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人搭讪。”
“诶?”穿着羽绒服的男人没礼貌地笑了起来。
“我是第一个吗?那真是幸运啊。”
男人的说话口气很轻挑。晓曾经见过这样说话的人。
“你啊,跟哪个事务所签约过吗?”
“没有。”
……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对娱乐圈有兴趣吧。”
“没有。”
晓一摇头,“诶?难道你不是在等被星探发掘吗?”男人很亲密似的坐在了晓的旁边。
“个子又高,以你的外貌,马上就能接到工作。模特和演员,你想做哪样?”
“喂!那边那个人!!”
听到那吓人的声音,穿羽绒服的男人吓得身体抖了一下。
“你在对我家的孩子做什么啊!”
男人穿着像头熊一样茶色的外套,以罗圈腿姿势走了过来。穿羽绒服的男人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站了起来。
“啊、那个……是、是、是你的母亲吗?”
穿羽绒服的男人声音在发抖。
“人家看起来像母亲吗!”
“是、是父亲大人啊。非常抱歉!”
穿羽绒服的男人像临死前的鸡一样惨叫着,跑着离开了。穿羽绒服男人的已经不见了踪影,男人却仍然一副生气的表情。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怎么说得出来。晓的嘴像贝壳一样紧紧地闭着。
“我听由起奈说了哦。说你想要钱,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男人焦躁地来回挠着长长的头发。假发稍稍朝左边偏了一点。
“想要钱的话我借给你好了。我不是说了随便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吗。然而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完全搞不懂你啊!!”
晓看到一个带着狗的男人,听到男人的怒吼声后,在公园的入口处调头离开了。
“你说点什么啊!”
男人的声音,在被高楼包围的公园里回响着。自己不说话的话,他又会怒吼起来吧。一直被骂也很难堪。……晓无可奈何的开了口。
“……我没法信任你。”
男人那像青鱼的颜色一样的眼皮大大地睁开了。那张脸欲哭无泪地扭曲着,嘴唇也在发抖。
“像个傻子一样!”
男人转过身,像个倔强地孩子似的挥舞着双手。
“我不惜把外套泡进水里而跳进河里救你哦。照看了你三天,给你东西吃,还说要借钱给你,你那种说法算什么啊。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男人走了。一出公园,那茶色的背影很快就不见了。那静静的,穿过高楼间缝隙的风的声音又回到晓的耳边。晓在长椅上坐下,叹了口气。男人是个亲切、温暖的人。但是“无法信任”是自己的心里话。自己无法信任别人。……不想信任别人。
风越来越强。晓抱紧膝盖,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晓弯下腰往长椅下面看。是钥匙。说起来,自己把房间的钥匙带了出来。虽然想还给他,但是自己不知道那间公寓在哪里。可能是被自己的体温温热了吧,捡起来的钥匙有点温暖。
男人已经对自己失望,而把自己丢在了这里。已经无法再回到那个房间了。那这把钥匙要怎么办?要拿去交给警察吗……?
有人进了公园。那圆圆的身体像头茶色的熊似的。回到自己跟前的男人,和刚才分开的时候一点都没变……还是用生气的脸俯视着晓。
“……我想了一下,觉得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男人的手指像要刺过去似的用力地指了指晓。
“一开始还说了要喝河水的话。是啊。你是个奇怪的孩子。而且十几岁的孩子就是脑子笨。傻瓜。比猴山的猴子还傻。”
眼泪从那不自然的长睫毛中间流了出来。
“人家已经是个大人了。就算会扮女装,但是还是能明辨是非的。所以我决定不管猴山的猴子说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如果是那样的话,晓希望他不要哭就好了,但是男人的眼泪却没有停。
“虽然我曾觉得你很可爱,可你真是不得了啊。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倒是你拿了人家的存折和印章逃跑还好得多。”
自己不会夺取别人的东西。说起来……晓把手伸进了口袋,拿出钥匙递到男人的面前。
“这个、还给你。”
男人拿起自己手掌上的钥匙,用力的握紧。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用握住钥匙的右手擦了擦眼泪,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一个人生活。”
“要怎么样一个人生活?”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穿过大楼的风一样冷。
“自己赚钱,然后去上学。”
“卖身体赚钱?那样肯定不行吧。因为猴山的小傻瓜不知道所以我告诉你,那是犯罪哦。被抓到的话,买你的笨男人也会被抓去坐牢的。”
“诶?”
