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机来了。凯因先生,三谷先生,请进布景里去吧。」
阿尔站到了指定的位置上。今天他有台词了。他有点心砰砰跳,连着做了几个小小的深呼吸后,导演叫了开始。
「嗷嗷嗷——」
阿尔向着满脸恐惧的三谷,发出了好像野兽一样的吠叫。
「你也变成吸血鬼吧!」
拍摄结束,回到家都已经是午夜零点了。晓还没睡,穿着T恤和及膝短裤躺在沙发上,正看着一本书。
「我回来了。」
晓瞥了一眼阿尔,「嗯」地歪了歪头。
「你T恤反着穿啊。」
「这样好。」
「就是因为不好才说你的吧。你就这样坐着电车回来?真是丢脸的家伙。」
一想起被工作人员、优香和町田笑的事情来,阿尔就气鼓鼓的。
「晓,都不说,美少女,很奇怪。」
晓说着:「别推到别人身上来!」把手里的杂志啪地一声拍到了桌子上。
「不是你一个劲地叫什么『喜欢,这个好』的吗?我可有问过你『这个真的好吗』来着。」「可、可是……被人说,变态。」
「既然那东西能在店头卖,那不就能穿了?我可没有为别人看到那个对你产生的印象负责任的必要。」
「如果你说,很奇怪,所以不要穿的话。」
「你难得那么中意,又叫着说喜欢,我也说不出口来啊。」
的确,看到那T恤的时候阿尔非常开心。他觉得那是命运,这点他无法否认。可是大家都众口一词地说很奇怪,那喜欢的东西也一下子丧失掉魅力了。
阿尔垂头丧气地来到壁橱边,取出了T恤和短裤。这套衣服和晓的颜色不一样,是忽滑谷送的礼物,夏天代替睡衣来穿的。
洗了澡之后,阿尔发现厨房还保持着和昨天收拾的时候完全相同的状况,没有一点使用的痕迹,产生了有点不好的预感。
「晓,昨天也在外面,吃的晚饭吗?」
「啊。」
「一个人,吃的?」
「室井说有家又便宜又好吃的中华料理店。我就去了。」
又来了……阿尔气鼓鼓地扁了嘴巴。最近,只要阿尔去拍摄不能做晚饭的日子,晓就在外面吃。他还不是一个人,总是跟室井在一起。
阿尔接电视剧的事情全中心的人都知道了。虽然本来是想保密的,可是阿尔有一次电车出事故,晚了点到达摄影棚,焦急的酒人给中心打了电话去问。结果接电话的前台松村一问,嘴巴松的酒人立刻就把阿尔出演电视剧的事情给说出去了。松村吓了一跳,赶快去和小柳说,结果弄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既然都已经这个样子,晓也死心地承认了阿尔的出演。然后在大家面前,说出了「总算那家伙去拍摄的日子,我就不用吃那难吃死了的饭菜了」如此失礼的话来。
听到之后,室井就盯准了阿尔去拍摄的日子,带晓出去吃饭了。一开始听说晓去外面吃饭时,阿尔还想,晓跟别人一起吃饭也会是拉着一张脸吗?可是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主之后,阿尔就不安起来了。
难道说,晓要和室井交往了吗?不对,交往倒还没什么,可是一旦晓和室井交往起来,那么自己不就变成碍事的电灯泡了吗……阿尔老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搞得自己很是难受。
「为什么,总是和,室井一起,去吃饭啊。」
「因为他带我去的店不管哪一家都很美味。」
「晓和室井,做恋人了吗?」
晓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为什么就变成交往了啊?」
「室井,喜欢晓。」
「我可是干脆地拒绝了。对方也明白的啊。而且一起吃饭哪里又有问题了?」
表面上是这样,可是真正的想法却不是。
「我要是,室井的话,会很期待。」
「你这家伙也太罗嗦了吧。我可不觉得我和谁吃个饭都要你一一追问!」
「心意,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改变的。」
「你说你的想象就是绝对的了吗?室井是不是现在还对我有意思,你又不是他本人,怎么会知道。」
被说到这个地步,不是室井本人的阿尔也说不出话来了。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要为室井的事跟晓吵起来呢。
「真是的,跟你说话就火大。」
丢下这么一句话,晓向着床边走去。阿尔虽然不脏,还是洗了澡换上了T恤。关灯之前,阿尔在床边跪了下来。晓向右扭着的侧脸还带着和自己说话时的火气,紧闭着的嘴唇也不悦地微微向上挑着。
「晚安。」
阿尔抱着那带波浪的柔软黑发,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管吵架没吵架,就寝之前都要做晚安吻。那在阿尔心中,是一天结束时的神圣仪式。
晓的眼角微微一动,但是并没睁开眼睛。
到了第二天,晓的心情恢复了。他是虽然爱生气,却不会记恨的那种类型。当着阿尔的面,他换上了白衬衫黑裤子,刷了牙。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打哈欠的次数多了一点吧。
没有看错,那一天晓上班之后打了很多哈欠。那天午前送来了两具遗体,小柳休息了,晓和津野各负责了一具。津野处置结束之后,预定按家属的要求送到家中去。
过了下午一点,晓回到了等候室。一副手术服上披着白大褂的样子,咚的一声坐在了沙发上。呼——他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恐怕是肚子很饿了吧,很快地就解决掉了放在桌上的便当,然后他一头倒在沙发上……鼻息传了出来。
晓平时很难得在工作地打盹。阿尔把一半的脸贴着沙发面向着晓靠过去。睫毛好长,鼻梁好高,他的侧脸实在很漂亮。阿尔把鼻头贴近了晓的脸额,晓还是没有醒过来。
