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笑春发呆,眼睛在镜片后面不停地眨动。
“……我妹,在我外婆家。”张笑春显然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吞吞吐吐道:“我给你们写一个地址。”写地址的动作很快,递给了柳下溪一边道:“我有事等着出门哩。”
“谢谢,我们马上走。”柳下溪指了指双层床的上铺:“你妹睡上铺的?”
“嗯。”
出了张家的门,他们走到胡同口的拐角处,柳下溪拉着邹清荷闪到了一边。
邹清荷本来有话要对他说的,但柳下溪走得很快,邹清荷只好跟在他后面。刚想出声,柳下溪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过了十来分钟,张笑春出现了,她走的步子很快,鞋跟撞击着路面发出均匀的节奏声。
柳下溪他们跟远远地跟着她身后,看她到了路口,一辆黑色的本田停在她身边,她上了车,车立即开走了。
“她?”邹清荷好奇地问柳下溪。
“有点虚荣又有点自私加上不错的外表,头脑也不坏,为自己家庭环境感到羞涩……这样的女孩很容易招惹事端。对了,清荷,你想跟我说什么?”
“死者日记本里有提到他送给她一只白色的长毛狗。”
“哦?”柳下溪耸耸肩。
“我们现在去找张映春?”
“不,等一下去,先去见见张家的父母,然后询问一下死者常去的街机店,接着去看看嫌疑人喜欢玩的桌球。”
“玩桌球?没有人上午玩桌球的啦,一般是下午或者傍晚玩吧。玩街机的人也多数在傍晚或者晚上。”
“你玩过?”
邹清荷摇头,他没有那个悠闲的美国时间。
张家卖日常用品的杂货铺出了胡同在大街的另一边。店铺不大,要养活一家子有点困难。
这对父母跟千千万万的普通父母一样经历了岁月的风霜,有着沧桑的刻痕,被辛劳压弯了的背脊带着一股与秋日相似的深沉。平实与平庸是他们人生的主题曲啊……张母老化的五官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韵,看来张家的女儿们继续了母亲的容貌。
“上星期四晚上?映春肯定在家做作业。我女儿绝对没跟姓阮的同学谈朋友!太没道理了,阮家同学被人捅死了,跑上门来骂我们家的映春!这世上还有没有理啊。警察同志,我们家虽然是三个女儿绝不会比别人家的男孩差!她们都很懂事从来不让我们操心。老伴,你也说话啊。这几天被人指指点点,烦死人了。”张父对柳下溪的来意很抗拒。
“你们的小店晚上一般什么时间收市?”柳下溪认真听完他的牢骚之后才开口问道。
“一般十点钟,最近收得早一些九半就回家了。”
“上星期四晚上张涵春(张家长女)几点回家的?”
张家两老用奇怪地眼神瞅着柳下溪:“问她干什么?那天晚上她加班没回家。”
这街道有七八家街机店相连,都还关着没开店。另一条街的街边桌球台也没开张。
柳下溪打电话给莫文卫:“你查一查车牌号京C207XX。”
莫文卫立即回复道:“是不是一辆黑色的本田?”
“你认识车主?”柳下溪讶异道。
“车主是王大律师王江,犯罪嫌疑人的辩护人。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他过来接走了张笑春。”这答案还真让柳下溪吃了一惊。
“张映春的二姐?她跟这案子应该没关系啊。”电话另一头的莫文卫显然也觉得意外。
“你帮我查一查,上周四张涵春、张笑春两姐妹案发时在什么地方。”
“好。”
关了电话,柳下溪抚着额头想了一下才道:“清荷,我们先去犯罪嫌疑人家看看吧。”
“为什么不先找那个送死者去医院的人?”邹清荷不解地问。
“没掌握本案的脉络,直接问他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件案子的脉络么:让我想想……表面线索是情杀,两名年轻人的争风吃醋,失意者杀了自己的情敌,简单直接明了。现在啊,我却胡涂了,否定表面线索的话,根本找不到本案所谓的脉络。”邹清荷放弃思考,摊开双手晃着脑袋道:“难道我的智力退化了吗?”
柳下溪斜睨着他,轻笑道:“呵呵,想不到你居然还有智力可以退化。”
“什么话。”邹清荷嘀咕,假装生气地扭过脸去,忽又笑了。
柳下溪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揉搓着他的头发,弄得乱乱为止:“其实啊,任何案子的产生都有其潜在的因果关系。我们只要找出其中的主要因果关系就能抓住了案子的主脉络,案件的真相就是这条主脉络上结的果实。大部分的案子其主要脉络都是隐形的。罪案的产生有一半是加害者或者被害者的个性引发的,另外一半是环境因素。犯案者多选择黑暗处作恶,有一叶障目的错觉,认为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我知,这也是人性中的依托心理的延伸。”
“嗯。罪犯们生了霉的心需要在阳光底下曝晒,杀杀霉菌消消毒。如果世上没有犯罪的人该多好啊。”邹清荷叹气道。
“唉,没可能的啊。有多少人能保持人之初,性本善到老到终啊。形形色色人生百态,来自各方的种种诱惑、种种无奈,强迫着个体的人适应群体的社会。活着就得让自己努力顺从数不清的人生规则。人不是棋盘上的子儿更没有上帝之手来摆布,活动的人总有想摆脱某种规律的时候,有的人控制不了自己,任性地进行着不均衡的裂变。”
“……”
“……从死者的日记来看,死者是感情丰富的高中生,渴望浪漫的爱情。现在的他爱情高过一切吧,杀他的理由是什么……错杀还是蓄意?”