因为不是女孩子,所以晓以为没有问题。“犯罪”这两个字在晓的脑海里转来转去。坐牢?自己是未成年所以会进少管所吧?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不能去……美国了。
“我不会说你的坏话的。老老实实地回家,然后去上学吧。”
即使是扭曲的形式,也使自己的选择变多了。一种四周的百叶窗全被拉下来似的闭塞感向晓袭来。
……讨厌。
“我不想回去。”
晓猛烈地摇头。
“为什么啊。你就这么讨厌照顾你的人吗?不是还让你去学校念书了吗。说不想回去,其实是你的任性吧。”
“那家伙没法信任。”
“又说这样的话。”男人欲言又止地皱了皱眉。
“不是因为你不信任那个人,所以对方也不信任你吧?”
“不是的。”
“就是这样。你就只是任性而已。”
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真叫人恼火。
“我曾经相信过他。但是那家伙却说谎了。而且不止一次。”
“谁都会说谎吧。”
晓说不出话来。晓知道。谁都会说谎。……但是,谏早的谎言……
“只是这点事就原谅他吧。说谎的人都是软弱的人。所以由你来做出大人的样子吧。”
软弱的人?谏早哪个地方软弱了?不仅是个大人,还有工作,还照顾着那么多没有父母养育的孩子。他比什么都做不了、还是孩子的自己要强得多。
“绝对不要。”
无法原谅。谏早以为自己不知道,很自然地把送给自己的礼物拿到跳蚤市场去卖,自己无法原谅这样的大人。就算回到收容所,自己也没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穿着茶色熊外套的男人两手叉腰,叉着腿站在那里。
“作为一个比你多活二十年的人,我要告诉你。虽然可能你现在是讨厌那个人,但是那不会持续一辈子。”
晓的胸口就像被刺了一刀。
“将来,你会原谅那个人的。当你忙得自顾不暇,别人的事就变得无所谓了。所以不必为了那种无关紧要的人而扭曲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未来……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就连几个小时后的明天的事也不知道。
“……我想去美国。”
去美国。只有想这件事能让自己得到救赎。
“想去就去啊。”
“没有钱,所以想要钱。”
“你除了钱,什么都没法相信吗?”
“钱跟人不一样。”
是的,钱跟人不一样。所以不会背叛自己。争论一停下,穿过大楼的风声就变大了。对面的马路上传来巡逻车的鸣笛声。
“……那么想要钱的话,人家给你份工作吧。”
男人的声音已经不带怒气了。
“只要能得到钱,你什么都可以做吧。”
晓点了点头。
“我只会根据你想要挣的钱的数量而给你相应的工作量。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回家。”
“不要。”
晓的心就像绷紧的弦一样做出本能反应。
“如果你的监护人要施以暴力确实是个问题,但是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死吧。”
晓找不到话来反驳。
“回到家,好好上学。然后到人家这里来打工。这样的话,你不仅能存钱,也能去美国了。就这样妥协了吧。……什么事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在你今后的人生里也极少能有这样的事。”
晓咬紧了牙关。无法认同。不想认同。但是晓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办法。有什么东西虽然撞到了晓的脸上。寒冷的触感。……是雪。下雪了。
“总之今晚先回去偶家吧。”
男人抓起了晓的右手。想牵孩子似的牵着晓走。虽然很温暖,但是是别人的手。晓一边意识着结实的手指的触感,一边回想着男人说过的话。自己没想过所有的事都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愿望成真什么的,自己有过这种时候吗。
总是与期待的相反。然后总是随机地被施予……自己没有期待过的东西。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因为暖气效果,晓渐渐迷糊起来。听到男人在旁边嘟哝了句:“小孩子就像个炸弹一样。”虽然知道是在说自己,但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回到收容所时,距离家出走已经是第六天了。岩本发现了在玄关的自己,“晓君!”一边叫着一边从传达室里飞奔了出来。
“迄今为止你都到哪里去了?大家都很担心哦。”
晓看到岩本那快要哭出来的脸,明明这六天里一次都没想起过岩本的脸,胸口却觉得疼。
“你说晓?”
户仓也出来了。晓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那张脸却没有怒容……她没有生气。
“我无故外宿,对不起!”
晓低下头。
“这不是道歉就能算了的事哦。你知道园长老师、职员,还有收容所的大家有多担心你吗?”
