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第五部）——木原音濑

“晓真是好孩子。温柔的地方是像哥哥吧。”

俩人偷偷吃的马铃薯很美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姑父找到工作的缘故，虽然无视了自己，但是没有想打自己的样子。睡觉前，晓呆呆的想着神签可能真的应验了吧。

那天晚上，晓被在走廊奔跑的吵闹声惊醒了。同时被周围弥漫的烟和脚臭味呛得不停咳嗽。喉咙很难受。无法呼吸。

为了寻找清新的空气而向窗子爬过去，打开的瞬间迎面吹来一股熏人热风。庭院变得一片通红。……燃烧着。转过身，黑烟透过面向走廊的隔扇的缝隙飘了过来。

犹豫着就这样往庭院里跳吗，还是通过走廊冲到玄关去呢。这么浓的烟，也就是说家里肯定也烧起来了。

晓将毛毯盖在头上，向庭院跳了出去。向前弓着身子穿过燃烧着的庭院。虽然脚底很疼，也顾不上了。毛毯在路上烧起来，手很疼就扔下了。刚跑出门的时候，晓撞到人而向后摔倒了。

“喂，没事吧。”

被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抱了起来。

“亏你逃了出来。被烧伤了没有？”

面对担心的声音，轻轻的点了点头。听到咔蹋咔蹋的巨大声响，回过头一看，玄关被烧倒了形成隆隆的火柱立在那里。一想到自己刚才还在那里，突然就感到很可怕，膝盖开始瑟瑟发抖。

“很害怕吧。但是已经没事了哦。”

叔叔安慰似的抚摸着自己的后背，但是颤抖无法停止。

“你是这个家孩子？其他还住着谁？”

“姑……姑姑和……姑父……还有悟史。”

“还有三个人啊，他们都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是从窗户……”

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姑姑和姑父，还有悟史都在。三个人半张着嘴，像丢了魂似的看着燃烧着的火焰。

“……在那儿。”

太好了。大家都逃出来了。晓很高兴地跑向自己的家人。

“大家……”

转过身的姑父，瞪着晓。悟史轻蔑的视线和低着头的姑姑。真奇怪。自己明明得救了。明明大家都没事……

姑父沉默着揪起晓的前襟。最近，都没被打过脸，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被挥着拳头。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嘴里扩散着血的味道。

“住手，老公。”

看到向姑父扑过去的姑姑被甩开了。晓被拉起来，又一次被殴打。倒下去的瞬间，肚子被踢了，晚上吃了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喂，对着小孩子在干嘛！再打下去，那孩子就死了。”

被周围的人按住的姑父，挥着两只手吼着“放开！”

“你没事吧？”

虽然被陌生人询问，但是嘴里实在疼得无法开口。即便如此也勉强着试图发出声音，却一下子从嘴里冒出一口血。

“就因为、就因为你没有好好的把烧树叶的火灭掉，老子的家才被烧了！”

悲鸣似的姑父的声音。在他背后，引以为傲的……引以为傲的家被点燃了。

烧树叶的并不是自己。只是在姑姑的旁边聊了一会儿，吃了些马铃薯而已。不管是点燃树叶还是清理都是姑姑在做。

姑父的背后，姑姑边哭边看着这边。……姑姑在害怕。因为害怕被姑父骂……所以……

“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要放火把家烧了的地步吗！将把你养大的恩情来当仇报，这个畜生。你去死吧！”

从姑父的眼眶里，泪水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在他旁边的姑姑捂着脸坐了下来。没见过地狱。但是，不知怎么的觉得现在就像地狱一样。

牙齿掉了，嘴里的血无法停止，上了医院。

照料自己的人不是姑姑，是听说了这场骚乱而赶来的班主任老师。

坐在开往医院的车上时，眼泪涌了出来。姑姑曾经总是护着自己。一被姑父打，就会插到中间来。对自己很温柔。即使如此，她却将责任推卸到自己的身上。明明是姑姑用的火，因为害怕姑父……所以……把责任推卸到孩子身上。被出卖了。没有得到保护。

虽然驾着车的老师对着哭泣的自己说“很可怕吧。但是已经没事了哦。”只是让自己觉得更加悲伤。被姑姑出卖了。只有这句话在脑海里旋转。

接受检查的时候，脚底被看见了。“有旧的烧伤呢。”因为被这么说了仍保持着沉默，衣服就全被脱掉了。藏在内衣里的各种各样的痕迹也被发现了。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被医生问到时，“被姑父弄的。”晓轻轻地答道。虽然为了让姑姑安心而一直沉默，但是所有的一起，感到厌倦了。完成检查后，医生和在走廊的老师聊了很长的时间。

被从医院带到叫做暂时收容所的地方，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暂时要在这里住哟。”被班主任老师这么说了，放下心来。不想看到姑姑的脸，而且和姑父在一起的话可能会被杀的。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怎么样的地方，却从职员那里得知是被父母施加暴力，以及没人养的孩子来的地方。