“我觉得错杀的可能性高一些。死者到了案发现场,目睹了什么引来了杀机。又或者只是年少冲动的一时失手伤人。”邹清荷猜测道。
“我持相反意见。我以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前提当然是犯罪嫌疑人并不是真凶而被人栽赃陷害的,连捅了五刀,绝不是一时的冲动失手。一般的人用水果刀捅人伤口深不到致命的程度。”
“死者除了与嫌疑人有情场上的摩擦之外并没有跟其他人有明显的利害冲突,他并没有妨碍到别人。我不认为会有人想要谋杀一名无害的未成年高中生。就算张映春长得漂亮无比,毕竟她还只是高中生,在感情的道路还可能会出现转折。薛伟昭案发当天约会过她,这表示他没有放弃对她的感情。”邹清荷反驳道。
“……我坚持我的推测。”柳下溪摸着自己的后颈,衣领摩擦着脖子有点痒。
“我也坚持我的看法。不如,我们分开调查,证实一下谁的推测更正确。”邹清荷眼睛亮亮地看着柳下溪。
“好啊!”柳下溪笑着点头,突然皱眉道:“啊,有一条重要线索没有询问张笑春!”
邹清荷挑眉,不受他诱惑,镇静自若道:“案发的晚上张映春没有时间证人,死者被害的时间里她在做什么?”
“我先去嫌疑人家里了解情况,你呢?”
“我先去找张映春。我们晚上回家到说说各自的调查结果。”
“好!”
“我把摩托车开走了。”邹清荷笑着摆摆手。
滴血的悸动-06
柳下溪到薛家没花多长时间,薛家离这边并不远。
薛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阮家的悲,薛家的愁……柳下溪抑制着心里的难受。
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薛伟昭的母亲宛如见到救星,强行振作精神热情地招呼着他:“警察同志,您一定要找出真凶啊,我家伟昭被冤枉的。”
柳下溪接过薛母端过来的热茶,放在茶几上。薛家家境快要步上小康水平了,住在新居民区那种无电梯的五层高的新式商品房内。
室内的客厅比较大,布置的很温馨。大大的全家福挂在正面墙上中央,三个儿子分别站在坐着的父母身后。柳下溪一眼推测出象刺猬一样竖着二寸长的头发生着一双大大的下垂眼少年就是薛伟昭。相片里的他整个人崩得有些紧,显然不习惯对着镜头吧,表面拘谨中带有一些叛逆,嘴角努力地往上翘想扯出一个笑容来,反而更加别扭起来。轮廓分明的五官配上不错的脸型很有精神的英俊少年。
看得出他们家原本是整洁的,只是最近屋主没心情收拾,略有些零乱。茶几上、电视柜上放着几本有关法律的书籍。
坐在仿古的枣红色木沙发上的薛母垂着红肿的双眼带着哽咽,她旁边坐着一个大约在读初中三儿子正红着眼睛死盯着柳下溪看。
薛伟昭的父亲与哥哥没在家。
“我家伟昭不会杀人的。”薛母喝了一口热茶,捧着茶杯仿佛吸引着杯上的热度。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一再一再强调:“我们也同情被害的同学啊,可也不能随便抓我们家的小孩。”
“给你母亲弄一条热毛巾来敷眼睛。”柳下溪对薛家的小儿子道。
少年一呆,他母亲推了他一下:“去吧。”
柳下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掏出本子记录:“有些问题,我想重新调查一下。薛伟昭同学在案发的当晚什么时候回家的?”
