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喝了几杯酒,终于忍不住说,殿下,我们想你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傅晓春红着眼看酒杯,他面前的半瓶白酒也没了。
赵书言轻笑,只是说:急什么,我们不是还年轻嘛,还有几十年,以后还怕腻味死啊。
崔宁乐只是喝着酒,不说话。
他想起赵家的院子里,那个坐着摇椅望着花架,越来越衰弱的老人。想起那个老人曾拉着自己的手说,宁乐,赵书言你不用管的,他就一根筋,喜欢谁,记着谁,那就是一辈子,所以啊,我真怕先厌烦的是你啊。
崔宁乐半垂眼眸,轻轻挽起那家伙不拿酒杯的手,轻轻揉搓着。他一根筋,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正好,两个傻子,面对面过一辈子,互相腻味死。
一个星期的假期,他们用剩下的两天绕道去了灾区。
崔宁乐第一次看到臭球的时候,就觉得赵书言没说错。
小孩儿长着一张相当标致的脸蛋,嘴巴紧紧抿着,弧度向下,有些倔强又有些紧张,一双大大的眼睛带着戒备和愤怒,他在用全身的力量来拒绝所有企图将他带离这里的人。
一旁的赵书言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又一件的玩具,扔给那些欢呼的孩子们,偏偏就是不看臭球。
崔宁乐双手抱胸,远远站着,仔细观察臭球的一举一动。
果然过了一会,发现赵书言不理他后,臭球明显朝赵书言那边走了几步。
“你不是不喜欢嘛?”赵书言笑嘻嘻地看着这个嘴硬的小孩。
“我没说不喜欢!因为拿了你的东西,我就要跟你走!”臭球瞪着他,穿透他的心思。
赵书言噎了一下,哼道:“你以为你多受欢迎啊?我上赶着要你?”
臭球到底是小孩,被人这么明着嫌弃,当然不服气,反驳道:“那你还来干嘛?”
“我是来看别人的。等我接一个人回去,我就再不来了。”赵书言说得很直白,“我家在S城,S城你知道不?又大又漂亮的城市,我把领养的小孩养大,让他去读大学,然后挣钱,然后他想干嘛就干嘛。”
“你是傻子啊!养大别人的小孩,万一你老了以后他不养你怎么办?”臭球有些急了。
“我又不缺钱,干嘛要他养我?我家没有小孩,他们家也没有爸爸妈妈,拼在一起不刚刚好嘛?而且,”赵书言蹲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而且我要是养好了,他们以后自己能挣钱,就能接过我的棒,继续去帮那些同样受灾的人。如果一辈子都在孤儿院,你能读到大学吗?你能成为建筑师吗?你能建一栋不会倒的房子吗?”
臭球已经哭了:“可是离开这里,爸爸妈妈就找不到我了!”
“他们死了,死了就能飞到天空去,坐着飞机,嗖一下就能到S城。”崔宁乐走过来,也蹲在他的面前,冷漠而冷静地说,“你留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见到他们了吗?还是见不到吧?你要等多少年?等到老吗?然后在这里当一个只会种地的农民,如果又一次地震,你除了拿着锄头挖地之外,还能做什么 ?”
臭球挥着拳头想打他:“你就是想带我走!”
这个死小孩还真聪明。赵书言抓住他挥舞着的手臂,正色道:“要不要跟我走?如果不愿意,那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臭球眼泪簌簌地下,就是不回答。
赵书言看了一会,拉着崔宁乐站起来,一边说“走吧”一边朝另一群小孩子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到十步,后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赵书言脚步顿了顿,继续朝前走,只不过走向了教室外。
哭嚎声穿破墙壁,却始终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追上来。
崔宁乐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轻笑:“你连对小孩子都用欲擒故纵计,心地大大的坏。”
赵书言挠挠头:“哭得这么惨,我真怕他就恨上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院长拎着还在嚎啕大哭的臭球追了上来,臭球看到赵书言的身影,一把挣开院长的手,跌跌撞撞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抱着他的腰哭。
赵书言摸着小孩的脑袋,和崔宁乐相视而笑。
臭球对于自己要改名叫“赵悦”没有太大的挣扎。事实上比起臭球,就算叫赵进宝也是不错的。
第一次踏入赵家的时候,臭球躲在赵书言背后,怯生生地跟那个看起来颇为威严的太爷爷打招呼。太爷爷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袋巧克力,要给他。
臭球瞪着那一颗颗黑漆漆的东西,就是不敢伸手。
赵爷爷求助地看向孙子:“书言啊,怎么……他不要啊?”
