,足下一点飞身上马,初初坐定便一踢马肚子,催着疾风快回阵地。
这一连串动作笔者说着冗长繁杂,其实不过是饿狼扑来、元二提拳,浥尘飞起奏乐,恶狼倒而元二吐血,浥尘上前而元二上马。
片刻之间而已。
虽是片刻,却是生死一念,险险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若是那恶狼再快一步,若是元二不看那一眼而直接与狼赤手相搏,若是浥尘慢一步跃起、慢一步奏乐、慢一步催马、慢一步伸手,若是元二慢一步捡刀、慢一步上马、慢一步催马回驰,那此刻倒在原野上的就不仅仅是野狼的尸体,至少还有元二被撕裂的血肉!
而浥尘若是见到元二被野狼撕裂,又当如何?
远处将士若是见到两人命丧狼口,又当如何?
想到此处,就是笔者也在背心沁出了一身冷汗,何况浥尘与元二?
元二不由得紧紧抱了一下浥尘,颤声道:“阿尘,吓到你了。莫怕、莫怕,我回来了。”
浥尘闻言转头笑了一笑,哗的一下就掉下泪来,眼中满布惊
恐,浑身发抖,紧紧咬着牙只是说不出话来。他将琵琶放在马鞍旁,右手抽出长剑再度与狼群厮杀,左手却飞快地将元二的衣角与自己的紧紧系在一起。
元二心头一痛,赶忙挥紧了长刀,不敢多想。
阵中的将士自两人冲出之后便担心万分,射声营一直试图帮两人杀掉周围的恶狼。奈何两人距离越来越远,射声营鞭长莫及。等两人被群狼围住、元二危急,阵中不知多少人在高叫“将军”,一行人几乎吓得心胆俱裂。随后情形兔起鹘落、化险为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这下两人一路厮杀回到射程之内,射声营便飞箭如雨,牢牢将两人护住。两人由此勒马令疾风长跃而起,停在阵中。
眼见那恶狼因群狼无首而渐渐溃不成军、渐渐退走,而虎贲营与步兵营又牢牢守住了,元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放下长刀,才要扳过来浥尘要抱住,谁知浥尘面上一白,“哇”的一声一股子血箭激射而出,随即身子一歪,整个人如掉线木偶一般从马上一头栽下。
“阿尘!”
元二吓得心伤欲裂,手一伸将浥尘拦腰抱住。哪知浥尘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软如无骨,沉沉地往下坠。元二身上也全是伤,哪里拦得住?连带着他也给拖下了马,一同坠在地上。元二在半空中翻身一扭,将浥尘抱在怀里,自己垫在地上,胸口被重重的压了一下,痛得几乎一口血也要吐出来了。
“将军!浥尘公子!”一旁的将士惊叫起来。
元二咳了一声,示意无妨,抱着浥尘坐了起来。只见浥尘面白如纸,唇淡如灰,牙关紧紧咬住,已然是沉沉昏迷过去了。
原来方才那一下琵琶声,不仅仅杀了恶狼、伤了元二,连浥尘自己也因内力激荡而伤到肺腑,受了内伤。只是他看当时情景危急,又怕元二知晓了方寸大乱,故而将那涌上的血生生忍住,直到方才才一时松懈,忍不住喷了出来。
此次助敕勒族杀狼护家,虽狼群数量与往年相比有所增多,但以两人之力,怎么可能轻易就被狼群围住!方才在狼群中,元二看得明明白白,那是下身伤痛又被撞到,浥尘才失手摔掉雕弓的!
元二心中又急又痛又悔恨,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当下咬紧牙关一把将浥尘横抱而起,提气向营帐中飞掠而去,口中叫道:“热比古!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热比古原是在后方指挥敕勒族勇士的,元二与浥尘两人冲出去又回来的的情形他也看到了,当下便应道:“先带他去营帐,大夫马上就来!”
元二才将浥尘抱回营帐中放下,热比古便带着敕勒族的大夫过来了。元二一手紧紧抓着浥尘的手,一手猛地抓过大夫,吼道:“快给我看看他!快!”
他长年练武,又内功
深厚,这下心急如焚,手上不觉就没了分寸,几乎将那大夫的手骨捏碎。
那大夫抓得痛呼出声,叫道:“你放开我!你放手!不放手我怎么给他看病!”
元二忙将他的手放开,急声道:“是、是!你快看看他!”
那大夫揉了揉手腕,心中生气,一把将元二推开,口中喝道:“让开!”
元二急得心中只差没一把火烧掉自己的肺腑,不敢反抗那大夫,又不敢离开得太远,只能站在床边,眼巴巴地盯着大夫,一双眼急得通红,只差没烧出火来。
那大夫是汉人,带着一贯的汉人中医的慢条斯理的脾气。悠悠闲闲地闭目给浥尘号了一下脉,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元二问道:“如何?如何?”
那大夫翻了个白眼,道:“还能怎样?内力激荡,差点走火入魔。又被琴声所伤,肺腑有损……”
元二急得几乎呕血,捏捏拳又几乎要打死这大夫,咬牙道:“我问你能不能治好他!他伤得如何我能不清楚么!再啰嗦,我就打爆你的头!”