像是终于想起来似的,户仓怒吼道。
“对不起!”
晓又一次深深地低下了头。一抬头,晓看到户仓嘴里叨念着什么,像是在拼命忍住不说。
“因为……一直在休息,所以我今天想去学校。”
晓这么一说,她们也没有留下他。晓就是看准了其他的孩子上学的时间回来的,剩下的只有年幼的孩子。因此没有人问“去哪儿了”或是“干什么去了”,没有引起骚动。
晓换上制服来到玄关,岩本出来叮嘱道:“今天会回来的吧。”
“会回来。”
岩本反复握了握交叉的双手。
“绝对要回来哦。园长老师也非常担心。虽然今天他要开会很早就出去了,但是刚才发了邮件,他说终于可以放心了。”
只是意识到谏早的存在,晓的胸口就一下子变得冰冷。
“我走了。”
出了大门,走在上学的路上。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风景,在晓的眼里变得特别新鲜。虽然休息了四天,但是没有同学来问自己怎么了。
晓坐在椅子上,把熟悉的耳机塞进耳里。一边听着传进耳里的英语对话,一边眺望有自己和没自己都一样的学校。自己肯定就跟一串珠子中的一粒珠子一样。因为有数不清的珠子,所以就算掉了一粒也没人知道。所以就算自己死了也什么都不会变。活着可能就是这样。
晓从学校回来,在职员的休息室里看到了户仓。跟往常一样说了声“我回来了”,却听到背后传来“欢迎回来”的回答,晓吓了一大跳。
背后站着谏早。他背对着夕阳,微笑着。那张脸就像个面具一样,让人感觉有点可怕。
“晚饭后来一下园长室。”
砰地拍了一下晓的肩膀,谏早先进到了收容所里。可能是确信自己绝对会去吧,也没等自己的回答。
回到房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想象谏早会跟自己说些什么话。应该会问自己在未归的期间做了些什么,或是和谁在一起吧。
各种各样的事想得太多,让晓晚饭时食不下咽。把菜给了坐在旁边的孩子,晓就回了房间。然后就变得不想见到谏早的脸了。因为他也没明确地说要自己几点去,所以晓就在房间里拖拖拉拉地打发着时间。但是这样什么都不能解决。
晓出了房间,来到园长室的门前。敲门时,敲门的那只右手稍稍有些发抖。
“进来吧。”
房间里有个煤油炉,所以很温暖。……窗户紧闭着。
“总之先坐下吧。”
虽然晓在谏早的催促下坐下了,却想立马就离开这个房间,心里变得很想哭。二个人独处的封闭空间让晓感觉呼吸困难。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很担心呢。”
为了不和谏早对上眼,晓死死地盯着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
“这五天,你去哪儿了呢?”
晓用力地咬了咬嘴唇。
“在朋友家吗?”
晓没有回答。
“我很担心你有没有在别人家添麻烦。”
因为羞耻,晓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我觉得我还是去给对方道个谢比较好。”
“……我都在公园里。”
……晓说谎了。
“公园?那么冷的天?”
晓不想让谏早和那个男人有任何交集。绝对不要。
“因为冷得要死,所以我就回来了。”
叠加的谎言。对面传来一阵笑声,只是这样晓就不明所以的想死。
“你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晓只是在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是连我都不能说的话吗?”
昨天,男人说了。说谎的都是软弱的人类。所以让我原谅他。但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在谏早的面前,晓不知道怎样去整理自己的心情才好。
“我不急哦。如果你想说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因为我是打算代替你的父亲的。”
代替父亲还会偷钱。那温柔的语调,听起来那样地空洞。
“外故外宿的事就算了。虽然户仓说‘你要狠狠地说说他!’,但是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所以就算了。”
这个男人,到底……知道自己的什么。
“不说这个了,其实我有其他话想跟你说。你是怎么打算你的将来的呢。升学还是就业呢?”
晓低着头答道:“升学。”
“那就是说要上大学了吧。”
晓点了点头,谏早淡淡地说:“你应该没问题的。”
“你在学校的成绩好像也挺好。虽然私立学校的学费很高可能不行,但是有奖学金的话上国立大学应该没问题。你有想上的大学吗?”
自己的什么事都不想跟这个人说。不想让他知道。
“如果你还没选好学校,以后定也可以哦。决定了话再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