刚来的时候，很恨姑姑。不管是睡觉还是醒着都老是想着姑姑的事，想起被出卖，没被保护的悲伤而哭泣。但是一天、二天的过去，渐渐变得想见姑姑了。

总觉得姑姑也在为因为害怕姑父而嫁祸于侄子的事后悔着。见了面，如果对自己说“把责任推到晓身上，对不起。”就可以原谅她。……因为暴力很可怕。姑父的大手很可怕。被打的话很痛。这是自己最清楚不过的事。果然，不是姑姑被打真是太好了。

在暂时收容所的生活，像时钟一样规律。不觉得拘束，比起被姑父打要好很多倍。但是很想她。想姑姑。想见她。

“我什么时候能回到姑姑那里？”

即使询问，职员也只会说“还不知道。”这样含糊的话。二周后，被告知作为监护人的姑父决定将自己送进收容所的时候，受到很大的打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饭也吃不下去。

就算家被烧了，对自己来说，自己有家人。不明白明明有家人，为什么非得分开生活不可。

被带到谏早园长经营的民间儿童收容所的时候也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连招呼都没打。

“晓君，没事吧？”

谏早蹲下来，从下面看过来。讨厌这样子，为了不让他看到脸而使劲扬起了头。

“可以抱你吗？”

明明没做任何回答，突然就被抱了起来，被吓了一跳。

“哇，好轻好轻。”

被抱着摇晃的晓赶忙搂住了谏早的脖子。

“啊，抱歉。吓到了？只要一来新的孩子，我无论如何都想抱一抱。只是大孩子就不行了呢。”

谏早身上有股和姑姑、姑父都不同的男人的味道。谏早把脸贴在了晓的脸。只有一瞬间感到有点扎人。紧紧地抱过自己后，谏早一把新来的孩子放下来，就往上推了推银边的眼镜。

“你刚开始这里时不得不做的事就是，多吃点饭。”

眼镜背后的眼睛眯起来，用温柔的脸微笑着，把晓的头发摸得乱糟糟的。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刚开始不习惯的事会很多，我希望你有任何不懂的事都来问我。”

大大的手像要包住晓的右手似的，紧紧地握住。抬起头，终于从正面看到了谏早的脸。

“……我必须得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如果上了高中，到十八岁为止都可以在这里。”

谏早的说话方式，慢条斯理的。

“不能回姑姑那里了吗？”

“如果你的姑父和姑姑决定接受你的话，可以回去哦。”

“……我被抛弃了？”

瞬间的沉默。果然是这样。自己被抛弃了。知道的瞬间，双眼溢出了泪水。

“啊啊，抱歉。对不起……”

晓被温暖的大人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

“你不是被抛弃了。因为家里发生了火灾，生活很苦的原因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悟史不也来这里就好了？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孩子，所以被抛弃了。”

“不是那样的。”

晓被谏早抱起来，脸被按在胸部的衬衣上哭泣。非常大声的嚎啕大哭，一瞬间就像暴风雨似的。在怀里稍微冷静点后，在人前哇哇大哭的事突然让自己感到很羞耻。想离开，却反而被很强的力量拉了回去。

“现在分开一段时间是必要的。为了能让姑父、姑姑各自好好思考。如果在两个人的心里，都整理好心情的时候，肯定会来接你的。”

如此断言的谏早，取了一张餐巾纸压着晓的鼻子上。

“来，擤出来。”

对这就像是对待婴儿的鼻子似的动作吃了一惊。稍微有点紧张地被擦了鼻子。确定晓的眼泪止住了后，谏早轻轻地笑了。

“一起来吧。给你介绍在这个家里一起生活的朋友。”

握住晓的手。……谏早的手很大，很有力气，很温暖。三七分的头发和银边眼镜，看起来就像学校的老师。

姑姑如果不是和姑父，而是和这样的人结婚的话就好了。和好好工作，不打人的人结婚就好了。这样想着的晓紧紧地回握住握着自己的手。

收容所里，从幼儿园生到高中生，一共住了十八个孩子。十个男孩、八个女孩。不认生而来搭话的是小的孩子，高中生大小的孩子都把自己无视了。

负责照顾晓的是叫做户仓的五十多岁的微微发福的大妈。

“我是代理母亲，所以有什么困扰的事都可以找我商量哦。”

虽然这么说，却总是很忙的样子，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我想买自动铅笔的笔芯”这样的拜托。有一次，橡皮擦被偷了，找户仓商量，她就从偷橡皮擦的孩子那里要回来了。从那以后，自己被取了“小报告”的绰号，变得经常被挖苦、被踢。就算被欺负，也没到绝望的程度。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小孩子，和被姑父打的恐怖比起来要好得多。

而且自己有种自己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预感。感觉姑姑很快就会来接自己了。就像谏早说的，等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生活有富余的时候……

