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只把心事往肚子里咽,黄药师就是这种人,有时候他恍惚想起小时候缠着父母的自己,竟有点不太真实,他记性太好,有些事情只是忘不了,却也是不能忘,只有记得他才能活命,他活着的意义就是活命,如此迷茫。
黄药师静静的躺在船上想着无良大师说过的话,他还小,可是他知道无良大师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很有名,有名到整个皇朝人人皆知,也因为这个人是他最羡慕的人,他羡慕一切过的自由自在的人,早几年,他甚至羡慕那些能正常生活的人,如今他也可以正常生活了,可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无良大师是在今早出现在他面前的,见到无良大师那一刻,他就知道无良大师是为他而来,那瞬间一亮的眼神,他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回,只是这次不太一样,因为他能感觉到此人没有恶意,所以他仍然坐在原处看着远方,并没有说话的欲望。
无良大师似乎非常好性子,挨着他坐下,也看着远方,还看的非常入神,过了一个时辰,无良大师才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吧,你这孩子也忒没童趣了些。”
黄药师,“我快成年了。”
无良大师,“你今年多大了?”
黄药师,“十岁。”
无良大师,“那还好,还是儿童一个啊。”
黄药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无良大师满面的笑容更加有深意,他伸手在黄药师头上摸了一把,终于看到这个孩子出现了孩子该有的表情,原来没有人摸过他的头啊,无良大师叹息着从怀里摸出两条咸鱼,给了黄药师一条,自己率先啃起来,看到黄药师有点犹豫,又一把按在他头上,“吃啊,我自己做的,话说这时代的盐可真贵,也是储备物资啊。”
黄药师终于也凑到嘴边小口的吃起来,姿势已经有了长成以后的优雅,虽然他不明白什么是时代,什么是储备物资,但是他相信很快就会明白,到了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名满王朝的人来找他绝对不是吃咸鱼这么简单。
一大一小两个人默默的吃了半条咸鱼,无良大师把咸鱼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高深的姿态来,表情严肃的说:“其实我今天本来只是来看看,因为预知了一些事与你有关,此事本不该告诉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你有一个岛是吗?”
黄药师点点头,又咬了一口咸鱼,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那些分家?
无良大师,“人生在世,若有人相互扶持便好过的多了。”
黄药师,“嗯。”
无良大师,“这个人就叫夫人。”
黄药师,“嗯。”
无良大师,“你夫人会在你二十六岁时出现在你的岛上。”
黄药师,“……”
极度震惊之下,黄药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上的咸鱼被他的手劲捏碎,鱼刺划破手心他也未察觉,任由鲜血流出却不理会,无良大师叹口气,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料给他包扎,最后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从始至终,黄药师恍若未觉,只是一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并不确定的说:“你说我会有夫人,相互扶持的夫人?”
无良大师,“是,他叫冯蘅,来自未来,也来自不同的时空,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黄药师,“我懂,你们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无良大师,“不愧是黄药师,这般智慧,不过他有点笨,你莫太介意。”
黄药师一直木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意,眼神焕发出淡淡的光彩,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却摄人心魄,他抬头直视着无良大师,一字一顿的说:“我不在乎他笨,我聪明就够了,我们互相在一起就是两个人了。”
任务完成,无良大师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我每次回来都会让人告诉你,你来找我我就告诉你冯蘅的事。”
芦苇荡中,有一艘小舟悠悠前行,一个少年枕着手臂望着天空缓缓行过。
黄药师在脑中勾勒着冯蘅可能有的长相,嘴角浮出少有的笑意,不知道冯蘅在干什么呢?无良大师说他有点笨吧,没关系,笨也没关系,有他在就够了。
在船上过了懒洋洋的一个下午,黄药师拿起桨,划着船回到原处,小心的隐藏好,才抬头又愣住了。
芦苇荡里有了新的客人,黄药师戒备的看着地上两个人,其中一个浑身是血毫无生机的躺在地上,喉管上那一刀看起来触目惊人,另一人也摊在地上,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只是还睁着眼睛,看到黄药师还勉强的牵着嘴角笑了笑,“吓到你了,别怕,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盖住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黄药师,“我不怕。”
那人又说:“那你怕我吗?是我杀了他。”
黄药师,“不怕。”
那人,“好孩子,陪我说说话吧,得不到救治,我也没几个时辰命了。”
黄药师,“我救你,你教我武功。”
那人,“你信我?”