这时房门咔嚓一声开了。室井回来了。他经常负责处置完毕的全部收拾清理工作,总是比大家晚一点回来。室井发现晓在睡觉,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他定定地看着睡着的晓,轻轻地叫了声「高冢先生」,晓没有照应。是真的睡着了。室井蹑手蹑脚地靠近晓,在沙发旁边蹲下来,直勾勾地望着晓的睡脸。他的表情很开心,可旁人看起来却有些悲伤的感觉。
「高冢先生。」
室井轻声地叫着晓的名字。晓发出规则的呼吸声,没有回答。室井轻轻地伸出手指去,碰着晓的前发。旁边看着的阿尔都觉得心砰砰跳了起来。室井拨弄了一阵子晓微卷的前发后,又伸出食指靠近了晓的嘴唇。可是只是靠近,却并不碰触。
阿尔发现室井眼睛中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迫切,不由得感到害怕。室井改变了姿势,把身体向前探了出去。两人的面孔接近了。就好像要接吻一样。阿尔慌了手脚。虽然在美国亲吻是家常便饭,可是在日本是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在美国不分男女老少都会这么做,可是在日本,阿尔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
虽然自己每天晚上会给晓晚安吻,可是意义却是不一样的!在室井的脸靠到只有八公分左右的距离时, 阿尔窜到了晓的嘴巴前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为了警告晓:「快起来!」地「吱」地大叫一声。
室井被吓到似地向后退开,然后苦笑了起来。他用细长的手指抓起阿尔,说着:「你安静一点哦。」用鼻尖蹭了蹭阿尔。抓着阿尔,他望着晓,然后又……
「吱!吱!吱!!」
阿尔在室井的手里大叫。他不是想要阻碍室井,可是不可以单方面这样做啊。没有晓的同意,怎么能乱亲他呢。
在室井的嘴唇接近到只有两公分的时候。晓啪地睁开了眼睛。室井的身体就好像急刹车的车子一样地停住,晓定定地看着这样的室井。
「你在干什么?」
很直接的质问。
「那是,那个……」
室井很可怜地苍白了脸。抓着自己的手的握力变得好强,阿尔都怕自己会不会被就这么捏扁了。注意到阿尔惨兮兮的表情,晓把手向着室井伸过去,说「把那个还给我」。回到晓的手上之后,阿尔扑拉扑拉地扇着被捏麻了的翅膀,飞到了晓的肩膀上。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期待的事吗?」
室井没有回答。
「一起吃饭,这种事就会让你产生期待了?」
漫长的沉默。晓叹了口气,抓了抓头。
「看来还是不要再和你两个人出去比较好啊。」
室井明显地咬住了嘴唇。
「……你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只是你会产生期待。」
「就算你拒绝了,可是我也没法阻止自己喜欢你,产生期待的啊。」
「我不需要作为恋人或者恋爱对象的你。」
晓的回答是那么清晰,而且也是那么残酷。可是室井却没有放弃。
「高冢先生是不会喜欢上人的吗。」
「谁知道。」
「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室井的声音在颤抖着。
「因为感情这东西是没法用言语来表现的吧。也许是没有在恋爱这个意义上喜欢的对象的缘故。」
「可是没有喜欢的人的人生,不是很空虚吗。」
晓定定地看着室井,然后歪了歪头。
「为什么我空虚不空虚要由你来决定?」
「我也不是决定……」
「就是决定吧。也许你穿的鞋子对你来说正好,让你穿得很舒服,可你还是别以为你的鞋子就能让所有人都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就有那么一个人偏偏喜欢开了洞的鞋子。你说的什么『有喜欢的人的人生』,我听来可不觉得有什么魅力可言。」
「那永远一个人就好了吗?」
「这样比较轻松。」
「什么轻松不轻松,这样根本不是恋爱该想的事吧。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更自然的感情吗?」
「我永远一个人就好。不需要恋爱,也不需要恋人。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爽快的人,才跟你和平时一样打交道的。可是如果这样会让你产生期待的话,我就再也不和你说必要以上的话了。看来这样比较好吧。」
「等一下……」
室井按住了额头。
「我的脑袋有点混乱。请不要好像机械处理一样,把我丢下不管。」
「那你让我怎么做好?」
晓也许是认真在问的,可是那听起来却是如此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对高冢先生来说,我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室井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悲鸣一样。
「你是再过个半年,就会结束这里的实习的学生。」
室井什么也不说地出了等候室。晓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杂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地读了起来。可是他翻页的动作却是急促而紊乱的,最后他啪地合上杂志,「切」了一声,躺在了沙发上。