柳母抚着自己红肿难开的眼睛,回答道:“我们家一般是九点多吃晚饭,伟昭总是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回家,那天也不例外。伟昭他爸很忙的,一般都等他爸回来之后才吃晚饭。”
薛家的小儿子拧了热毛巾过来,递给了母亲。
薛母把毛巾盖在眼帘上。
“二哥不喜欢新家。”薛家的小儿子突然插嘴道:“我们以前住在大宅院的时候,一起玩的伙伴很多,搬到这里来住之后没什么人一起玩了。二哥常常跑回去跟以前的伙伴一起玩,有几次回家晚了还被老爸揍过。”
“唉,搬家也是为了孩子们。”薛母唉声叹气:“伟昭常跟那群孩子逃学,留了一级才勉强考上高中,他爸非常生气,那时候公司的事多,也没精力管孩子,我的话伟昭又不听。为了孩子好只好搬家了。”
“你呢?也不喜欢住在这里?”柳下溪问薛家的小儿子。
突然得到重视的薛家小儿子,飞快地回答道:“我没所谓啦。二哥头脑本来就不好又不爱看书成绩差也没办法,再说啦,老爸书也读得少,不照样自己开公司赚钱么?又不是非得靠读书才有出息。大哥不也没考上大学,高中一毕业还不是直接进了老爸的公司做事,干嘛非得对二哥要求严格啊。要把朽木雕成一朵花也得看本质啊。我们家有我一个会读书的不就行了。”
柳下溪看着这位薛家的小儿子,真是怪有趣的一位少年。大约十四、五岁吧,长着一双与薛伟昭相似的下垂眼……没有薛伟昭的眼睛大双眼皮很深。侧立面看过去鼻梁不大直,隆得太高,嘴唇、下巴意外地回缩,显得有点丑,加上他很瘦,颧骨耸起。虽然脸型与薛伟昭有些相似,却很明显区分开这两兄弟一个英俊一个平凡,只不过外表平凡的这个弟弟却有内秀的灵动。
“我想看看薛伟昭的房间。”
薛家的房间多,每个儿子都有自己的单人房间。
“二哥不喜欢妈妈收拾他的房间,里面很乱的。”薛家小儿子打开了门。
薛伟昭房间的墙上歪贴着两张《和平饭店》与《红番区》的电影海报,书桌上放着几本连环小书,一些旧的课本乱丢在地上,一只一公斤的哑铃滚在床边,另一只搁在小书架上。校服、袜子、球鞋分别占据了床、椅子、桌子、地上的空间。
“二哥的房间被警察们翻过,律师也来看过。”
“你叫什么名字?”柳下溪戴上了手套,仔细在房间里搜查着,并没有发现什么。
“薛立为。怪怪的名字,我们兄弟的名字都是我妈起的。唉……”很显然他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意:“警察大哥,我哥的官司有几分胜算?”
“我不是律师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你二哥回来之后做了一些什么事?你记得他当时穿着什么衣服回家的?”
“校服啊。”
“回家之后你二哥有没有洗澡换过衣服?”
“没有。二哥被突然上门的警察带走,身上还穿着上学时的衣服哩。那些警察真不讲理,二哥犟脾气上来了,警察当着我们的面把他强行带走了,老爸立即找了律师过去,警察一直不肯放人。还有啊,那个死掉了的同学,他家里的人居然找上门来闹事。”
“薛立为,你二哥平时跟你说过学校里的事吗?”
薛立为摇头:“我二哥不把我放在眼里,才不会对我讲学校发生的事哩。”
“他平时得罪过谁吗?”
“二哥那臭脾气,得罪的人不少。他从小就喜欢打架,惹事生非,常常有小孩的家长闹上门来。如果不是妈妈护着他早就被老爸打死了。不过,他还没胆大到敢杀人。警察大哥,看得出你是好人,一定能查出谁才是杀人凶手。警察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你想为自己的哥哥洗脱罪名?”
薛立为红着眼睛嚷道:“当然想啊,他是我亲二哥啊。我才不要做杀人犯的弟弟被人指指点点的。”
“……有些事还真的要找你帮忙。你知道你二哥常常去的地方吗?”
“二哥常去的地方?我不知道啊,我每天放学准时回家。”薛立为搔着脑袋想了想,迟疑了一下盯着柳下溪道:“对二哥有帮助么?”
“如果你二哥不是凶手,就是有人故意陷害他,这个人肯定了解他。我需要了解他身边有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薛立为点头,一边抱着胳膊打了一个冷噤,一边自言自语道:“警察大哥说得很有道理。谁这么坏?设计杀人的圈套?刘老幺?不对,他头脑没这么好。旺旺宝?他没这个胆子吧……狗头军师?他跟我哥最铁,不会这么做的。梁子?啊,那个坏蛋很有可能……”
“……”
“我知道以前没搬过来二哥常去的地方。他的那些一起玩到大的朋友都还在大宅院,一群跟他臭味相投的人。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的。”薛立为从个人妄想里回到现实中来。
跟薛母说了一声,薛立为带着柳下溪离开了。
“你认识张映春吗?”柳下溪问。
“张映春,当然知道。我偷偷地告诉你哦,她是我二哥的那个。”
“那个?”
“女朋友啊,二哥为了她故意留级的哦。我们同一个学校(学校有小学与初中),我读五年级的时候,去找二哥吃中饭看到他跟那个张映春在打啵。二哥为了让我闭嘴不跟爸妈说,还给了我封口的钱。”
“张映春是你二哥的女朋友?”
“嗯。狗头军师还抱怨过二哥有了女人把哥儿们丢在一边了,都嘲笑过二哥好多回。”
“这把刀你见过吗?”柳下溪掏出那张凶器的相片拿给薛立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