如果能来接自己的话，会在初中开学的四月之前吧。因为从收容所上学的话，就需要转校。

与期待的相反，晓进了收容所所在地区的中学校。谏早和户仓来参加了入学典礼。想着姑姑连面都不愿意露吗，虽然往体育馆的入口回头看了好多次，一次都没有看见。

二月初来了收容所，迄今已经过了三个月。四月末的时候，晓用零花钱回到了之前住的家。想象烧了的家被清除，新的家搭建了起来，那里却像运动场似的没有一丝杂草，还立了个“卖地”的牌子。

晓试着进了空地。这边曾经有玄关、厨房和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不管是那里走廊的地板的触感，还是自己房间的榻榻米的味道都没有，只有砂石在脚下哗哗的擦过。

结果，只在空地来回走动了一番就回收容所了。从那以后，每当放假的时候都会用零花钱回到已经变成空地的家。这里是唯一能让自己和家人联系起来的地方。只有一次撒谎说“我肚子疼。”从学校早退，去了如果自己住在姑父家本该上的中学校。试着等到校门关闭为止，也没能看到悟史。

六月一日，晓和这个月生日的两个孩子一起在收容所庆祝生日。真正的生日，六月十三日那天也没从姑姑那里收到什么东西。

到了暑假的时候，收容所的孩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短时间探亲去了。而晓不但没有收到姑姑的短时间探亲的话，连电话也没打过来过。

正月也是在收容所过的。只收到学校老师寄来的贺年卡。从暑假后就没再去过曾是家的那块空地了，寒假的时候久违地去拜访时，卖地的牌子不见了，房子的框架建起来了。

从那以后，每到周末都会去看造房子。从只有木头的框架，到修好墙壁，到嵌入窗玻璃，慢慢地变成可以居住的样子。看着就觉得很兴奋。到三月的时候，完工的房子里搬进了年轻夫妇和小孩子三口之家。

看到时，自己是真的被抛弃了的想法渐渐涌上心头。回到公共汽车站，也没有上车。过了很多很多辆车后，终于上了一辆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为什么没有来接自己呢。因为不是亲生的孩子？因为要浪费他们的钱？但是不是亲生孩子，要浪费钱这些事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还能怎么做呢？如果做个更好的孩子就好了吗？有好好学习，也有好好地帮忙做家务活。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还是做得不够吧。

窗外完全黑了下来，连开往哪里都不知道。车里只剩下自己，过了一会儿，车停了。听到司机喊“终点到了。”晓站了起来。摸索着口袋……钱不够。

“对不起，下个月得到零花钱的时候我马上来付钱。”

一道歉，司机一脸厌烦地说“算了。有多少投多少进去。”像赶小猫小狗似的挥了下右手。

下了汽车环顾了一下周围，有个地铁站。但是没有钱坐不了。

晓在电话亭旁边的草丛坐了下来。……想起了以前，除夕也被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虽然寂寞空虚的感觉是一样的，但是那个时候还有姑姑这个希望。

姑父还在工作的时候，不会打自己，回到家的时候还有点心，四个人围在一起吃完饭，姑姑也笑嘻嘻的。但是那个家被烧的没有了。失去的东西无法再变回原来的样子。

已经没有人会来接自己了。那么，怎么办？……不怎么办。就这样回到收容所去住而已。

试着去想一个人的意义。然后现在，胸口上像突然裂开一个洞似的感觉是就是一个人吗，深深地明白了。一个人很寂寞。那么怎样才能逃离这样的寂寞呢？

车站旁边的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的时候，被警察叫住了。被询问家在哪里时，老实地回答“不知道”后，被带到了派出所。刚好一个小时后，谏早赶到了派出所，看到自己后喘着粗气说道“让我担心死了。”

来接自己的谏早的旧车里，充满了香烟的味道。

“坐车坐过站坐到终点什么的，在车上睡着了吗？”

晓脱掉鞋，在座位上曲起腿，抱起膝盖。

“还是说，想要一个人呆着？”

指尖颤抖了一下。

“有什么烦恼的事的话，和我说说看好吗。虽然可能无法帮忙解决，说出来心情可能会变得轻松许多哦。”

刚开始来收容所的时候，认为谏早是个温柔的人。但是这份温柔不只是对自己，对任何孩子都是平等的温柔。那个时候觉得他就像电视上看到的艺人一样。大家都看着谏早。但是谏早却不属于任何人。虽然离得很近，却感觉很远。

晓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车偶尔亮起的刹车灯。不想回收容所。对自己来说只是一时的地方，不想被关在那里。

讨厌、讨厌、讨厌。非常强烈的讨厌感涌了上来，这种感觉充满了全身，从嘴里溢了出来。

“不想回去。”

车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有想去的地方吗？”

谏早面向前方这样问道。

“不想回去。”自从说出口后，车就一直向前开着。不知道开往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