老爷子越老越单纯,崔宁乐嘴角抽了一下,把臭球往前推:“太爷爷给的黑巧克力,美国进口的,怎么不会不喜欢?”
臭球愣了一下,终于会过意来,一边拿一边说“谢谢老爷爷”。
赵爷爷立刻眉开眼笑。赵书言拍了下他的脑袋:“是太爷爷!”
赵悦有心理阴影,所以经常睡觉做恶梦,一做噩梦就抱着枕头哭着去找赵书言。方便的时候赵书言只能迷迷糊糊地将人扔到床边自己继续睡,不方便的时候,正准备上阵杀敌的崔宁乐差点没阳痿。
一次两次,崔宁乐看着赵悦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赵悦不是傻子,强忍着不去打搅他们,结果终于有一次在赵书言门口哭了出来,蹲在那里擦眼泪,不知多可怜。
赵书言挠着头抱怨:“你说那些生了小孩的夫妇,是不是都要遭这种罪?”
崔宁乐单手撑着下巴,在那里上网,网页上赫然是育儿经验谈。
最后两人听取心理医生的建议,斋戒一个月,房间门打开,随时迎接赵悦。而心理医生那边则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努力让这个小孩脱离“家长”的保护,将依赖转移到与他等身高的大熊身上。
好不容易赵悦终于能自己一个人睡觉了,崔宁乐再次进行夜间活动的时候,习惯性地顿了下,被赵书言笑着踢了下他的腰:“你要真怕,就给我快点!”
“是要快点结束,还是要动得再快点?”崔宁乐冷笑,用身体给他做了后面的选择。
赵书言被顶得喘不上气,发狠了就拿枕头砸他,一边砸一边笑骂:“死流氓,人到中年,还不节欲,我看你是有早泄的倾向了!”
“怪只怪你这个小怪兽,这么多年了还不变松,夹得这么紧。”崔宁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黄暴的语言,把赵书言气得再次要踹他,却被他趁机抓住脚踝,侵入了更深的地方。
真恨不得,扎入你肉体里,骨髓里,连血液都融合在一起,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离。
赵悦七岁那年,顺利进入了小学。
第一天背着书包牵着崔宁乐和赵书言的手去学校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都是爸爸妈妈送,我是大爸爸和二爸爸送呢?”
因为群体生活还不够,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有俩爸爸的事情是多么奇怪。
“不许叫二爸爸!”赵书言青筋暴露。
“……可是大爸爸说叫你小爸爸更不对。”
“就叫爸爸!”死崔宁乐,就大我几个月,凭什么就多了个“大”字?
“……哦。”赵悦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然后又抬头看他,“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因为你大爸爸比妈妈更厉害,所以爸爸选择了大爸爸,没要妈妈。你不喜欢吗?”崔宁乐笑眯眯地解释。
芦花鸡不屑地看他一眼。
“喜欢啊!”赵悦对崔宁乐颇为崇拜,因为大爸爸是骑士,爸爸是女王。这个年纪的男孩显然更推崇骑士。
“那就是了。但是因为很多人都是有妈妈,别人会觉得,你没有那不是很奇怪吗,就会嘲笑你。哪怕是大爸爸比他们的妈妈要好,他们也不会赞同。”崔宁乐半蹲下来,给他洗脑,“所以,你有两个爸爸,但是要保密。可是你比他们幸福!”
赵悦满脸笑容的点头。
赵书言捂脸:“有这样的爸爸真可怕。”
等赵悦到了十一岁,摆脱了些许幼稚的小少年因为偷偷上网浏览同性恋网页被赵书言发现,于是揪到小黑屋里进行心理教育。
赵悦“哇”一声哭出来,说你们骗我,你们是同性恋。
崔宁乐刚回来,听到里屋这么大一声的质问,吓得连鞋子都忘了穿,赤着脚冲到房间里。结果看到赵书言双手环胸,靠在书架上,不冷不淡地问:“同性恋有问题吗?”
“他们说那是变态!”
“哪里变态?”