晓说出来的话很冷淡。虽然他有粗暴的时候,但是也很温柔。可是他说恋爱和恋人都没有必要。他一个人就不寂寞吗?肯定不会不寂寞的啊。但是晓却说一个人就好。
就算不是室井,可是阿尔听到晓说一个人就好之后,也想问他这是不是不需要喜欢的人的意思。可是如今的他是蝙蝠,会说的只有蝙蝠话而已。能做到的,也只有趴在他的肩膀上,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不悦的脸孔而已。
那一天,下午的时候送来了一具需要紧急处理的遗体。看了松村拿来的文件后晓皱起了眉头。
「左臂切断,右脚与前头部到后头部缺损……」
晓嘟嚷着,松村垂着眼帘说:「是在我家的附近发生的事故中去世的。自行车发生交通事故,就被后续的车辆轧过去了。才只有十七岁,在是太可怜了啊。」津野还没有回来,晓有点犹豫,但是还是把本来应该自己负责的遗体转交给了津野,接手了这具紧急处理的遗体。
津野回来,只吃了点白饭就立刻进了处置室。过了下午六点,两个人几乎同时结束了处置,阿尔本该马上对处置室进行扫除,可是那残留着的强烈血腥味让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本来的话,阿尔应该可以从今天下午送来的遗体那里分到一点血液的。离之前分到血液差不多有六天了,虽然也不是完全忍耐不住,但也是饿得不轻了。由于要拍摄,他时时会不能来打工。晓也不是随时都会工作到六点之后,所以时间总是配合不上,很难摄取血液。而且事故死亡或者经过验尸的尸体血管总是断裂的,固定液很难灌到身体中去,也难以留下为废弃液体的血液。
虽然饿肚子很难过,但是这毕竟也是没办法啊。阿尔重新振作心情,迅速地进行了扫除。回到等候室后晓已经回去了,津野还等在那里。今天津野会用车把他送到摄影棚去。
一知道和阿尔共演的女主角是神保优香,平时总是很老实的津野却立刻提出:「我可不可以去摄影现场看一次啊?」让阿尔很是吃惊。原来津野似乎从神保还在做泳装女郎的时候就是她的迷了。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津野又很害羞似的说了句:「还是算了吧。」垂下了头。
阿尔说什么也想让津野在近距离看看真正的神保,就去找酒人商量。在答应了不可以说话,不可以求签名,绝对不可以拍照片的条件之后,终于得到了如果只是安静地看着就OK的允许,得到了特别许可的通行证。
津野就好像个去远足的孩子一样,一个劲好奇地打量着第一次看到的电视剧摄影棚。阿尔装作很熟悉的样子的给他介绍更衣室和等候室,老实的津野一个劲地点头,很感兴趣似的盯着化了一脸浓妆的阿尔看。
进棚的时间快要到了,津野的脸开始越绷越紧了起来。
「马上,优香小姐,就要见到了。不开心吗?」
津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说着:「请不要说了啊。」,接着「呜」地呻吟了起来,弯下了身体。
「紧张过头,我觉得恶心……」
结果津野就这么冲进厕所,半天不出来。等他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顶着一张好像病人一样苍白的脸。
「凯因先生,你把我带到摄影棚来虽然我很开心,但是我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太浪费了?」
「虽然我很想见她,可是不行。只要一想到和优香小姐对看,我紧张得手脚都哆嗦了。再想到她要我当成是坏人该怎么办,我就更忍不住了啊。」
津野的表情很认真。
「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优香小姐未必会看我。如果她觉得我太难看,那也是事实啊,没办法的。可是……」
说着说着,津野就又冲进了厕所里。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三谷跟阿尔耳语道:「还真是个胆小……啊,不,纤细的人啊。」
光是想象就吐了个筋疲力尽的津野,连摄影棚都没进就回等候室休息去了。阿尔说:「拍摄在,第一摄影棚,想看,就过来。」
津野一脸憔悴地嘟嚷了句:「谢谢你。」
第三助理来叫人,阿尔和三谷进了摄影棚。可是现场却不见优香的身影。问工作人员,说她还没有来。在拍完阿尔和三谷相关的镜头之后,摄影暂时中断,优香还是没到摄影棚。
「优香小姐已经迟到了三十分钟啊。」
阿尔听到助理和酒人交头接耳。
「没办法了。和经纪人联系看看吧。」
优香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阿尔心想着,真是少见啊……这时三谷拍了他的肩膀,阿尔回过头去。
「昨天我看了《十三日星期五》,果然这才是恐怖电影的原点呢。」
就算他说是原点,阿尔也很受不了恐怖电影,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要说国产恐怖电影转换期的作品,那当然还是《午夜凶铃》了。凯因先生,你看过吗?」
阿尔摇摇头。
「很棒的哟。下次我把两张DVD 都借给你好了。」
「我,不用。」
「为什么?绝对很有意思的。」
「害怕电影,看了的话,晚上睡不着。」
三谷一副很干脆的样子说「恐怖电影虽然可怕,但说到底就是假的嘛。」
「可是,我,害怕。」
「凯因先生你都看过真的尸体了,我觉得那才更恐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