黄药师,“我信你的眼神。”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不知道,但是快要死的人还能顾忌到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的感觉,这说明他内心温暖。
这个人后来成了黄药师的师父,师父叫无名,或者说师父不愿意明说他的身份,黄药师也从来不问,他跟着无名在雪山上学了很多年,从只能靠师父抱着上山,到后来可以毫不费力的带别人上去。
师父很疼爱他,他能感觉到,他也知道师父已经了无牵挂。
无名身怀绝世武功,所思所想也很超脱,黄药师遇上他那次,他刚刚杀了最大的仇敌,正是人生最危险也是最快意的时刻,遇到黄药师是命中的缘分,他怜惜黄药师自小孤苦,又聪明世故,把他懂的所有倾囊相授。
几年后,黄药师学会了无名所有的武学,学成之时,无名长长叹息,这些年黄药师一边学习,一边钻研,武功造诣已经不输于他,自创的招式招招精妙,最遗憾的是黄药师无心江湖,他学武唯一的动机就是保护家人和自己的安全,他太低调,即使是在雪山上也不会轻易展露武功。
黄药师出师,无名就此下山杳无影踪,留下一个自小与黄药师混熟的大徒弟叫钱币,那时候太爷爷也已经寻到寒冰,一直住在另一座山上,黄药师去看过之后,就把太爷爷接到无名的雪山,自此彻底下山,钱币住惯了雪山,不愿意回去,就在雪山陪着老太爷一起住。
在外学艺的这几年里,黄药师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冯蘅,在无名严格的训练中,他鲜少能有时间休息,但是只要休息下来,他就会想到冯蘅,想他在什么,想他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相遇,想的多了,冯蘅在他心里就有了一个样貌轮廓,他便画下来,每一年随着年龄的成长,画里的人也在长大。
每年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是无良大师回到御城的时候,黄药师知道这个规律,便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回御城,只要知道郊外的菜园住了人,黄药师就知道他又可以多了解冯蘅一点了。
……
十岁的黄药师双手托腮坐在菜园埂子上,表情木木的说:“你做的饭不好吃。”无良大师最后一口饭险险的咽下去才没当场喷出来,“所以,我应该不做饭,给你多讲讲冯蘅就够了?”黄药师表情不变的点头。
十一岁的黄药师单手托腮坐在蒲团上,“你还没坐完禅吗?”无良大师睁开一只眼瞅瞅那张面瘫小脸,继续装,过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的,无良大师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惊讶又惊吓的看到一双完美清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在距离他不到一厘米处,声音起伏不变,“你坐完禅了!”
十二岁的黄药师捏着手里的土轻轻一摩挲,“该施肥料了。”无良大师转头,“你是不是想说你帮我拉肥料,然后我就可以开口说什么了?”黄药师很认真的点头,无良大师默默的数数,还有十四年……
十三岁的黄药师背手站在篱笆墙内,透过稀疏的缝隙看着外面刚被砸晕的两个小偷,头也不回的说:“换篱笆,用粗树干。”无良大师,“你去做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十四岁,无良大师抢了先,他很得意自己终于抢了先,“以后这个菜园会是你夫人的。”黄药师镇静的转身面对那个宽阔却有点暗的角落,肯定的说:“冯蘅不喜欢这个角落。”无良大师看着自己心爱的角落,内心流泪,突然发现十二年太长。
十五岁的黄药师拿出背在身后的画,终于有点少年的不好意思,无良大师拿在手里,听到黄药师说:“和他像吗?”他打开那裱的很仔细的画像,有一瞬的愣神,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用了多少时间去感受,因为这一定不是想象,画中让人虽不像,可他肯定冯蘅的气质就是这般了,那神情、那眉眼,若不是感受深刻,绝对画不出来,黄药师十五岁时,无良大师就知道,他会一眼认出冯蘅。
十六岁,
十七岁,
十八岁,
……
……
……
二十三岁,黄药师找遍整个皇朝,终于寻到难以种植的水桃,这一年,桃花岛有了细细的桃枝。
二十四岁,桃花岛的竹屋有了第一根竹子。
二十五岁,竹芫斋落成,黄药师布置了竹屋里的一切装饰,他不知道冯蘅会怎么布置,但是如果他是冯蘅,他知道他会如何,两天之后,他宿在竹芫斋望着外面的桃花,久不能寐。
二十六岁,他和他相遇,宿世的缘分终于展开画卷。
番外完