那大夫斜了一眼元二,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只是他若是拖着这伤回到阳关,哪怕你们胡杨先生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元二一听,不由得僵住了,哑声道:“是我错了,求大夫你救他!”
那大夫见他一个大男子硬生生的红了眼角,心中不由得也是一软,道:“元守将留下,无关人退出去。”随后自医箱里取出银针,吩咐道:“元守将,帮我将他的上衣脱下。”
元二点点头,将浥尘轻轻抱起,脱下了上衣。
大夫挥挥手,示意元二滚开。随即拈起银针一下一下地扎在浥尘上身,手法迅疾娴熟。不过一下,浥尘上身各处大穴便满布了银针。
元二眼都不敢眨一下地顶着,只见浥尘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猛地又呕出一口黑血。吓得元二跳了起来,却又见浥尘死寂一般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份血色,才知这是胸中的淤血消尽了。
果然,那大夫悠悠收了回银针,道:“他腹中淤血已尽,已无性命之忧,待我熬上些药,你给他服下,明日便能醒了。回到阳关之后,胡杨自会好好照料他,你放心。”
元二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前一花,腿下一软跌坐在浥尘床前。
那大夫吓了一跳,刷的一下撕开元二的衣衫,只见元二身上纵横着好几处爪痕,或已开始结痂,或依旧流血不止,红痕交错,煞是叫人心惊。不由得叫道:“你受的伤不比他轻,怎么不早说!”
元二笑着由那大夫给自己号脉,道:“我忘了。”
那大夫摇了摇头,道:“那一声琵琶好生厉害,连你也伤到了肺腑。不过也好,若是受了别的伤,我还得熬两副药,这下子只需多熬一碗水就好。”
边给元二清理伤口、上药,那大夫边皱眉道:“我方才都看到了,那一下琵琶声真是妙啊,伤敌十分,伤己七分,伤人三分。说是壮士断腕也不为过,好胆识、好决断!只是他琴声这样厉害,为何一开始不用?”
若是一开始便奏起那声如裂帛的琵琶,哪里还怕那许多恶狼?
元二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的,因为有我在。”
琴声伤人不辨敌友,有他在,阿尘又怎么舍得?最后若不是被逼得无法可想,也不会有那四弦一声如裂帛。
那大夫闻言愣了愣,道:“我活了这么许多年,还真未曾见过断袖也断得如此情深的。”
元二笑了笑,道:“断袖也是夫妻之情,自然有真有假,有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有生死相随。”
那大夫闻言笑了笑,双眼看着元二,道:“我自然知道你们短袖情深。”
元二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才要皱眉,忽觉得眼前一花,头竟晕沉沉的,不由得大喝道:“你……”
那大夫哈哈一笑,道:“我在你伤口上撒了点迷药。这男子对你如此要紧,看不到他醒来你决计不肯休息。只是你若是硬撑到明天,恐怕他醒了你就要倒了,到时候我又该被这男子打了。我一个老人家,可经不起你们又捏又打的,故你还是好好地给我睡去吧!”
元二心头火起,却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浥尘。眼见浥尘面色已有了几分血色,心中一松,眼前一黑才放心地被迷晕过去。
19.救白狐得而复失 烹肥羊豪情四起
受伤后的第二日早上,元二一转醒就叫着浥尘的名字,把躺在他身边还未醒来的浥尘生生吵醒了。两人在微暖的炭火气息里紧紧抱在一起,想到前一晚的经历皆是心有余悸。
两人中元二受的是外伤,浥尘受的却是内伤,敕勒族对内伤不善治疗,颇为缺医少药。两人略微休息,当日下午便告辞回了阳关。胡杨看到两人不过是去打个畜生也伤得这样重,忍不住板起脸来训了两人一顿,把两人关在帐子里直到伤好,否则不准出门。
元二他们去敕勒族时都已经十二月了,等两人在寒冬里养好伤,都到了年底。阳关虽在西域,将士却大多是汉人,这年还是要过的。自二十五开始,阳关便开始着手采买年货。其实也没什么要买的,一群男人过年,不过除了酒就是肉。元二和浥尘被老胡关在营里,勒令不准出门,一切采买都是管席在负责。
这天管席从敦煌回来,老远便叫道:“浥尘!见到老胡了么?”
浥尘正在擦拭他的琵琶呢,闻言抬起头来,应道:“老胡在后头训人呢。”
管席掀了帘子进来,笑得开怀,道:“在哪里?我去看看!”
正说着,元二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绷着一张脸道:“哼!来晚了!”
管席笑了笑,问道:“老胡呢?”
老胡也自屏风后走出来,拈着山羊胡子道:“怎么了?”
管席小心地掀开衣襟,道:“来看看这小家伙儿。”
众人才注意到管席的衣襟有些鼓囊囊的,伴着管席掀开的动作,有细细的呜咽声传出。浥尘长于音律,一下子就听了出来,道:“是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