“他们……他们说,”赵悦红了脸,“男人变得跟女人一样,不正常。”
“你觉得我跟大爸爸,哪个是女人?”赵书言的声音变得冰冷。
赵悦一愣,答不上来了。
“你连你爸都敢嫌弃,找死,”赵书言冷哼,“自己再认真学习一下什么叫同性恋。没法接受之前,不要跟我说话,我很生气。”
崔宁乐哭笑不得,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嘛?这家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
赵悦却边哭边擦眼泪,自己打开电脑,继续学习。
“……”这样的儿子,确实也有点奇怪。
赵悦的叛逆期在十五岁,在赵书言的强权政治和崔宁乐精英管理下,居然也学会了抽烟喝酒,翘课打架。
出落得越发动人,啊不,越发帅气的赵悦小弟弟,因为成绩好家世好长得好,毋庸置疑地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各种人物在他身边出现,奉承追求崇拜敌对,赵悦小弟弟一边享受这众星捧月的快感,一边跟家里两个“中老年人”进行精神上的对抗。
他觉得赵书言太过散漫,而崔宁乐太过严格。
于是家庭大战终不可避免。
崔宁乐也不跟他废话,暑假直接将人送到了军队里,被操练得哭爹叫娘也没人理的赵悦同学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别人收养的了,顿时悲春伤秋起来。
回来的时候,趾高气扬没有了,倒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赵书言居然不在家。崔宁乐没跟他谈心,拎着他就上了飞机,回到他曾经住了三年的S城。
他们在墓园里找到了赵书言,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的男人一直看着墓碑发呆,脸上是青青的胡渣,脸色不怎么好看。
崔宁乐径直走上去,把花放在两块墓碑前面,拜了拜,然后拍拍赵书言,说:“乖,回家吧。”
“嗯。”赵书言站起来。即使过去了六年,每到这一天他都会像丢了魂一样。
经过赵悦的时候,赵书言斜看着他,说:“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只有我奶奶陪着我。那时候我也爱抽烟喝酒打架翘课。可是,因为奶奶知道我能分清好坏,所以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你今年十五岁,我希望你也有我一样的聪明。所以,我不会管你。”
赵悦咬着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不管,你还是我们的家人。”崔宁乐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追上赵书言。
不管不是不爱,而是期待。期待他能自己成长,而不是依赖。
赵悦终于还是在墓地里抹干了眼泪。
赵悦二十二岁的时候,大学毕业。
谈过了很多次恋爱的赵悦在毕业的时候,被女生们赠送了一个称号,叫“冰上王子”,不是因为他会滑冰,而是因为他酷酷的,从来不停驻在任何一个人身边。
赵悦无奈地看着同学录上标上的花名,苦笑,又看了眼旁边正在跟崔宁乐讨论明天可不可以出海钓鱼的赵书言。
他不是不懂爱情,而是太懂,太憧憬,以至于自己始终没能找到那份符合想象的心动。
他也希望,即使老了,也有一个人能像大爸爸和爸爸一样的跟自己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他甚至一度以为那是只有同性恋之间才会产生的浓烈的感情。等他亲了个男生却恶心得难受的时候,差点没绝望得哭出来。
当他懂得爱情的时候,他好羡慕大爸爸和爸爸。
那是数也数不清的幸福日子编织出来的一辈子。
赵悦三十岁的时候,妻子生了个男孩。
赵书言毛笔一挥,说要叫赵子龙。被崔宁乐教训了一顿,只能灰头土脸地改名叫赵云希,含义就是希望你像赵云。
太没有水准和内涵了!
赵悦虽然嫌弃,却还是在户口卡上写了赵云希。
那年赵书言被检查出心脏有问题,手术治疗的话,还是有治愈可能,但是身体必然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崔宁乐有天跟赵悦说,我跟你爸爸要去美国疗养,可能几年都不能回来了。你偶尔回来帮收拾一下老屋子吧。
赵悦晚上看着空荡荡的老屋子,突然就哭了。
妻子从后面抱着他,低声安慰。
赵悦哭着说,我妒忌大爸爸和爸爸。
可我更爱他们。
在加州海滩边,赵书言坐在轮椅上,跟崔宁乐抱怨:“游个泳都不可以,周围全是白花花的人肉秀,我来海边有什么意思?”
“今天你六十大寿,殿下。”崔宁乐无奈地笑。
“哎?哦!哦!”赵书言连发了几个感叹,然后抓着轮椅的把手扭身看崔宁乐,“你的大寿是在我手术那段时间过的,现在一起补回来吧?”
崔宁乐轻笑,没有回答。
阳光很刺眼,逆着光的方向,站了好几个人,有抱胸而站的,有抱着小孩的,有叉腰的,身形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熟悉。
赵书言笑了。
在我生命最美好的时候,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
即使逆着光,我依旧能画出你们最完整的模样。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